程世珏心中一凛,俞行知既能收到消息,这么快赶到,那其他人……
    事情比想象中败露的早,有可能已经偏离了自己的控制。他心中开始慌乱了起来。
    林秉仁眯起眼睛,冷冷道,“别相信他的鬼话,他如果提早知道了消息,便不会孤身一人匆匆而来。用肉掌为程时照挡箭。”
    “他只是在拖延时间,殿下只要当机立断的解决了他们两个,我们依计划行事,时间还很充沛。”
    “我不是一个人来的。”俞行知镇定的抬首看着他。
    林秉仁突然感到心脏似乎骤缩了一下,这是一只猎物被野兽盯上时天然的生理反应。
    他僵硬的转过一点脑袋,看见就在他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只穿着一套纯白的里衣,钗环具无,一头素净的青丝在脑后随意扎成一束,
    她凌风而立,手上张着一柄强弓,冷冰冰的望着自己。
    在林秉仁看过去的那一瞬间,那女子一松手,闪着寒光的铁箭就迎面呼啸而来。
    林秉仁下意识地举手格挡,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把自己推向了身后的柱子。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锃亮的箭尖穿透自己手掌的肌肉、骨骼。
    从手背的肌肤中带着血钻出来,力道依旧丝毫不减地扎进自己的眉心。
    直到那箭把他狠狠地钉在了柱子上,箭翎在空中嗡嗡抖动,他才感到一股巨痛袭来。
    我竟然和秉直一样,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手上。
    临死之前,他脑海中最后闪过了这个念头。
    周晓晓射出第二箭,射断了吊着程时照的大网。
    她从屋顶一跃而下,砰一声落在俞行知和程时照身前,单手一撑地面,缓解了冲击力。
    “带他先走,我断后!”她头也不回,冲围上来的甲士奔去。
    俞行知背起浑身是血的程时照,回头看了眼周晓晓,毫不耽搁,夺门而出。
    俞行知沿路狂奔,终于碰上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燕王妃杨芊珣。
    杨芊珣是一个在家里走走都要坐轿,风一吹就倒地的娇弱女子。
    此刻她在一个贴身丫鬟的扶持下,正跑得钗环散乱,气喘吁吁。
    一看到俞行知背上,鲜血淋漓,不知生死的夫君,她脸色一白,几乎要当场厥过去。
    可是俞行知把程时照往她身上一放,只说了一句,
    “保护好殿下,我大哥和父亲即刻便来。”
    不再搭理她的呼唤,转身又折回去了。
    杨芊珣的丫鬟看着自家王爷身上十来个血窟窿,正汪汪的往外流血。
    眼前一黑,脚下一软,当先晕了过去。
    杨芊珣瘫在地上,双唇颤抖,眼中噙泪,是想哭不敢哭,想喊不敢喊。
    程时照倒在她的腿上,抬起带血的手,用着贯常欺负她时的语气,虚弱地说道:“哭……哭什么,还没死呢,女……女人就是没用。”
    杨芊珣抖着撕开自己的衣物,乱七八糟的扎在程时照的伤口上止血,随后站起身来。
    程时照看见这位平日在他眼中,连把雨伞都要丫鬟帮着撑的妻子,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咬牙背起了自己,拼着命向外跑去。
    俞行知折返战场,见到自己的妻子,孤身对敌,白衣染血。
    他拾起兵器,
    “我来了!晓晓。”
    俞行知加入战团,和周晓晓背靠着背,且战且退。
    刀光剑影间,二人目光相遇,生出同生共死之感,不再有畏惧之心,齐心协力,浴血奋战。
    终于在即将双双力竭之时,等到了俞行勇带来的援军。
    ……
    这一年京都的冬季似乎格外的寒冷。
    被后世称为“逆王案”的惊天大案牵连了无数人,
    每日东大街都有十数人排队被枭首,血水结成了厚厚的冰霜,覆盖了整条街道。
    冠军侯俞行知上表曰:“罪在时珏、秉仁,首犯既伏其诛;若牵连过广,非社稷之安也。”
    乃止,是日,天子下诏赦天下。凶逆之罪,止于时珏、秉仁,附逆者出案自首,不再追究。
    朝臣皆言:“时珏性恶善妒,有覆巢之迹,又无功于天下,疾燕王功高望重,阴谋构陷,屡欲害之。今已讨而诛之,燕王积德累功,率土归心,陛下若处以太子位,委之国务,国之幸也。”
    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
    遂立燕王程时照为太子,国家庶事,皆取时照处分,后呈帝阅。
    再寒冷的冬季也有过去的一天,
    转眼间冰雪消融,
    那些血雨腥风都随着融化的雪水渗入地底深处。
    逐渐被时间淡忘。
    春风一来,桃花又笑了。
    京都城恢复了她的繁华盛景。
    周晓晓在侯府内悠哉的做着她的侯夫人,整日过着没羞没臊,纸醉金迷的奢侈生活。
    每日除了做做点心,练练武,就是琢磨琢磨怎样在没有电子产品的夜晚里,给自己加点娱乐项目调剂调剂。
    这一日,俞行知回府,一进院子便看见周晓晓摆了一堆瓶瓶罐罐,趴在院中的石桌上画桃花。
    “夫人今日怎么有兴致,改用毛笔作画?”
    周晓晓手持一杆吸满墨的紫毫,正要落笔,被俞行知分了一下神,那笔上一大滴粉色颜料便滴落在纸上,晕染出一大块粉色的圆点。
    “又画坏了,宣纸渗透性太强了,真是不好掌握水分。”周晓晓叹了口气。
    “夫人从前惯在何物上作画?我去寻一寻可否有替代之物,”俞行知问道。
    周晓晓看了他一眼,咬着笔杆,眼睛亮了一下,附到他耳边:“我特别喜欢一种画法,叫人体彩绘,就是直接在人身体上作画,也不知现在有谁能给我画?”
    俞行知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捣乱,“晓晓,你又哄我同你做耍。”
    两人正闹着,娟子进来禀告:“夫人,王珣,王校尉从凤翔来了,正在府门外递帖子求见。”
    “师兄?他怎么来了?”周晓晓诧异道,“快快请见。”
    周晓晓在正厅接待了王珣。
    她心中其实有些奇怪,毕竟知道她转换了身躯的人寥寥无几。外人都以为原来的周晓晓病故,俞行知续娶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妻子做填房。
    当然,师傅师娘是清楚内情,但他们早就被接回侯府,应不至于刻意写信到凤翔将此事告诉王珣知晓。
    然而,坐在对面的王珣一脸茫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表情,确实是已经详知内情的样子。
    凤翔除了二哥二嫂,倒是还一人知道这件事。
    周晓晓想了想,笑道,“师兄做甚这样看着我,许久不见师兄,正好请师兄指点一下枪法,看看我这些年是否有所长进。”
    王珣二话不说,刷的一声站起身来。
    二人来到院中,一番比对,王珣顷刻便败下阵来。
    他喘着气,投抢认输,“你……你果然是师妹。”
    周晓晓笑着扶他起身,“师兄承让。”
    二人重整衣物,在院中的茶桌对坐,俞行知打横坐陪。
    周晓晓一面给王珣让茶,一面笑盈盈地听王珣说起凤翔诸多熟人的近况。
    俞行知表面春风和煦的坐着待客,周晓晓却从他一本正经的表情中看出他心中正闹着小别扭。
    “不知师兄此次来京都,是有何事?可有师妹我能效力的地方?”周晓晓不动声色举壶添茶,桌下悄悄伸出小脚,到俞行知腿间轻轻撩了一下。
    俞行知面上掠过一抹可疑的红晕,生怕周晓晓继续捣乱,一时如坐针毡,顿时没心思吃那没来由的飞醋了。
    “我此次前来,是为了师妹铺子里的玉儿姑娘来的。”王珣别扭了半天,终于说出来意,“玉儿说,要想娶她,只问师妹和侯爷便是。”
    “玉儿?”周晓晓和俞行知面面相觑。
    第49章
    自公孙玉去了凤翔,周晓晓就还没和她见过面。
    但二人鸿信往来不断,周晓晓时常能随信收到一份公孙玉亲手绣制的礼物。
    这些饱含心意的制品上,总会绣着一枝迎风绽放的白玉兰,花枝上停一只栩栩如生的杜鹃鸟。
    周晓晓十分喜爱这个坚强不屈的朋友。一直希望她能走出那段灰暗的人生,得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
    “师兄想要娶玉儿?”周晓晓收回心思,认真地问,“玉儿的过往你都了解吗?”
    “唉,她那点狗屁倒灶的事,在我们凤翔都不算是事。”王珣道,“前线的男人战死了,留下的婆娘带着娃改嫁,那都是常见之事。何况玉儿不过就是看走眼了,跟错了人。”
    “若不是如此,她那么好,也轮不到我痴心妄想。”王珣摸摸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师妹,玉儿总是不太搭理我,你帮我说说好话,她只听你的。”
    “这事急不得,总要等我先问过玉儿本人的意思。”周晓晓端着说。
    公孙玉出身书香世家,但周晓晓很了解她,不知为什么她不太喜欢斯斯文文的读书人,却比较喜欢王珣这样阳刚豪爽的男子。
    王珣能连公孙玉的身世过往都清楚了,想必公孙玉也是对他有意,不想瞒他。
    王珣从怀中掏出一副金灿灿的实心镯子,红着面孔摆在周晓晓面前:“师妹,你大婚之时我在凤翔,也没来得及前来观礼。这是师兄给你补上的。你就多帮帮忙,我保证一辈子对玉儿好,结婚以后我的俸禄一点都不留,全给她管。”
    俞行知高兴起来:“师兄莫急,此事交给小弟一力承办。”
    周晓晓将公孙玉接了回来,亲自从侯府为她发嫁。
    如今冠军侯府的势头如日中天,谁都知道俞行知是储君身侧第一亲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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