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敛抱着一包荔枝,走在回家的路上,觉得自己丢失了身为人的尊严。
    她抬手锤了捶脑袋,觉得自己着了魔了,当时怎么就抵挡不住诱惑呢?
    升平打包荔枝交给自己的时候,就应该再拒绝一下!
    但看那个顾七公子的表情,好像都是算准了自己不会拒绝一样!
    苏敛绞尽脑汁,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顾七公子是魔鬼!
    不过,就算是魔鬼,契约签了就不怕,而且她一想到带回了这么一大包荔枝,詹平和小胖子都有口福了,心情就好的不行。
    车马过市,行人被迫退居两侧,那是一辆富贵盎然的马车,前头有四人驾马开路,阵势浩大。
    苏敛跟着人流退至一旁,马车轱辘倾轧着青砖过,车厢轻轻震动,波及四角金红色的朱穗。
    “慢着点!仔细颠着夫人!”前面管家吆喝。
    小帘随风而起,掀开一隅,车厢中的女人若隐若现,耳垂上的坠饰早已从碎珍珠变成了昂贵的翡翠,那是正房的象征,体面、端庄,苏敛抱着怀里的包袱讥诮的想,没想到啊,一朝舍弃了自己,她过的居然这么欣欣向荣。
    什么噩梦,分明是预知梦,苏敛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没走两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吵闹,从百歌楼里摔出一个酩酊大醉之人,滴溜溜滚到路中央,挡住了慕容府车马的去路。
    “呸!没带钱还敢在老娘面前晃!”
    “莺歌儿!莺歌儿!”地上那人烂泥似的扭动,半天不起来,干脆爬行着去攥那老鸨的裙角:“我要见莺歌儿!”
    “莺歌儿还要陪别人呢!你啊,省省吧!”老鸨将自己的衣摆抽回手里,嫌弃道:“还慕容府的少爷呢,瞧瞧你那副泼皮无赖样子,糊弄谁?”
    街上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行人,堵着车马,前头管家模样的人忽而下马,走到车厢边,半撩开帘子。
    “夫人,恩,明白,不逗留,这就走。”
    似乎是接到了命令,他催促着车马动身,然而没动两步,地上的慕容卓浑浑噩噩一抬头,竟像是老马识途一般的认出了自己家的阵仗。
    “哎!”他宛如新生了一根脊梁骨,四肢并用的站了起来,嘹亮道:“谁说我没钱?恩?我慕容家嗝——”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声宣告:“给我送钱来了!”
    情节急转直下,慕容卓“蹬蹬蹬”跑到那高头大马前,一扯缰绳蛮横道:“祝旸,拿钱!”
    好好一匹温驯的马被慕容卓拉扯的晃动不已,祝旸脸色难看的下了马:“少爷,小的护送夫人去护国寺进香,没带那么多银票.......”
    “现银呢?”
    “......”
    “出门不带钱?废物!”慕容卓狠狠推搡了一下祝旸,气急败坏:“诚心让本少爷出丑!废物!废物!”他越说越气,竟将怒气都撒到了这年轻管家身上,拳打脚踢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这场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众人窃窃私语:“车中难道坐的不是慕容夫人?一家主位,如今又是朝廷命妇,都这样了居然还不管不问,任由家丑外扬?”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这位慕容夫人是续弦。”
    “什么续弦,原本是个妾,大夫人病死了才上位,这慕容卓是大夫人的儿子,她当然不敢管教。”
    “你小声些,别教他们听见了。”
    马车中的妇人浑身僵硬,她五指蜷缩的抓紧了膝上的衣料,胸口起伏,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的撩开门帘,皱眉道:“卓儿,住手。”
    祝旸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这一声出,慕容卓仿佛一个被新猎物吸引了注意力的豺狗,迅速丢开了他,背着手漫步走到了马车前。
    “你有钱的吧,母亲。”他皮笑肉不笑:“可不要告诉我你也没钱,你耳朵上的坠儿就价值千两,我爹送的。”
    慕容夫人脸色苍白,她咬紧了嘴唇,细声道:“卓儿,青天白日流连在这样的花柳巷子,成何体统!”
    慕容卓翻了个白眼,晃晃悠悠的转身,慕容夫人又道:“钱都是你爹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天上下雨掉的,容不得你这般挥霍,迟早要坐吃山空的。”
    恐怕就连路过行人都能听出她底气何等不足,强撑一副虚架势罢了,慕容卓冷冷的裂开嘴,满面横肉挤的表情狰狞又险恶。
    “我叫你一声母亲是给你脸面。”他一字一句的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慕容夫人浑身一颤,冷汗湿透了重衣,她扶着马车壁的手指紧扣,发白,细弱的手腕像是承受不住那一重重的宝珠镯子。
    慕容卓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暴怒的抬手,狠狠一扯马鬃,马儿吃痛嘶鸣,随后挣扎,整个马车剧烈的晃动,摇摇欲坠,慕容夫人吓得花容失色,跌坐在车厢里仪态全无,强压着尖叫,地上的祝旸忍痛爬起,从慕容卓手里夺过马缰,一边安抚受惊的马一边吼道:“少爷!你胡闹也要有个度!马车失控伤着夫人,如何跟老爷交代!”
    “我呸!”慕容卓啐了一口到他脸上:“你算老几?你就是这个贱人身边一条狗。少拿鸡毛当令箭,你信不信现在回去问问我爹,到底是我重要还是这个贱人重要?”
    祝旸欲言又止,马车里的妇人却低声啜泣起来,她一边哭一边从手腕上卸下了镯子,又从耳朵上摘下了翡翠耳环,仓皇的递到慕容卓手里。
    慕容卓一手叉腰,不说话,慕容夫人哆嗦着又将一根发簪拆了,任由一缕头发散乱在鬓边,看起来狼狈不堪,慕容卓终于缓和了脸色,将那一把东西揣进袖子里,扬长而走。
    祝旸扶着慕容夫人坐正,放下车帘,驾车而走,车马声掩住了妇人的啜泣,这场闹剧方才偃旗息鼓。
    苏敛冷眼看着,听散去的路人道:“官宦人家就是水深,嫡子千金贵重,这庶母啊就算抬成了正室,也还是抬不起头的。”
    “更不用说妾室的孩子了,哎?现在这个慕容夫人有孩子吗?”
    “没听说有,应该是没有吧。”
    苏敛面无表情的抱着荔枝走回了杏林堂。
    作者有话要说:  顾歧:来,握手。
    苏敛:。。。。我是狗吗?
    ☆、第五章
    当晚,苏敛一颗荔枝也没吃,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用被子将自己捂在里头,盖住天地,遮蔽人声,但那妇人的哭泣和狼狈总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一如从前。
    “敛敛,认个错,认个错就好了。”
    “娘,是那个慕容卓他先对我动手动脚,我才打他的!”
    “别胡说!”
    “我没胡说!他之前还偷我的手绢!偷我穿过的腰带!还——总之他是流氓!”
    “敛敛你别说了!他......他也没把你怎么样,听娘的话,去认个错,这事就算过去了,啊。”
    “凭什么我认错!我很难受啊娘!”
    “让你认错就认错!小小年纪怎么这点亏也吃不得!”
    “同样都是人,他慕容卓比我多条腿了吗?凭什么你们都向着他!”
    “敛敛,这是慕容府,我们寄人篱下,要懂得隐忍,否则我们会被赶出去的。”
    “那我们走吧娘!我们不住慕容府,我本来也不姓慕容啊!我爹他是——”
    “你闭嘴!”
    “......敛敛,娘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听娘的话,不要胡言乱语,乖乖的好不好?”
    “娘,我们出去吧,敛敛会养你的,不会让你饿着冻着的,敛敛对天发誓。”
    “不......你不要异想天开了......”
    直到她和慕容卓之间的矛盾激化,被重责后赶出了慕容府,那个女人都始终没有改变过立场。
    世家水深似海,人心叵测,他们这样的人一脚踏进去便如石子一沉到底,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连今日所见的那位顾七公子,想来对那小姐也未付真心。
    思绪乱如麻,苏敛起身去抓了一付安神的药方煎了。
    “她自作自受。”她将一碗苦涩浓汁尽数饮下:“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下去吧。”
    两日后,顾歧便等来了整装待发的苏敛和邵小胖,二人大包小包背来了用具,并且事必躬亲的对静和居的雅间进行了净扫。
    肖凝被这前所未有的阵仗弄得持续受惊,好几次像是要厥过去,为防旁生枝节,顾歧只能勉为其难的让她跟自己共处一室。
    “歧哥哥。”肖凝哭哭啼啼的说:“我好害怕,那两个江湖郎中神神叨叨,都不知道要对我爹做什么!我真的好害怕!”
    以往这种问题都会由升平回答,可升平被支去给苏敛帮忙,分身乏术,顾歧正看一本杂记打发时光,被吵嚷的头疼,推了一下果盘道:“别哭,吃水果。”
    这是典型的连口舌都懒得费,肖凝却以为这是某种回应,感动非常,取了一个香梨握在手心里,忽而凝重道:“歧哥哥,那个女郎中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把我爹交予她,我实在是不放心啊!”
    顾歧翻了一页:“恩?”
    “哪有正经人家姑娘抛头露面的学这些呀!”肖凝说:“她的眼神一点都不纯洁,狡猾的很,尤其是跟你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顾歧翻书的动作一顿,脑海里顺势浮现出那天苏敛吃荔枝的模样。
    那眼神里头,全是光,白亮白亮的。
    怎么会有人因为吃个水果就露出那么虔诚的表情,稀奇。
    他“嗤”的笑出声,摇摇头。
    肖凝以为他苟同而嘲笑,锲而不舍道:“我方才偷偷的去翻了她带来的包袱,歧哥哥!你绝对想不到她包里带了什么!”她将一物事拍在案上,义愤道:“歧哥哥!你看!她包里居然带着利器!这是图谋不轨的证据啊!”
    顾歧眉心一动,终于抬起了头。
    “你擅自翻人财物?”他望着案上一把小刀慢慢道。
    “我.......”肖凝辩解道:“我是防人之心——”
    “防什么人?”顾歧道:“防她?还是防我?”
    “我怎么会防歧哥哥你呢?”肖凝勉强笑道,她还欲解释,升平推门入,正色唤道:“主子。”
    顾歧合上书道:“升平,走,出去喝杯茶。”
    主仆二人不动声色的出了静和居,去了酒坊,放下小竹帘,升平道:“荣王殿下明日设家宴。”
    “又不是逢年过节,他设什么家宴?”顾歧皱眉道。
    “荣王妃有喜了。”升平说:“荣王殿下还邀请了主子您。”
    顾歧用手婆娑着酒杯,升平低声道:“主子,肖家如今这会儿......也走不开,要不我去回绝了吧,就说您身体不适。”
    “请五殿下了吗?”顾歧问。
    “没有。”
    顾歧沉默。
    当今圣上有七子,娶妻成家后封王建府者有四,其中老二老三不得重视,纷纷赏了封地远在他方,留在长安城内的便是大皇子胤王,四皇子荣王。
    胤王荣王皆是皇后所生,却有云泥之别,胤王是名副其实的嫡长子,于皇帝早年所生,宠溺过分,养的富态有余,智慧不足,越往后便越难上正轨,皇帝恨铁不成钢,还因此与皇后生了嫌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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