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听。”苏敛短暂的说,她的眼睛里似乎有微光闪烁了一下,随后她一撑地面站起,却骤然间被顾歧拉住了手。
    顾歧侧目,仰起头,喉结滚动。
    “我其实不后悔遇见你。”苏敛说:“松手吧。”
    顾歧霍然松开,他低下头,任由苏敛走出了庙门。
    在那一瞬间,他心底云涌起无数的念头,都可以轻易的将苏敛拿下。
    可是他终究都压抑了下去。
    不能让那些过往多变成后悔的事。
    他苦笑起来,慢慢的起身,仰起头,庙顶繁复的花纹渐渐重影,变白,好像无端的开始飘起大雪,连身体也觉得寒冷。
    他猛地栽倒,血色从背后一点点的溢出来,浸湿了外袍。
    宛如回到了那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凄冷雨夜,他在杏林堂外,和苏敛双双倒在瓢泼的无根水里。
    抱着她,她的体温是天和地之间唯一的温暖。
    然而这一次,他受伤却在没有苏敛来撑着他了。
    ***
    荣王在院内舞剑,米氏章法,矫若风雷。
    他阴沉着脸色,翻身旋腰带风,压腕一斩,将院内的石凳劈成了两半。
    “轰”一声巨响,随后,屋内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荣王的面孔神经质的抽动了一下,猛地将剑丢在了地上。
    远远地,管家老丁望而却步。
    荣王冷冷道:“乳母何在!”
    三个乳母细碎着步伐并排而立,其中一个怀里还抱着婴孩,忙不迭的哄着。
    婴儿骤然被惊醒,哭的声嘶,无论乳母怎么哄也无济于事。
    荣王的脸色愈发阴枭。
    “一群废物,怎么照看的小世子!”他咆哮道:“统统给本王拉下去杖责!”
    乳母皆是大惊失色,“扑通”一声跪倒,那抱着婴孩的乳母跪倒瞬间,似乎是颠着婴儿,婴儿哭的咳嗽了一声,荣王瞬间血色冲目,他弯腰一把捡起地上的剑,划过那乳母的脖子,当场血溅三尺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乳母倒下,婴儿被荣王一把捞住,带进怀里,襁褓沾了血,孩子却没有。
    荣王看着孩子的脸,神色淡漠,旋而入屋。
    远处,老丁迅速收敛了震惊之色,转而抱紧了怀里的那把剑。
    前夜,荣王带私兵出,半宿而归,面色狰狞,剑上带血。
    他隐约觉得不对,只想前去问上一问。
    可照这个事态发展来看,已经无需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爱我你就收一个!!↓
    现言在填:谁说竹马不敌天降
    ☆、第六十七章
    顾歧醒来时, 他宿在一张竹榻上, 背后贯穿性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 甫一动弹就痛不可当。
    “别动!”耳畔传来顾盈的喝止。
    顾歧也动不了,身上没什么力气, 他慢慢的转动目光, 看见篷外老僧烹茶, 茶汤滚沸,白子楚捧着一个褐色的茶碗, 一边吹气一边小口的抿着。
    “这茶香的很。”白子楚道:“顾盈哥哥, 你试试?”
    老僧呵呵一笑, 搅动长柄勺:“一篙只值这一碗, 再来一碗便不新鲜了,只能从头煮过。”
    “还有这种说法?”白子楚讶异道, 随后她娇憨道:“到底我是个粗人, 喝不出好坏,只知道香还是不香。”
    “这也不失为一种福分, 若人人嘴都那么刁,还活不活了?”顾盈意有所指道:“七弟,你说对不对?”
    顾歧:“……”
    “圣僧,他醒了, 烦请替他瞧瞧伤势可还要紧。”顾盈道。
    老僧搁下手中长柄, 扑熄了火走过来,把了顾歧的手腕,另一手一颗一颗的拨着佛珠, 半晌道:“顾公子身体底子好,但再好也需要固本培元,禁不起胡乱折腾。”老僧睨了顾歧一眼,幽幽道:“讳疾忌医要不得。”
    这口气真是熟悉。
    顾歧有点懊恼的偏过头去,心想这时候还在牵念些有的没的。
    白子楚将药端了过来,在顾盈的威逼注视下,顾歧只得把药喝了。
    “荣王伤你,你不去找我,不去找父皇,不去找大夫,跑到护国寺来发什么疯?”顾盈的口气忍不住多了责备之意:“若不是圣僧慈悲,你小命休矣。”
    顾歧不说话。
    他与荣王狭路相逢,断断没想到荣王会带兵前来,更没想到荣王会刀剑相向。
    恨意成狂才会让荣王这般不顾一切的在皇城脚下冲他动手吧。
    对于荣王妃,一个弱女子,他心底存了一份歉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到底势单力薄,他更不想同荣王闹个你死我活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频频躲闪,寻着机会抽身而逃,
    荣王却紧咬着他不放,憎恨令他双目猩红,他咆哮道:“顾歧,你今日躲得,明日你便会和本王一样尝到这切肤刻骨之痛!”
    一句话如冰锥插入心底,顾歧霍然止步,他从前是怎样一个不惧不屑赌咒发誓之人,如今却莫名的感到一丝胆寒。
    利刃入肉,他生生受下了那一剑,荣王似乎没有料到这句话竟会对他产生如此卓著的威慑,也有些怔忪。
    “噗嗤”一声,他将带血的剑拔出,呼吸粗粝,如笼中困兽。
    “苏敛救了你的儿子,是对顾家有恩,你心中有仇怨,皆可冲我来。”顾歧低声说,他身形笔直,那一剑像是扎在了钢铁上,令他分毫也不动摇。
    “本王当然会冲着你来。”荣王冷冷的笑了:“你以为这一剑就足够报偿了吗?本王告诉你,根本不够!本王现在恨不得将你千刀万剐!”
    顾歧觉得疲倦,疲倦到不想开口解释。
    御林军被惊动,荣王终究没有再进一步动手的机会,令顾歧逃脱。
    顾歧却头也不回的冲出了皇宫。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想要见到苏敛。
    他突然觉得女人是这世间再脆弱不过的东西,仿佛一旦缺失了庇护,就会迅速凋零不见。
    ——他害怕一个不小心,就再也见不到苏敛。
    顾盈见他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也是拿他无法,叹道:“罢了,这几日你便在护国寺避一避风头,父皇那边,我会替你照看着。”
    “那就……劳烦五哥了。”顾歧翻了个身朝里,轻声说。
    顾盈摇摇头,喝了老僧一盅茶,便与白子楚结伴离去。
    这座小茶棚设在山脚下的隐蔽处,顾盈来去都不易,若非情况实在迫急他也不必这般麻烦的亲自前来,他行的缓慢,白子楚也十分耐心的放缓了脚步,顾盈颔首道:“子楚,多亏了你陪同,否则我还行不到此处。”
    “你为何偏要与我说谢呢?”白子楚笑了笑:“你需要我做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去做的。”
    顾盈张了张嘴,白子楚旋身挡到他跟前,双手撑住了轮椅的扶手,猛然俯身下去,她突如其来的靠近令顾盈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往后躲,轮椅的空间有限,少女身上的幽香无形的萦绕开来,像是绳索,捆的他挣不开。
    白子楚抬手按住了他淡色的嘴唇,指间微凉。
    “顾盈哥哥,从现在开始,对我做的任何决定都不要予以评价。”白子楚坚定不移的说,唇角笑容浅淡:“我是将门之女,行事自有主张,我愿意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不愿意做的事谁也不能勉强,你无须感到欠了我的,那都与你无关。”
    顾盈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看着白子楚的眼睛,便知她再不是从前无知懵懂的闺中少女,这么久以来,她明里暗里都在支持着他,她就这么单纯的选择了立场,也不顾对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和事。
    还是低估了这个丫头啊……
    他失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白子楚这才松开了手指,慢慢的与他拉开距离。
    压迫减轻,顾盈身体恢复了松弛的状态。
    白子楚唇角含笑,毫无征兆的,她再次俯身下去,蓦地吻上了顾盈的嘴唇。
    一击即中。
    顾盈瞪大了眼,半身僵硬,他着实没想到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会偷袭,唇瓣上的温软缠绵令他一时神思空白,完全忘了要怎么拒绝,只有心脏疯了一样的搏动,撞得胸膛钝痛。
    “顾盈哥哥。”白子楚含糊的笑了,唇齿间的气息滚烫暧昧,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不管未来如何,我会缠你一辈子……”
    ***
    东巡受创之后,皇帝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也委实不能将政事家事的方方面面都顾及,就连荣王带兵伤了顾歧一事,宫中掀起了一丁点的风浪,皇帝也没有多加追责。
    太医院轮流的斟酌着给皇帝进补的药方子,恨不得把皇帝的心肝脾肺肾都补一遍,偏生皇帝补品吃多了上火,却仍然打不起精神。
    荣王亲自去太医院和李同芳商议,多日不眠,翻遍古籍,终于寻得了良方,几剂药下去,皇帝的状态明显好转,宫中的诸般事宜才得以按部就班的进行了下去。
    苏敛听说李同芳和荣王商量出了神药良方,一时有些纳闷,忍不住去问,李同芳道:“新添了一味狐仙草。
    “狐仙草?这是什么药?”苏敛道:“本草纲目里有记载过吗?”
    “本草纲目也不能时时更新啊。”李同芳道:“你莫担心,这药我自己试了,无毒,能提神醒脑,滋补精气,作用综合了黄芪与人参,倒是个不错的,就是罕见而且精贵,”
    “罕见?”
    “原产于济川一带,可济川遭了洪灾,便种不了了。”李同芳道。
    “生长于济川?”苏敛的心底有些膈应,皱眉道:“你确定这东西无毒?”
    “确定。”李同芳笑道:“这药若能在长安种植,扩大产量就好了,不禁银钱可以少给,还能造福百姓。”
    “哪有那么神乎其神。”苏敛摇头,微露不屑:“不过对陛下有用就行。”
    一旁李韦道:“小苏敛还这么忧国忧民呢?我看秦侍卫都准备跟你提亲了哇,你要是嫁了人还这么操心,小心变成黄脸婆。”
    “呸!”苏敛“啐”了他一口:“没那么快,”她看起来十分松快似的:“不过在这儿也待不了太久了。”
    她心不在焉的抄录着方子,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时间当真可以磨平一切,没有谁离了谁不能过的,秦韫似乎……也不失为一个安稳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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