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沈星柏也并不敷衍她,如实回答。
    许果问:“那是什么时候呢?”
    “你去面试的那一天。”沈星柏道。
    “噢。”许果见怪不怪了,她去白水村那么偏僻的地方,他都能找得到,更何况,这里是纪城。
    “你不要多想,”沈星柏说,“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做什么,果果,我很担心你。”
    他没有说,她的消息,他是从别人的口中得到的。
    静安中学每一届都有毕业生校友群,在当天,就有一条加粗标红的消息在某个群中出现:“attention,各位,许果已经回纪城,出现在静安的人事招聘办公室。她要回来做什么呢?大家请一起拭目以待。”
    这条消息,辗转着到了他的手中。看到的瞬间,他手里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无所知的许果,并没有察觉到笼罩在自己头顶的无数双眼睛和未知的危险,她笑了笑:“哦。”
    “只是担心?”她还是不太放心,总觉得,需要向他要一个保证,“你不会做什么的,对吗?”
    不会介入静安,也不会自作主张,为她安排打点一切。她已经二十五岁,不是一个没断奶,需要随时监护的孩子——这样的事实,不知他明不明白?
    沈星柏沉默了一阵,他说:“我不会。”
    这样就好。许果安下心来,却又不能真正安心,她也搞不明白,沈星柏怎么就突然想通了。
    他那样指着她,说——“许果你好样的。”他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去吗?”他的眼神好狠。可是,知道她在哪里,知道她要做什么,这么多天他都静悄悄的,只有在她给他打电话以后,才出现在面前,也没有说一句让她回去的话。
    还是说,她伤了他的心?
    “不要为我担心,”许果跟他说,“我会好好在静安教书,他们的福利很好,诺诺的上学问题也可以解决,还有,我知道你最担心的是以前……”
    “许果。”沈星柏没让她往下说。
    她便安静下来,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邮件里的草稿。
    她眼角的余光能看到,屏幕上是长长的一段文字,他拿着手机停了停,才把上面的内容读给她听。
    “果果,你在哪里,现在已经到纪城了吗?对不起,没有让你放心地离开,你明明是想好好告诉我的,我反而当做无理取闹。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委屈,也有很多痛苦,要不然,你是不会这么执着地要去的。”
    沈星柏的声音很平淡,如同在读陌生人的信,许果听得失神。周围一切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为了你,我做过很多努力。每次想起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我的心都很痛很痛,我想过很多方法去保护你,抚平你的伤口。我总让你读书,想要你的心灵充实,变得强大,想让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如果可以,以后我们一起去更远的,不会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可是到现在我才发现,那只是我自私的想法,也许我只是在找一个出口,成全我自己吧。”
    空中秋千飞到最高处,像花朵一样绽开,飞旋着,许果呆滞地张着嘴唇。向她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对沈星柏而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我不该阻止你的决定,你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我的附属品。你本应该按自己的方式去活的,我不能再逼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情。只是以后,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可不可以让我知道,让我立刻到你的身边去?果果,我很想你。”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许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仰着脸望天空。
    沈星柏说:“在去白水村的火车上。”一大段话写了很久,打了改,改了删,删了又打,零零碎碎,拼凑不完他的心。
    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吗?她却多余地担心了这么多天,原来,他是懂她的。
    她双手搓了搓脸,尽力保持着正常语调说话:“那为什么没发给我?”
    “后来,就没了信号。”他说。
    许果用力地笑了笑:“噢。”
    她的心有些乱,这样说也许不对,是很乱很乱,乱得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还在跟她说:“不过白水村已经在布设基站,很快那里就会正常通讯了。”
    “……这样吗?好……好。”她恍惚地应答着。
    远处的秋千已经停止了旋转,降落下来,一群孩子落了地,从闸门后鱼贯而出。许诺撒着欢儿地跑向了他们,她起了身去接:“我,我们该回去了。”
    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沈星柏是独自坐在那儿静了静,才站起来送她。
    “玩得开心吗?”许果摸着孩子的脑袋,牵着她走在前边。
    许诺意犹未尽地转了好几个圈圈:“开心,好开心。”她一面蹦蹦跳跳着,一面用另一只手也牵住了沈星柏。那一刻,他的唇角微微扬起一点笑意,转瞬即逝。
    他们出了公园,正好有一辆出租车开到面前停下。
    “我……之后再给你打电话。”许果伸手要去从沈星柏那里拿她的东西,他却没给,一动不动。
    许诺看着他们,下意识让到旁边。
    “果果,”沈星柏注视着她,眨着他忧郁的眸子,那是许果不曾见过的脆弱,“这么久没见了,你都不想抱抱我吗?”
    第27章 回归
    许果再也忍不住,双手掩住了唇,眼泪夺眶而出,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哭成了个泪人。炽烈的日头打在她的后背,她哭得肩头一耸一耸,泪水顺着指缝淌成汹涌的河流。
    沈星柏踌躇不定地张开手臂,刚要抱她,她先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他怔了怔,随即抱住。
    出租车停下又开走。不明所以的许诺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蹲下身玩地上的石子。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两个人——心碎的女孩和她温柔的恋人。
    “下次什么时候再见呢?”抚着她的头发,沈星柏无可奈何地叹息着,“如果我想你了,可以来找你吗?你还会把戒指扔掉吗?”
    许果哭得不能自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举手用力在他肩上捶打了好几下。他这才笑笑:“其实我知道你不会,你没有那么狠心。”
    “我……我只是不希望,你总是为我的事忙碌,”许果抽抽嗒嗒地开始回答他的话,因为哽咽而语不成调,“你有你的,有你的事业。”
    她去鹭大,他就放弃了军航。她母亲无所依傍,他就舍掉学业,早早打拼。她躲进深山,他就跟过来,修建公路。他的付出对她而言太过沉重,她于心不忍,也生怕他在得知她进了静安以后,又要做出点什么。
    “我知道。”沈星柏轻声说道,然后把她抱得更紧,柔声哄着她,“那这一次就让你自己来,好不好?”
    说出这样的话,不知道沈星柏下了多大的决心。她心里在想什么,他全部都明白。
    许果泪眼模糊地点点头。
    “我去做我没做完的事,你也去做你想的事。”沈星柏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吻了吻,“你要保重。”
    他们不再冷战,也不再争吵,这次终于是一次带了希望的离别。许果带着许诺坐上车,沈星柏站在路边目送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老师。”许诺这才有了声音,带着一点小小的委屈和撒娇。
    许果偏头:“怎么了?”
    “抱抱。”她软软地说着,许果刚伸出手,她就挂了上来,紧紧地挨住。
    “虽然不知道老师和沈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总觉得好难过好难过。”这小孩子懵懂地问,“你们是要分开了吗?”
    许果搂着她的肩膀,用脸在她头发上蹭了蹭,摇头:“不是。”
    “不是要分开,只是老师要学着长大了。”许果说。
    “长大?”许诺觉得好新鲜,也很是不解,“嘻,老师本来就是大人啊。”
    “大人不是完美的。”许果告诉她,“人的一辈子都在成长,即使是大人也一样。”
    “嗯。”许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转眼,开学的日子就到了。
    静安中学高一新生的开学典礼上,邀请来了纪城各界名流人士,最令人瞩目的,莫过于那位在所有人都发言完毕过后,作为压轴被请上台的女孩。她一出场,已对漫长的典礼感到疲劳的学生们,一个个眼睛又重新亮了起来。
    “大家好,欢迎来到静安。”那女孩款款走到台前,露出优雅而知性的一笑,“我是你们的学姐,辛爱。”
    台下即刻掌声如雷。
    辛爱新剪了短发,瘦削的脸型愈加精致而出尘,她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装,短裙被长裤取而代之,显得利落而从容。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她忙碌于奔走各地,为女权发声,也为自己博得了不少关注。
    她在校的时候,就是静安的风云人物,毕了业以后,更成了坚强独立的女性代表。静安中学一届一届过去,仍有她的传说,女生视她为偶像,男生视她为女神。难以想象这群孩子在看到她时,有多么激动。
    “该向大家说的话,前面的几位老师都说完了。那么,我该与大家分享点什么呢?”辛爱笑容可掬地扫视着台下,“我就送给各位一句话吧,人成长的第一步,是学会原谅,与过去的自己和解。”
    最后两个字从辛爱唇齿间发出,许果恍惚感觉那束目光朝自己的方向投过来,看到了她。但无暇多想,掌声再一次轰动,掀翻了头顶上高高的天花,她夹在掌声中,和所有人一起鼓掌。
    典礼结束,许果跟在人群之后,走出了礼堂。
    辛爱是从后面快步追上来的,边跟上她的步伐,边叫着她的名字:“许果,你也在这儿?”
    “我刚入职做了老师。”刚才听发言的时候,许果就总觉得她在望着自己,倒是没想到,辛爱是确实看到了她。
    “看来你去支教,还是有用处的。恭喜你了。”辛爱笑了笑,似乎要同她表示友好,许果也淡淡地笑了。
    “谢谢。”许果说,但她无暇和辛爱闲聊,十分钟后,她就要去给她的学生们开第一次班会。
    辛爱却仍然不急不慢地跟着她,关心地问道:“你和沈星柏,还好吗?”
    她看看辛爱,女孩忽然反应过来了似的,惋惜地道:“噢对不起,我忘了你们已经分手了。”
    许果没说话,品着这句话里也许蕴含的其他的意思,脚下的步伐没有停。
    “没有沈星柏,你过得应该不太容易吧?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辛爱今天的态度,有些反常,反常的好。
    “你好像误会了,”许果终于停下了脚步,“那会儿我们只是闹了个别扭。我太任性,他明明为我付出了很多,好在,他也从来不会真的怪我。”许果说话时低了会儿头,没看见辛爱脸上的表情变化,而当她抬起头后,辛爱又立刻强行恢复了微笑。
    “怎么?辛爱,是不是上次投资的事情没有谈下去?需要我去帮你跟他说说吗?”许果认真地问。
    辛爱笑容凝固了一会儿,才回答:“……不用。”
    “那我去教室了,再见。”许果也就告了辞,头也不回,留下她一个人在那里,徒劳地干瞪眼。
    许果走到教室后时,她的学生们已经在里面自发选了座位,等着她的到来。上课铃声还没打响,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
    她从后门走向前门,零星有几个学生看到她,却没有人停下说话,依旧在眉飞色舞地聊着天。
    “异父异母啊,《灰姑娘》的故事知道吧?”
    “不就是继母带着姐姐,嫁给了灰姑娘的父亲?噢,是不是那个死了好多丈夫的寡妇?”
    “白寡妇!是她是她!”
    “白寡妇是谁?”
    “哈哈哈哈哈哈……”
    不和谐的声音涌入耳朵,许果怔了怔,走进教室,上课铃声适时响起,那些学生们这才安静下来。
    十分的安静。
    这安静不像是出自于良好的自律,而是隐隐带着另一种含义,比如也许,是示威。
    她的学生们,齐齐地盯着她。
    许果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过身来,才开始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许果,未来三年,我将担任你们的班主任,同时负责教各位生物,希望和大家相处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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