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有人看瑶夙脸色不对,急忙拉住了顾大嫂不让她继续说,凑到她旁边小声说道:“你这木脑子的,叫了这么久姑娘公子的,还没明白呐?人家私奔出来的,没成亲呐!”
    “啊……”顾大嫂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赔了个笑脸,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装着衣服的木盆,便往回走边回头朝她解释道:“我得赶紧回去把衣服晾了,还得赶着做饭呢。”
    其他人也跟着她应声,跟在她后头走,像看完戏散幕的客人,各自往各自的家里走。
    走远的娶亲队伍还能瞧见身影,红灿灿的一片,瑶夙牵了牵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排场么?
    十六人抬的花步撵,浩浩荡荡的妖兵仪仗队,一百九十九阶的祭祀台,拟着姻缘祠的金笺,飞过了整个妖界的金羽鸟……
    若当初那场婚礼是真的,三界之中,也算是极浩大的排场了。
    、
    北胤从集市上回来已经是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子里的各家各户地已经升起了炊烟。
    几个小孩儿端着饭碗坐在村口,远远地见了他便“哥哥、哥哥”地一个比一个叫得甜。
    他和那些出去劳累了一天回来的男人不一样,这个时候总会高高兴兴地把兜里带回来的糖都分给他们吃。
    今天似乎是谁家里来了亲戚,围过来的小孩儿比之前多了几个,北胤在他们哄抢的时候插手进去拿了一根出来,笑道:“不能让你们抢光了,你们夙夙也喜欢吃糖。”
    “咦——”小孩儿们长长唏嘘了一声,一手端着大饭碗一手拿着包裹,哄笑着跑远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的笑意半分不见,一转身,便看见小坡上自家的破柴门大开着,瑶夙正倚在门边笑着看他。
    像一个妻子等着出门回家的丈夫——这是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却又真真切切地过上了的生活。
    瑶夙等他走近了,才迎过去接过他手里大大小小的包,自然娴熟,边跟着他往里面走边把手上的吃食扔到了地上喂鸟,问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吃糖了?”
    北胤人已经进了屋,将东西都搁置好了,又回过头来把她手里的东西拿进去,这才有空回她的话,道:“就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啊。”
    说着,顺手剥开了手里的糖,转身正好塞进了她嘴里。
    瑶夙砸吧砸吧了两口嘴里的甜味,没说什么。
    “味道怎么样?”北胤有些期待地问她,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头抵在门板上,将她整个人都困到了门板和胸膛之间,微微低下了头,嘴唇轻轻从她的唇瓣上擦过,鼻尖嗅到的都是糖的甜味。
    “嗯,好吃的。”
    “别闹!”瑶夙十分不解风情地一只手重重搭在了他肩膀上,朝院子里指了指,道:“别告诉我你没看到我做了一桌子菜?”
    北胤干咳了两声放开她,有些不情不愿地朝院子里那一桌食物看了一眼,瞅着人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是自己做的还是用法术变出来的?”
    “当然是我自己做的!”瑶夙露出颇为自豪的表情,拉着他往院子里走去。
    一桌子的饭菜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北胤挣扎了一下无果后,只得认命地跟着她走。
    瑶夙的厨艺他是见识过的,继承了兮扬上神身上的优秀传统——卖相与味道严重不相符,具体表现在放错调料,酸甜苦辣杂于一盘。
    、
    她的心情似乎很好,来来回回跑了两趟搬出了两坛子酒,还是城里买回来的最烈的那两坛。
    又不是过年过节的,好酒好“菜”放了一桌子,北胤觉着她今天似乎有些不对劲儿,思索了一会儿自己近日来似乎没犯什么错,于是有些惶恐地夹了一筷子菜,镇定自若地咽了下去,又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杯酒喝了下去,两股味道相冲,终于剧烈地咳了起来。
    瑶夙慌慌忙忙拍着他的背,见他慢慢有了缓和的趋势,才停了下来。
    “你怎么回事?我做的菜不至于这么难吃吧?”
    “你做的什么都是好吃的。”北胤赶紧圆着她的话,想了想,还是问道:“今天是不是有什么事?你做了这么多菜?”
    “今天城里朱员外家嫁女儿,你看见了没有?大红的花轿,吹吹打打地从村口过去,就在咱们家门前,可热闹了。”
    “我在城里见着了。别人家嫁女儿,我们得摆几个菜庆祝?凡间还有这种规矩?”
    他只听说过新人家里宴请亲朋的,有些大人物家里有了红事会做善事到街口摆摊施粥施米,倒是不知道看见了人家成亲还得加菜庆祝的。
    “不是!”瑶夙的声音里带了几分埋怨的语气,问道:“我都跟着你来人界了,你看着人家成亲,娶亲队伍浩浩荡荡的,难道没想过也给我一个这要的婚宴吗?”
    北胤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嘴角跟眼底都浮上了温柔的笑意,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一字一句缓缓道:“成亲这种事情,一辈子只一次就够了,我们已经成过亲了。”
    瑶夙一时有些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你说在妖界?可那次是假的……”
    “谁说是假的!”北胤急忙打断了她后面的话,神情无比认真,“凡人的命数在灵缪仙君的笔下,仙妖的命数却早早落在了天命石上,天命石落于无形之处,唤作天机。妖界的金笺与天命石是相通的,你的掌印就是你的名字,此时的天命石上,已经有了你我的姻缘。”
    “还有这样的说法?你不会诳我吧?我们仙界的仙君测算姻缘还得红鸾牵线呢……照你这么说,那若是有人想结合在一起,天命石上又没有他们的姻缘,岂不是可以走这个捷径?”
    “不一定,因为不是每个人的名字都能落在金笺上,须得两个人情、投、意、合。”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一下一下砸进瑶夙的心里。
    “所以我们早就已经成亲了?只有我一直以为那是假的?北胤,你天天这么面对着我,面对着你的娘子,你怎么做出来的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万一你不愿意呢……”
    “我愿意!”瑶夙一口打断了他,换上两个大碗倒了满满的两碗酒,递了一碗到他手上。
    北胤挑了挑眉,一声不发地看着她,无声地询问。
    “喝了这碗交碗酒!”瑶夙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仿佛这样可以把被诳了这么久的气全撒出来。
    酒碗在他的碗边上碰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响,正要一饮而尽的时候,北胤一把把她的手拉住,端着碗绕过了她的臂弯,笑道:“是这么喝的。”
    大酒碗挡住了他半张脸,酒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慢慢滑落到喉结上,瑶夙看得呆了呆,竟然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口水,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碗酒喝尽,重重地把碗放到了桌上。
    北胤站起身来,一个弯腰把瑶夙地拦腰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朝他的屋里走去,进门的一瞬间,一道红光骤然亮起,屋内的陈设忽然都变成了红色,一对大红的喜烛在正中的桌子上点着。
    瑶夙看着满屋子的红色,下意识问道:“干……干什么……”
    北胤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一个瞬移到了床上,转眼就换了一个姿势,将她牢牢地压在了身下,道:“交碗酒都喝了,自然是补洞房了。”
    “洞洞洞洞……洞房!”
    “嘘!”北胤将手指抵在了她的嘴唇上,低下头在那柔软的地方亲了一口。
    他的吻不像以往那般轻柔,像干涸的稻田渴望春天的雨水那般,热烈得几近霸道,又带着无尽的缠绵,从唇角亲到耳根,再绵延着向下,手指轻轻拉下了她肩头的衣服,露出了大片白皙的肌肤。
    瑶夙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吞噬着脑子里的理智和清明,火焰在体内燃烧了起来,不知不觉得,她开始配合着北胤的动作,胡乱地解着他身上的衣服。
    北胤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更加地热烈,更加地肆无忌惮,却又十分地小心翼翼。
    他的手捧着她细长乌黑的头发,一丝一缕,都像是无比珍贵的瑰宝。
    绵重的气息喷在了瑶夙的耳边,男人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混着一股酒的醇香味,他道:“我会轻轻的。”
    屋内的烛火在他话音落下的一刻一齐熄灭了,床帐慢慢地落了下来。
    月光从窗子泻进地上,窥探一室的旖旎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  ——拉灯——
    冒着生命危险开个拖拉机(划掉)玩一下,让我看看有没有人夸我~~
    话说为什么我放了微博名至今也没有人勾搭,尴尬而又不失礼貌地笑笑,哈哈哈哈
    ☆、第四十三章
    近几百年来, 人间三千界不约而同地流传起了一种说法——白日里天边划过五彩的光,很可能是一只五彩神鸟飞过。
    此时此刻, 大片荒原地区的凡人齐齐跪了下来朝天上渐渐消失的彩光跪拜,嘴里念念有词地祈求着神仙降雨。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从五彩翳珀鸟悲伤发出,瑶夙望了望下头小得像蝼蚁一样的百姓, 从垫在背后的包袱里摸出了一壶水,均匀地洒了下去,雨露均沾。
    行云布雨是司雨仙君和四海水君的事,和她没有太大干系, 可是这些年翳珀在人间露出行迹太多惹得凡人朝拜, 她这当主人的总得担着点。
    毕竟在三千凡界飞来飞去地搬家找落脚处,说出去其实也不是多大的光彩。
    譬如现在, 翳珀鸟驮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两位主人,以及一棵连根带走的六百多年老梅子树,飞得一晃一晃的, 实在不是光彩的事。
    神仙搬家这种落魄事, 说起来, 还得往回数六百多年,他们刚来到人间的时候。
    、
    凡人的寿数太短,神仙的寿数太长。
    不经意间, 二十多载光阴就过去了,周围的人都慢慢变老,小辈长成了青年,眉眼间有些像长辈们年轻的时候。
    可是村头那两口子, 不光二十几年间连孩子都没有,而且一点老去的痕迹都没有。
    村民们开始渐渐恐慌,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和他们说话,更不让自己家的孩子接近他们。
    神仙的容貌可以一直停留在自己最好的时候,不老不死,也没有谁真正地见过一个神仙生老病死。
    瑶夙在人间游历近万年,自是看过了不少,可见得多了,也就不往心里去了。
    那是她第一次在漫长的相处岁月中看着身边的人老去、死去,从恍然知道了漫长的神生是何等地孤寂,当曾经围在她家门口言语打趣的姑娘们都已经成了半老徐娘,用看怪物的眼光看着她时,竟然从心底生出了一种落寞之感。
    神仙自然可以变换自己的容颜,但是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变老,因为当一个神仙的容貌变老的时候,意味着他的修为和灵力正在衰退,甚至于是陨落的前兆。
    于是她和北胤做了一个决定,连夜收拾了东西,带着门口的梅子树,一起搬了家。
    当年两人亲手搭建的小木屋一夜之间轰然倒塌,不知道巨大的坍塌声有没有吵醒少觉的人,也不知道他们第二天发现那两个相处了二十几年、却不会老去的人消失了,又是怎样的心情,是高兴、难过、抑或二者都有。
    后来的六百多年间,他们走遍了三千界,或隐于山林、或藏身城镇,当过樵夫、做过猎人、行过商、任过官……
    但是,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超过十年。
    不仅是因为不会老去吓着凡人,还因为总碰着些人间散修和下凡的仙人,若不识他们的身份倒还好,可引来仙界那些顽固仙君总不是什么好事。
    由于频频驾着翳珀鸟搬家,于是才有了这些年人间界不约而同流传起来的“神话”。
    、
    “幺儿!”身后的北胤急急唤了她一声。
    打从拜入太燕门竟陵仙君门下开始,他便跟着这么叫她,叫着叫着,似乎已经变成了他一个人的专属称呼,由于这是瑶夙一段颇为不体面的日子,她个人抗议过很多次,每一次都落下一身的腰酸腿疼,随后便不了了之,任他这么叫。
    瑶夙记恨着昨晚的折腾,这会儿北胤叫她,并不是很想理会,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顺着他的手往下瞥了一眼,登时去了三道魂魄——
    方才她布下阴雨的地方,此时被可怖的黑色笼罩着,地面像是被这大雨淋裂了一般,裂开的地缝像一张巨大的网。
    无数的小鬼从地缝里钻出来,低级的鬼咆哮着扑上前去撕咬新鲜的血肉,高级的厉鬼则吞噬着死去的凡人的魂魄用以增进自己的修为。
    “这是……北胤,我刚刚只是洒了一杯水?”她回头看向身后的人,声音里满满的不确定。
    干旱地区的人们会向路过的神鸟求雨,她不是第一次做这种顺手的事,倒杯水浇个茶什么的,落到了地上就变成了无根的雨水。
    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在地上浇开了裂缝,放出了地底深处,幽冥界的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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