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樵说:“你他妈倒是没事,每次都叫我爸。”
    杜尚嘿嘿笑了。
    就在这时候,他们发现林樱桃从前头走着走着,忽然呆掉了,停下来不走了。
    蒋峤西还在后面打电话。
    “诶让让,麻烦前头让一让啊!”远远的,有人喊道。
    只见一个雪白的圆滚滚的影子从人们脚边钻出来了,箭似地往前奔,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有人在前面惊呼,有人在掏出手机拍照。
    杜尚惊呆了:“我的天……”
    蔡方元往前去走了几步,睁大眼睛去看。
    长长朱红色的吊桥上,雪白的大鹅们正伸着脖子,橘黄色的脚掌叭叭地踩着桥面,成群蜂拥地被养殖户赶过来了——林樱桃呆站在原地,她伸出两只手,捂在嘴边。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尚惊道:“大白鹅!!”
    余樵在后头大笑起来,眼前的场面实在荒诞。
    蒋峤西还在讲电话,他想请冯乐天找到小红桥的设计单位,做一个桥的小模型,回头他私底下送送老婆。
    蔡方元在前头叫他:“蒋峤西,你看林樱桃疯了哎!”
    蒋峤西抬起头,他眯了眯眼。
    他忍不住笑了。
    林樱桃站在桥头旁边,激动地看着身边无数的大白鹅将她包围。林樱桃高兴地说不出话来了,她嘴里一直“哇”“哇”个不停,仿佛看到了旷世奇景。
    林樱桃抱起一只小鹅,差点被小鹅叨了头发,她和那位农民养殖户伯伯在小红桥边合影。
    农民伯伯感到一头雾水,蔡方元在旁边解释:“她,这个女的!她从小的梦想,就是从这边儿去您那儿,看您养的大鹅!”
    直到太阳都快落山了,最后一批山民才转移完毕。许多人都在小红桥附近拍照。蒋峤西这也是第一次亲手摸到这座桥。他站在桥头,看着林樱桃一个人快快走在前面,浓绿的山,朱红的桥,林樱桃一路跑到了对面,她举起手朝着蒋峤西和余樵他们远远喊到:“我飞过来啦——!!”
    蒋峤西回想起他的小时候,孤僻,易怒,他的性格实在坏得很,如果不是来过了群山,他甚至不知道他也可以在父母身边做一个正常人。
    那段时光,无疑是蒋峤西生命里最不凡的岁月。
    “就是三座!”林樱桃皱眉说。
    “四座好吧!”余樵下了车,不容争辩。
    林樱桃站在车边抬起头。
    “一、二、三、四……”林樱桃把手伸到天上,数晾水塔,“五、六……”
    杜尚从旁边一皱眉:“哎,怎么这么多了?”
    他们一行人沿着曾经放学回家的路往前面走。
    余樵低头用手机搜了搜:“哦……06年,电厂三期扩建,又多盖了两座。”
    杜尚问:“咱们走了以后,又新盖的啊?”
    群山一样在长大。
    当年的群山工地,从大门到喷泉,到职工俱乐部,全都已经消失了,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不见踪影。余樵他们站在眼前的高档小区门口。
    天色暗下来了。
    只有小区远处,天际线上几座高大的晾水塔,隐约发着光,还有些童年时的影子。
    第88章
    十月三日一大早,省城酒店门厅外立起了纯白的花篮。
    花艺设计师们还在会场里头忙碌,为这场准备了太久的婚礼。十月份花材紧俏,他们把今天一大早从昆明空运来的鲜花按计划布置在会场里,做成展品。
    花篮旁,一张立牌上,写着今天这对新人的姓名:蒋峤西,林其乐。
    下午四点多了,越来越多的客人到达酒店。新郎的父亲,蒋政,他染了一头黑发,穿了身笔挺西装,年过半百,他站在人堆里仍然受人注意,这身板架势,看得出年轻时候就是个俊朗帅哥。他把新郎父亲的胸花攥在手里,在酒店铺着红毯的走廊上打电话。
    “梁虹飞,”他焦急问,“你来都来了,你又犯什么毛病?”
    “我已经和你离婚了,蒋政,”女人在电话里不客气道,“你少管我。当初说好了,以后梦初归我,峤西归你!”
    蒋政站在窗边,阳光在身后笼罩着他,他却面朝着黑暗。
    “再怎么归我,”蒋政冷声道,“你也是峤西的妈妈,你今天有义务在场。”
    “你别再一厢情愿了!”梁虹飞说。
    蒋政张开嘴,还想再说什么,梁虹飞打断了他:“蒋政,你以后把梦初忘了……”
    “你和峤西,你们好好生活,我会照顾好梦初的。”
    她把电话挂断了。
    会场里,电力系统的同僚们正在与新娘的父亲,林海风林电工寒暄。
    “这女婿可是林工从小看到大的!层层严格把关,这闺女嫁起来多放心啊!”
    一群人笑,林海风点头笑道:“那当然,那当然……”
    他还在低头看待会儿婚礼上台发言要用的稿子,太紧张了,看了太多遍,纸都摸薄了,眼见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林电工把稿子叠起来,缠着手指塞进他穿的唐装口袋里。老伙计们又问峤西的事,林海风说:“峤西从小就是好孩子,优秀,善良,孝顺……”
    “知道您老泰山多满意这女婿了!”
    蔡岳蔡经理站在门口,一样听一群人奉承,他最近住上了亲儿子买的大别墅,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就差参加个儿子婚礼了。人家问他,林樱桃结婚,蔡经理给封多少红包啊:“泰山旅游当年赚了多少!蔡经理这可不能少包啊!”
    蔡经理一听这个不高兴了:“咱自己孩子,别说林樱桃,以后余樵,杜尚,哪个能少包?这就快了!不能偏心啊!”
    就在这时,蔡经理余光瞥见了走廊外面,他声调一下子拔高了:“哎哟,蒋经理!”
    蒋政笑着进来了,与老下属蔡岳握了握手,轻声寒暄,接着他走过去。“亲家!”蒋政大声笑了,伸开手和满面笑容的林电工拥抱了一下。
    有人说:“蒋经理一会儿也得发表一番领导讲话啊!”
    蒋政连忙摆手:“我这口才退步了!”
    酒店门口,一辆奔驰开过来了。
    蒋峤西下了车,他刚从公司处理完临时的工作,新郎的西服还穿在身上就去忙了。他要赶紧进会场。
    伴娘秦野云正在大厅陪几位阿姨说话,她看见他了,喊道:“蒋峤西,你怎么才来啊!你快进来!”
    蒋峤西却停在了门外。他站在车边,隔着一条马路,隔着车流,看见一个太多年没见过的人站在街对面。
    梁虹飞站在一个邮局门口,穿着身深红色,深得发黑的套装,她盘着头发,还是过去那个一丝不苟的模样。梁虹飞也望着他,车来车往的,她甚至没有对他招手。她将这个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但孩子挣开了她。
    秦野云跑进了后面准备室里,一推门进去,就听见林樱桃紧张地对化妆师诉苦:“我中午就吃了几块小饼干,但我还是肚子难受——”
    秦野云提起自己伴娘的裙摆走进去,从后面一打她的背:“你老公来了!别紧张了!”
    造型师从旁边一抬头看门外:“新郎来啦?”
    “不不,”秦野云忙解释,“他老公刚才被叫回公司去了,现在赶来了。”
    林樱桃的堂嫂牵着小侄子,坐在一旁沙发上玩。“峤西这个工作啊,就是忙。”堂嫂说。小侄子用手拿木盒子里的龙凤镯,他说:“好沉呀!”
    堂嫂把龙凤镯拿下来,放回盒子里扣好:“不要动,待会儿樱桃姐姐回来换喜服要戴的!”
    “什么是喜服?”小侄子问。
    林樱桃听化妆师的话,乖乖闭上眼睛,她说:“等你以后结婚,这对镯子就送给你的新娘子戴,好不好呀!”
    小侄子用手掩自己的嘴,他新奇道:“我的新娘子?我的新娘子?”
    林樱桃化完妆了,头发造型也做好了。她睁开眼,看到镜子里,秦野云在旁边说:“林樱桃你也太美了吧!”林樱桃笑了,抿起嘴,她又紧张地耸起肩膀来,她站起来了,进更衣室里,脱掉浴袍,在造型师的帮忙下穿婚纱。
    等穿上婚纱出来,头发里别了橙花花冠,戴上头纱。造型师又把新娘自备的珠宝打开了,给她戴上宝石樱桃项链,还有耳环。
    秦野云站在一边,手捧着那双菲拉格慕的小红鞋。她忽然感慨道:“蒋峤西这人太会算账了,送林樱桃每一样礼物都是结婚能用的,一点儿都不亏啊!”
    堂嫂在后面笑。
    “那也要樱桃爱惜,”堂嫂认真地说道,“不然怎么会留到这么多年,办婚礼了还像新的。”
    婚礼会场里演奏起了音乐,是爵士乐队在演奏慢板的流行歌曲,多是1990年出生的这些年轻人们年轻时爱听的歌,从孙燕姿的歌开始,第一首就是《天黑黑》。
    大屏幕上开始放映新郎新娘的电子相册,第一张是林樱桃三岁,梳了两根牛角辫,被爸爸抱在怀里哄着吃饭的照片。会场入座了许多宾客,一桌桌的,人人都在笑。
    下一张,是蒋峤西幼儿园在香港,扮成哪吒,参加幼儿园集体演出的照片。
    本场婚礼的司仪,杜尚,他穿一身西服,头发抹得锃亮,他还在一边喃喃自语着一会儿要讲的开场白,紧张得都顾不上旁边的女朋友了,抬头乍一瞧见蒋峤西那个扑克脸小时候还有这么滑稽的扮相,所有人哄堂大笑,他也笑得捂着肚子。
    电子相册上浮现出一行字。
    “1999年,我们相遇了!”
    蒋峤西被化妆师稍微一收拾,戴上了袖扣、手表,他走进会场来了。
    “哎呀,峤西来啦!”坐在门口的是总部小区的几位叔叔阿姨,“恭喜恭喜啊!”
    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照片:
    群山工地昔日的砖砌宿舍门口,林樱桃梳着两条长马尾,穿着小裙子,她高高兴兴地站在转学生新邻居蒋峤西旁边,和他一起合影。
    余振锋余班长在家属那一桌里,他双手盘在胸前,笑着看屏幕,大声道:“这是群山工地!”
    下一张照片,是蒋峤西过生日,他请他的四个小朋友一起去群百大楼的游戏厅玩,他们一人手里端着一杯果汁,林樱桃和杜尚明显在跳舞机上玩得太嗨,头发乱得不像话。
    蒋峤西在客人们的笑声中依次与他们问好,蒋峤西本该早做这件事,他来得太晚了。
    余班长夫妇,余锦,还有余奶奶、张奶奶坐在一桌。前任群山幼儿园园长张奶奶问余奶奶:“樱桃,真当幼儿园老师啦?”
    余奶奶摆手:“别问我,我听不见!”她接着笑了,因为蒋峤西弯腰来与她问好。“好,好!”她高兴地看着蒋峤西,点头道。
    余班长拍了拍蒋峤西的背,他说:“张奶奶,你看你,小时候没白对闺女好吧,你这行后继有人了!”
    杜尚的妈妈和蔡方元的妈妈也坐在这一桌,因为两个儿子都在上海念的大学,两位母亲这几年熟悉了不少。蔡方元妈妈问:“杜尚什么时候结婚?”
    杜尚妈妈说:“不知道,忙得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办婚礼。”又问:“方元呢?”
    蔡方元妈妈吃着瓜子,嗤笑一声:“我们家那小子,玩儿心太重,被他爸带的,光想着挣钱了。”
    秦野云的父亲坐在隔壁一桌,和邵司机、谢阿姨一家三口挨着,旁边还有早些年从电建下海经商的汪老板。汪老板主动寒暄起来:“老秦,我听林哥说,你闺女现在开个网店,不得了啊?”
    秦叔叔打扮得也是体体面面,手腕上戴一块劳力士,他笑道:“都是闺女努力,跟着沾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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