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沉静,海一样,吸食她的魂魄:“我是个不讨喜的孩子。”
    他说着这些话,她心里已经为他觉得难受,但他表情还是清清淡淡的,没有一点儿难过的样子。叶穗动容:“容与……”
    许容与对她淡淡笑了一下:“没事。这些从不让我难过,只有你会让我难过。”
    他看着她,发了一会儿呆,慢慢说:“其实你真的不是学建筑学的料。我以为你爸爸是建筑师,你怎么都会有点基因。但发现哪怕我强迫你读书,你的水平,其实也就这样。你永远成为不了我对你寄予厚望的大建筑师。”
    “我以前也对此失望。所以我出国的时候,会说随便你吧。我其实想过,如果你成为不了一个优秀到让我爸妈刮目相看的人,那么我来努力吧,把你的份一起完成,让我爸妈不为此责怪你。而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事。”
    “可是你想做什么呢穗穗?你自己也不知道。你总觉得我在强迫你读书,可是哪怕你有一点自己想做的事业,我都会支持你。你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那就先努力把学业提上去,不好么?把学业提上去,起码有一技之长,漫长的一生中你想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的时候,起码可以让我放心,让我放心,你有一技之长,你不会把自己饿死。”
    “穗穗,我一直很担心你。你太没有定性了。我不知道我严格要求你,会不会磨掉你身上的灵气。可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了。放任你,让你继续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你可能会开心,但作为你的男朋友,我会觉得我对不起你,我明明可以拉你一把,却没有拉你,反而放任你堕落。我从来不想逼迫你,我只是想你以后不为这些年而后悔。哪怕到时候,你已经和我分手,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怕到时候你有了新的男朋友,或者结了婚,提起你读大学的这几年,你会笑着说当时的男朋友没有放弃过你,你感激我在你身上的投入。而不是只是说你有过一段恋爱,但你已经不记得我是你的第几任男朋友了。”
    “我很对不起你。没有平衡好这些,让你不开心了。你质问我为什么不追回你,我也很难过。我是想哄好你,而且我知道我可以哄好你。但是之后呢?明明知道你害怕一个人待着,我还强迫你和我异地恋异国恋么?我一直很矛盾,我妈妈是个可怕的女人,我必须强迫你跟我一起承受么?你原本,不用承受这些的。”
    他出神一会儿:“所以我有时候希望我比你大三岁。不用大多少,只要给我三年……只要三年,我都可以搞定这一切。不让你跟着我吃苦,不把你一个人痛苦地留在国内。你想要的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三年……但是我没有这个时间。”
    “我确实想过就这样吧,等我回国后再说。但是你那么难过,我又会不忍心,觉得对不起你,”许容与垂下眼,“我不是个浪漫的人,我不会浪漫。我不太爱说话,也总是有很多事不让我开心。我是个寂寞的人,穗穗。我没有朋友,亲人也不都是我的,我觉得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有活着的感觉。”
    “所以我想过了,我还是争取一把吧。我尽力努力达成你的要求……你接受或者不接受,起码我争取过了。”
    叶穗望着他,他说话的时候,她的眼泪已经落了下来,一滴滴地挂在腮帮上。她默默地哭了很久,她说一句,她掉一滴泪,她的眼神碎钻般动人,而女孩双目发红地看着他。
    看他手在桌下轻轻按了一个什么按钮,啪嗒,屋内的灯全都亮了起来。绿色雨林,灯火如海,密密麻麻地包围着,如同无数只萤火虫张开翅膀在天上飞舞。萤火虫包围着他们,而包厢门推开,侍者捧着一束花进来。
    许容与起身,接过花,看向叶穗。
    叶穗还坐在桌边,泪水濛濛地看着他。
    许容与捧着花,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矜淡美好。他垂目,单膝跪在了她面前,轻声:“穗穗,我们和好吧?”
    叶穗眼睫上挂着的泪滴掉落,她从桌前离开,她发着抖站在他面前,俯眼看着他。她既觉得难过,又觉得开心。感觉自己错失了很多,又得到了很多——灯火如海,叶穗眼睫上的泪珠落在许容与的手上。
    他抬头,看她又哭又笑。他神色清淡的,再次对她笑了一下。
    而这一笑,心酸又寥落,叶穗红着眼,用手背擦自己脸上的泪,骂他:“讨厌……你弄得像是求婚一样,你吓死我了……呜呜呜容与……”
    第69章
    叶穗又哭又笑,终是在侍者重新关门退出去后, 她扑入了许容与怀抱。黏腻的泪水温暖, 贴着许容与的脖颈。叶穗眼眶通红, 抬头看他一眼, 她的长睫毛如被雨打湿一般,沾在一起,雾蒙蒙的。叶穗声音沙哑地哽咽:“你太讨厌了……遇到你后,你总是让我哭!总是让我哭!”
    把她气哭, 又会把她感动哭。
    她说:“小弟弟你真的是第一次谈恋爱么?姐姐怎么觉得你撩妹好熟练啊。”
    许容与淡淡道:“那我只撩过你。”
    两人中间隔着一束花,他垂在眼角的泪痣,如水中月般, 几分魅惑。叶穗还在掉眼泪, 许容与又问她:“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同意复合么?”
    “同意啦!”叶穗哭着, “你跟求婚一样地求复合,哪个女孩子受得了啊。”
    她又紧紧搂着他脖颈:“你太可怜了!呜呜呜,你怎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你要是早告诉我这些,暑假的时候我就不会跟你分手了呜呜呜。容与!容与!”
    许容与轻声:“我和你交往, 又不是为了博取同情。”
    叶穗仍然哭得不能自抑, 她在他怀里轻轻抽泣。她是性格多开朗的姑娘啊, 每一次和前任分手, 她都做不到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她还会跟许容与说话。可是她又在怨许容与……她总是觉得他一定是不够爱她, 因为不够爱她, 他才不争取她。她想她一定不要他一求和, 她立马心软。
    可是她现在才明白!他不争取, 是他想保护她。她又不是没见过他妈妈,他妈妈确实很可怕,他妈妈说一句话她就害怕……她都害怕得不敢和他妈妈说话,可是许容与为了她,和他妈妈直接开战!
    养父母施与的爱那么困难,条条框框充满了限制。那么每一次,当她故意挤兑许容与,叫他“小少爷”时,他心里多难受啊。她每一次表现羡慕他的家庭时,他是沉默了多少次,才会无动于衷啊?
    她亲爱的容与!
    可怜的容与!
    她才明白,她和许容与之间,只要许容与跟她求和,她真的不用去考虑……她一定会答应他。
    叶穗哑着嗓子发誓:“我以后再不乱喊你‘小少爷’了。”
    许容与:“没什么。我爸妈对我挺好的其实。我们顾忌太多,他们反而会伤心。你就当做不知道我是收养的孩子好了。”
    他虽然比她小三岁,可是他太成熟,更像是她人生的导师一样。所以他说不要顾虑,叶穗就仰着头,含着泪点头。
    她眼睛红、鼻子红,嘴也红,脸上肌肤被水洗刷一遍,妆都哭花了,看起来真的有几分滑稽。许容与轻轻咳嗽一声,目中含笑,他伸手,轻轻搓了一下她鼻子上的粉底……叶穗猛然想起自己现在的形象,哭花了妆,她在许容与眼里一定是花花绿绿的丑八怪了!
    叶穗尖叫一声,立刻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急声:“忘掉!忘掉你刚才看到的我的样子!”
    许容与半责怪:“打扮这么漂亮出门,不知道自己不能哭么?”
    叶穗:“那怪谁!是谁来我面前刻意煽情!”
    许容与莞尔。
    她手捂着他的眼睛,脸上只露出他挺拔的鼻梁和润红的唇。他是白云黑水一般美好的少年,气质出众,肉体也出众。他唇轻轻弯着噙笑的样子,让人那么心动。叶穗只看了他两秒,就毫不犹豫地,亲上了他的唇。
    许容与微骇,向后退了两步。
    她唇齿与他相撞。
    他眼睛被女孩手捂着看不见,她的芳香已经溢满他的怀抱。这是午夜梦回时,他常常想念的。不是独独叶穗喜欢和他肢体碰触,其实他也喜欢她动不动来靠近他,走近他。
    他是喜欢她闲着没事,就来戳一戳他的手臂;喜欢她只要一过来,就一定挽他的手臂,缠在他身边;喜欢她看到什么好玩的,听到什么笑话,都第一时间和他分享,和他一起笑。
    叶穗谈恋爱是奔放的,热情的,让人快乐的。她不光需要满满的足以溢出来的爱,她自己也会给予那丰盛无比的爱……谁不喜欢她呢?
    他控制欲满满,总想掌控她的一切。但他又不好意思靠近她……所以她的爽朗大方,对他来说如恩赐一般。十几年的生命,叶穗是唯一一个能忍受得了他的怪脾气、不会被他的毒舌给气走再不理他的姑娘。正是她的大大咧咧,他才能得到她的爱。
    何德何能呢。
    许容与伸手,轻轻搂住了她的手臂。
    叶穗放开了捂他眼睛的手。男生女生温润如水的眼眸撞上,情深若许,亲吻如密语一般动人心弦。鼻尖和鼻尖撞上,触觉麻麻的,软软的,让人开心得心里忍不住冒出花来。许容与靠到了身后的树屋上,叶穗喘着气,唇与他分离。
    她伸手,笑眯眯地在他脸上比划:“容与,你长得真好看哇。眼睛好看,嘴巴好看,鼻子也好看。咦,鼻子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许容与目中带笑,又有点不好意思。时隔半年,他又有点不习惯她的热情了。
    许容与:“你又人来疯了。”
    叶穗白他一眼:“你不喜欢我人来疯么?想清楚再说哦,你真的不喜欢么?”
    说完,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又吻住了他的唇。
    许容与:“唔……”
    他低低的叹声绕在她耳边,喑哑又性。感,如沙子般轻轻从海水中淘出。叶穗耳一麻,搂他的手臂用力,如雪如圆的胸隔着薄毛衣贴着他的衬衫。她的腿勾在他腿边,一边忘情吻他,一边轻轻蹭他。
    许容与脸上的红色,从耳后根弥漫到了脖颈处。
    他几乎是一下子就有了反应。
    非常慌乱地、尴尬地推开她。
    叶穗乐不可支:“哈哈哈!”
    许容与无奈看她一眼,尴尬道:“嗯,我们回校吧?”
    他被叶穗瞪一眼:“许容与,不要扫兴。”
    两人出了会所,手牵手地在步行街上穿行。夜亮如昼,步行街上有无数个像他们这样的男女情侣穿梭其中。叶穗是非常享受和许容与牵手的时候的,他总是记挂着她的爱好,给她买豆汁奶茶,给她买糯米糖墩儿、油酥烧饼、熟梨糕。叶穗甜甜蜜蜜的,吃一路,也回头喂他吃一口。
    许容与不怎么吃。
    叶穗说:“你看你这么瘦,肯定是天天熬夜熬出来的。希望你注意身体,熬夜少一点。不然得了胃病,那我还得照顾你,多辛苦啊。能不能让我少辛苦一点?”
    许容与愣了一下,目中有了温度。他侧眼看她漫不经心的侧脸,心中开心她第一次想到和他的未来,第一次在话里提到她也会在以后的岁月里照顾他。不管能不能实现,起码这一刻,叶穗是心里有他的。
    叶穗回头,看他目中的笑,她挑眉:“哇,又在脑补什么,把自己逗得高兴了?”
    被许容与瞪一眼,警告她适可而止。
    叶穗不怕他啊。
    她今晚已经知道,原来他这么在乎她,这么喜欢她。他把她划入他的人生规划中,他计划着怎么和她天长地久。叶穗忍不住笑,她咬一口熟梨糕,真是太甜了。她握紧和许容与相牵的手,回头看他时,她觉得自己恐怕从来没这么喜欢一个人。
    那种失而复得的爱。
    她的爱从来就没有失而复得过。只有许容与能让她死灰复燃。
    她恍惚有一种感觉,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不管她和许容与还在不在一起,只要看到他,她都会不管不顾地放下一切跟他走。她是忘不了这个人的。
    叶穗眸子恍了一下,回过神后,她掩饰掉自己心中的强烈爱意,问许容与:“你什么时候回牛津啊?”
    许容与低声:“明天中午的机票。”
    叶穗意外,回头看他一眼。
    许容与没躲避她的视线:“我就是回来解决和你的事的,我在学校的项目远没有结束。”
    叶穗问:“你就肯定你一煽情我就会答应你复合么?如果我今天不答应呢?你打算怎么办?”
    许容与纠正她的话:“我没有用煽情来挽回你,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如果你不答应,我会请假,继续多留一天。一天又一天,总是要解决了一件事再去解决其他的事。”
    叶穗默了下,微微笑。她心想这真是许容与的风格。他从来不会丢三落四。
    许容与看着她的面容,看她眼睫飞扬、若有所思,他猜不透她的想法,因为不能完全控制她而心里烦躁。许容与轻轻问:“你需要我多待几天么?我可以继续请假。”
    叶穗愣了一下,摇头:“啊,不用。你回去吧。”
    她非常认真地,转身与他面对面,仰头看着他:“容与,我打算好好考虑我的未来,规划我的人生。我打算改变自己浑浑噩噩的生活态度,向你学习。”
    “容与,我想认真的,和你谈一场异国恋。”
    “对我来说可能很难吧。但我想试着往前走几步。”
    她美丽的眼睛眨呀眨,会说话一样看着他:“你会在路的尽头等着我,对不对?”
    许容与定定看着她。
    然后他如同发誓一样回答她:“是的,我会一直等着你。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我都会等着你。”
    两人到底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酒店开房。叶穗非常珍惜和男朋友相处的最后一个夜晚,就拉着他在街市上到处逛。这边充满历史感的古建筑不少,当许容与有介绍的兴趣时,她也会留下来听他讲述。
    她温柔地看着他,想她自己也许不那么喜欢建筑学,但是看着许容与的眼睛,他眼睛里写满了他对自己专业的敬畏和认真……于是她想她也有些爱上他眼中的建筑学了。如果世上的建筑学像许容与的眼睛那样真诚动人,她一定会爱上的。
    许容与还和好奇的叶穗讲牛津的天气,牛津大学的人文……虽然他语气冷淡内容乏善可陈,但其实许容与的口才一直很好,叶穗也听得津津有味。她对他的世界感兴趣了很多,重新和许容与和好的第一天,她不再只关注自己,而不在乎他怎样。
    两人在马路边上看到一个艺人抱着吉他弹奏。
    叶穗伸手让许容与帮她拿着奶茶,许容与猜到了几分,想制止,但叶穗已经哒哒哒地跑到了艺人身边。她笑容甜美,一会儿就借到了吉他。抱着吉他试了试音,叶穗对躲到五十米远外路灯边上的男朋友皱了皱鼻子,心里嫌弃他的尴尬癌,但她还是清清嗓子,开始对他唱起了欢乐的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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