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鸾皱眉喃喃道:“还魂香?”她想起从前的确听段尧欢提起过此香,然当日段尧欢也曾言明道:“所谓‘还魂香’,不过江湖传言,不足为信。”但究竟这种时候,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有一线生机,宋卿鸾都会勉力一试,何况如今宋卿鸾也着实到了疯狂的边缘,令亡故之人死而复生,再荒谬不过的念头,或许有人在痛失至亲至爱之时,一时无法接受,也曾动过此念,但终究会明白过来这是痴人做梦。这要放到从前,宋卿鸾大约也会斥此为:荒诞无稽,徒然自欺,到头来还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真是愚蠢至极!但如今却将这种痴梦当做溺水之人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别无选择,只能拼命抓住。但究竟这条路还是行不通的,可以说是全无可能,有路形同无路。精明如宋卿鸾,不会看不透这点,可还是这般自欺下去,大概是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所以与其说她是对段尧欢的死始终耿耿于怀,因而对令他“死而复生”一事执迷不悟,倒不如说她是因为段尧欢的死大受刺激,所以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癫了。这时听周怀素提起“还魂香”,便又信以为真,说道:“‘还魂香’,莫非真如其名一样,有‘还魂’之功?你说你要一个月的时间,难道你能在一个月内练成这‘还魂香’?还是说,你知道哪里有这‘还魂香’,需要花费一个月功夫去取?”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84章 谁来渡我
    周怀素微笑道:“圣上圣明, 我曾在一次机缘巧合中得遇一位仙道,蒙他赐教,习得炼制此香之法, 如蒙圣上宽限一月之期,我必当炼成此香, 以偿君愿。”
    宋卿鸾微微眯起双眸, 打量着他的神色道:“什么‘机缘巧合’, 什么‘得遇仙道’,我看, 都是你信口胡诌的罢?呵,你既有此奇遇,想必,青未定然是有所耳闻, 不如我现在就去问问他, 看他知不知道他的至交好友, 原来,有这么大的本事?”
    周怀素道:“我曾试探问过青未, 问他是否耳闻‘还魂香’之奇效,青未当时回道:‘还魂香所谓起死人,肉白骨之奇效, 纯属无稽之谈,听过便罢,万不可放在心上。但其医伤治疤之能,倒确有其事。’我见他对还魂香‘还魂’之功如此嗤之以鼻, 自然绝口不提当日奇遇,以免自讨无趣。是以此事,青未并不知情。”
    “那就是说,除了那名不知是否真有其人的‘仙道’,普天之下,就只有你一人清楚你自个儿究竟会不会炼制那起死回生的还魂香了?”
    周怀素笑道:“总之,我一定能令圣上如愿以偿。”
    宋卿鸾咬牙道:“好!我就信你这么一回,怀素,你可千万别骗我!”挥手命两旁侍卫下去了。
    周怀素来到宋卿鸾的身边,握了她的手道:“我答应过你的事,决不会骗你,不过,你要先将青未放了,他毕竟精通医术,又懂炼香之道,有他从旁相助,我也好尽快成事。还有,你需得下一道旨意,准我往后可自由出入冰窖,并且在我炼好还魂香复生段太傅之际,除了我和青未,决不允许有旁人在场,圣上亦不外如是,圣上切记切记,否则到时功亏一篑,只怕追悔莫及。”
    宋卿鸾点头道:“好,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抬头看着他道:“只是怀素,你一定要尽快啊!”
    周怀素将庄青未从宫中接了出来,两人一同上了一辆马车,一路上庄青未追问不止,担忧道:“怀素,圣上真的没对你怎么样么?以她的性子,一旦知晓段尧欢的死与你有关,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我先前同她说段尧欢是我杀的,可我看她那样子,分明是半点也不信,那就是怀疑你了。而且就算她信了我的话,认为怀素你是无辜的,将你给放了,那无论怎样也该杀了我,又怎么会将我们两个一起放了呢?怀素,究竟发生何事了?”
    周怀素宽慰他道:“放心,我没事,也决不会让你有事。”旁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肯说了。等到了庄府,关上房门后,才将事情原委同庄青未说了,庄青未听后大惊:“怀素,你这是欺君之罪!”见周怀素神情自若,并不出言辩驳,不由皱眉道:“圣上是因为对段太傅思忆成狂才会异想天开以为真能如你所言,借‘还魂香’令段太傅还魂复生,可我并不会信。怀素,当日段尧欢是你我二人亲手所杀,人既然已经死了,又如何能够复生?你明明知道,那还魂香根本不能……”
    周怀素笑着打断道:“诶,此‘还魂香’非彼‘还魂香’,青未又如何断定我不能令段尧欢‘死而复生’呢?”
    庄青未痛斥道:“怀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对我隐瞒么!到时一月之期一过,你变不出一个活生生的段尧欢,如何向圣上交待?到时圣上新仇旧恨一起算,还不变本加厉地折磨你?”忽然回味过来,喃喃道:“一月……”倏地看向周怀素:“怀素,难道你……”
    周怀素看了他一眼,点头道:“不错,我当然不能令段尧欢死而复生,之所以同圣上那样讲,无非是作拖延之用。圣上虽清楚她如今病情严重,活命不久,但她只召你一人问诊,未得你相告实情,并不曾知晓她如今距离大限之期其实至多不过一月,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既然如此,我们就要好好利用这点,只要拖住圣上一月,保住我们一月平安,等一月之期一过,圣上驾崩,到那时,新帝年幼,根基不稳;而我贵为丞相,位高权重,又有谁敢动我?”
    庄青未点了点头,神情有些茫然,似乎是还没从周怀素刚才那番话里回过神来:“那之后呢,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周怀素笑道:“自然是随你一起回苏州了。”
    “回……回苏州?”庄青未以为是自己听差了,但那一字一句,至今仍清晰地回荡在耳畔,分明就是那个意思。他不由得大喜过望,声音发颤地问道:“当真?”
    周怀素仍是一副笑微微的模样,笑容温柔敞亮,半分不似作伪:“自然是真的。你说的对,圣上她对我根本没有半分情意,我为她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只不过是空梦一场。现在想来,其实没意思的很。再有一月,圣上就要走了,我也不得不醒了,往后这京城,再也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倒不如,就跟你回苏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如今正值冬月,窗外正是万物凋敝的颓败景象,周怀素眼见一片枯叶教冷风一吹,轻飘飘地落了下来,而后在风中轻轻地打了几个旋儿,等终于落到地面,一切尘埃落定,它便静静地躺在那儿,宛如一具破败的尸体,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生机。他于是有些出神,轻轻开口道:“凡事总该有个了结。”
    庄青未观察他的神情,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道:“怀素,你不会骗我吧?”
    周怀素收回目光,看着他笑道:“怎么会?从小到大,我几时骗过你?”
    庄青未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又皱眉道:“只不过不知怎么,我心里总是有些放心不下……”
    周怀素道:“不用担心……青未,你上次炼制好的还魂香,如今手头上应当还有剩余罢?”
    庄青未笑道:“这还魂香用量极省,那崔家小姐几乎半张面皮的疤,也不过用了小小一块,如今还剩下许多呢——不过怀素,你问这个做什么,左右段太傅也是用不上这还魂香的。”
    周怀素道:“那便好,既然这样,你就随意摆副样子当做炼香,不让旁人看出端倪即可。”见庄青未望着自己,面露惑色,便笑道:“做戏就要做全套,还魂香是一定要准备好的,这一个月里,你务必将其妥善保管,万不可等到了时候,却拿不出来。”
    庄青未虽觉周怀素此举实在多余,但既然他如是说了,便也笑着应承:“好好好,我一定好好保管,虽说到时候我们救不活段太傅,但好歹这还魂香是交上去了,也不至于教你全然失信于圣上。”
    周怀素淡淡“嗯”了一声,耳边却闻庄青未欢快道:“怀素,我们再有一个月就能一起回苏州了,我如今单是这样想想,就觉得好快活!所谓‘美梦成真,心想事成’,也不过如此罢!怀素,真是谢谢你了!”
    周怀素扶了他的肩道:“傻话,你我之间,何需言谢。”微微抬起了手,又落了下去,不轻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青未……”
    这一日天亮时分,宋卿鸾刚歇下不久,她难得有片刻安眠,却被外面不知何时起来的噪杂动静给吵醒了,她于是出声唤来小全子,烦躁道:“混账!外面何事这么吵?都不想活了么!”
    小全子连忙小心回道:“是……是小皇子,他命人请了几位高僧进宫做法事……如今那几位高僧正围在殿外诵经呢,无怪乎圣上会觉得吵。”
    宋卿鸾揉着眉心道:“承瑾又在搞什么名堂,好端端地做什么法事,偏还要在我寝殿门外,真是不像话!”倏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小全子,语调诡异地上扬:“法事?什么法事!他们在门口念的……是什么经文?”
    “是……是超度亡灵时念诵的《地藏菩萨本愿经》……”
    “超……超度亡灵?”宋卿鸾眼前一阵发黑,勉强撑起身子,望着小全子极短促地笑了一声,眉目间尽是狠辣之色:“超度,谁的亡灵?”
    小全子腿一软,连连后退了两步:“圣……圣上……”
    宋卿鸾也不待他回答,起身踉跄地跑了出去。小全子反应过来,见她已跑至殿门口,赤足着地,竟是连鞋袜也不曾穿,身上也仅有一件单薄里衣,便连忙拿了一件披风追了上去:“圣上,外面天寒,当心身子……”
    宋卿鸾跑到殿外,果然见到宫殿门口的玉石阶下不知何时搭建了一座幡台,几名胡须银白的老和尚正围坐在幡台下打坐,口中念念有词,显是正在诵念佛经。
    宋卿鸾冷冷打量了他们一眼,出声唤来侍卫,吩咐道:“将他们都给朕抓起来。”
    雪影向身后抬了手,示意手下暂且勿要动作,径自走到宋卿鸾身边,踌躇劝道:“圣上,段太傅既然已经走了,那这样做,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何况,这也是小皇子的一番心意。”
    “你……”宋卿鸾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雪影,却渐渐起了咳嗽,恰逢小全子赶到,连忙将手中披风仔细披在宋卿鸾身上:“圣上,您当心受寒,我们回去吧,啊?”不防被宋卿鸾一把推开:“走开!”她仍是看着雪影,问道:“这些,都是你教承瑾的,是不是?”
    雪影从小全子手拿过披风,再度披在了宋卿鸾身上:“外面天寒,我们进去罢。”宋卿鸾任由他将系带小心地替她系上,冷冷开口道:“朕叫你把他们给抓起来,你是聋了么?还是,你想抗旨不遵?”宋卿鸾对雪影一向宠爱之至,从来不曾用过这么重的语气,雪影手中动作一顿,苦笑道:“没听见圣上的吩咐么,还愣着干什么!”底下侍卫于是将那班和尚团团围住,正欲动手将其扣押,忽闻一名和尚开口道:“慢着。”见他抬头望向宋卿鸾,与她四目相对,微微一点头道:“这位施主,老衲有话要对你说。”
    宋卿鸾不置可否,那老和尚只当默许,于是开口道:“人死之后,魂魄离开肉身,大多归往地府,轮回转世。但也有俗缘未了的,久久徘徊人间不肯离去,一旦误了投胎时机,只好永远留在尘世,等到魂元耗尽,便会灰飞烟灭,再不复存于世上。”看了宋卿鸾一眼道:“施主的那位故人,便是留恋红尘人事,迟迟不肯往生。施主贵为九五之尊,紫气环身,游魂若勉强近身,必会被紫气所伤,魂元大损——施主的那位故人执迷不悟,执意近身,如今只剩一缕残魄,而往生之期将近,若老衲再不出手干预,超度其亡灵,只怕其魂飞魄散之期不远矣。”
    宋卿鸾支撑不住,整个缩在雪影的怀中,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简直一派胡言。”手慢慢伸向空中,目光追随其上,哽咽道:“朕费尽心机令他还魂,将他留下,只为再见他一面,你们倒好,居然要把他从朕身边夺走……呵,超度亡灵,好一个超度亡灵!那朕呢?却又有哪个来渡朕!”
    第85章 必定令你如愿
    那和尚看着宋卿鸾道:“老衲此行有两个目的, 为施主超度故人亡灵不过其一,这第二个目的,则是指点施主, 帮施主度过难关。老衲算出施主半月之后将遭逢大劫,若想化解此劫, 必得弃执念, 化心魔。这‘弃执念, 化心魔’六字说难不难,却也绝非易事, 施主首先要做的,便是准许老衲完成眼前这场法事,超度施主故人之亡灵,此乃‘弃执念’之要旨所在。之后便请施主同老衲返回寺中, 由老衲每日替施主诵念佛经, 再配以灵药辅之, 如此心魔可化,肉身疾苦亦可得以缓解, 施主此劫方可安然渡过。”
    宋卿鸾只是不为所动,眉梢一挑,轻蔑笑道:“哦?若朕偏不按照你说的做呢?又当如何?”双眸微微眯起, 冷笑道:“圣僧既然那么精通占卜算命之术,怎么竟没算出你今夜遭逢死劫,有来无回呢?连自己的性命都尚且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居然还妄图改变他人命数, 简直可笑之极!”
    那和尚双手作揖道:“阿弥陀佛,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施主,当今世上唯有老衲一人能够救你脱离苦海,如今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还望施主三思。”
    宋卿鸾摇了摇头,重新靠回雪影怀中,闭眼叹息道:“罢了,我不杀你,你走罢。”雪影搂紧宋卿鸾,眉头紧皱,不免怒其不争,但更多的,是那种好不容易寻得一线生机,明明近在眼前,但却无法抓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慢慢消失的那一种沉痛的无力感。雪影于是用下巴轻轻地摩挲她的额头:“公主……”语气是一贯的撒娇,这回却带了点悲凉的恳求。
    宋卿鸾似乎是已经耗尽精神,此时累到极点,连开口哄劝他几句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虚弱道:“雪儿……乖,扶我进去。”
    那和尚见状摇了摇头,叹气道:“若是施主仍是一意孤行,不听老衲劝言,那么半月之期一过,大劫降临,届时施主气数消尽,只怕难逃一死。”
    雪影闻言心中大恸,痛斥道:“大胆!”底下一名侍卫平日里便极尽讨好雪影之能事,处处博他欢心,此时见状便自作聪明,拔刀狠狠送进那老和尚的身子:“大胆恶僧!胆敢出言诅咒圣上,其心可诛!”
    那名侍卫有此一举,众人皆感意外,一时愣在原地。
    雪影眼见那柄血红的刀刃从和尚的胸腹穿出,刀身有鲜血缓缓淌过,慢慢凝聚到刀尖,血珠愈凝愈大,终于不堪承受,滴答一声落在地上,其时万籁俱寂,那血滴落地的声音,竟显得格外清晰。
    雪影怔怔地看着那名和尚,在他眼中,那和尚倒地的动作,竟像是被有意放慢一般,不知过了多久,等他终于倒地,发出“砰”地一声动静时,他才如梦初醒,那一声仿佛响在他心底,是什么轰然倒塌,他忽觉喉头一阵腥甜,俯身竟是呕出一口鲜血。
    宋卿鸾慌乱地替他擦去唇边血渍,呼吸有些急促:“这是怎么了……啊?”雪影抓住她的一双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安抚笑道:“圣上放心,我没事。”动作轻柔地将宋卿鸾交到小全子手上,转身一步步地走向台阶。
    那名侍卫见雪影向他走来,连忙起身迎了上去,满脸关切之色:“大人,您没事罢……呃……”却见雪影出手迅速,已是一把扼住了他的喉咙,一张漂亮绝伦的面孔慢慢变得扭曲。修长白皙的手指平日里看仿佛是赏心悦目的精致玉器,此时却化作杀人的利器,一点点地收紧,直将那人喉骨捏碎,方才松了手,任由尸体从眼前倒下。
    其余侍卫见状无不胆寒,纷纷向后退去,但见雪影整个失魂落魄,慢慢走向那老和尚的尸体,俯身去探他鼻息——自然是早就断了气。那些侍卫不明就里,只觉雪影今夜举止诡异非常,只不敢出声,各自干咽了一口口水。果然见雪影受惊一般猛地收回了手,无力瘫坐在尸首旁边,兀自愣愣出神。一旁的几名和尚此时也围了过来,望着那老和尚的尸体连连摇头,作揖念道:“阿弥陀佛。”
    侍卫当中有头脑活络的,此时也已明白过来,知晓雪影今夜种种所为,缘由为何,此时便大着胆子上前劝解道:“大人也不必过分悲观,不如求教其他圣僧,请他们代为襄助圣上?抑或另有他法也未可知。”雪影只是摇头,声音已略带了哭腔:“没用的……没用的……天下寺庙以万佛寺为尊,圣德大师又是寺中修行最高的……圣上情况危急,除了他,无人可替,亦无他法可解。”那侍卫闻言不由轻轻叹了口气,却见雪影不能自己,竟已屈膝环抱,轻声抽泣了起来。其手下侍卫见他双肩不可抑制地轻轻抖动,显是痛苦到了极点却又不得不压抑,这般情态,仿佛是一个脆弱无助的可怜孩童,却哪里还有昔日半分恃宠而骄,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由面面相觑。
    宋卿鸾由小全子扶着,原本已有些昏昏沉沉,此时却突然打了个寒颤,外间冷风刮过,天气是这样的冷。但只要捱过这寒冬,等到明年开春,便又是春日融融的温暖景象了,宋卿鸾这样想着,慢慢笑了起来,然而那笑意片刻后却凝在了唇角,她想起那和尚临死前的一番话,忽觉身子一阵冷似一阵,却是从心底生出的寒意,从内而外蔓延开来,直将人冻得瑟瑟发抖。她忽然挣扎起来,慌乱说道:“周怀素,我要见周怀素……快,快……”小全子连忙扶住她道:“好,好,奴才这就命人前去传唤,外面天寒,圣上不妨进屋慢慢等候。”便哄着将她扶进了屋。宋卿鸾进屋后渐渐冷静下来,对小全子吩咐道:“今夜之事决不许外泄,若有违者,杀无赦。”
    不一会儿周怀素匆忙进了寝殿,待走至榻前,宋卿鸾已挣扎着起身,将手伸向他:“怀素……”周怀素一把接过,握着她的手在床上坐了,半搂着她道:“圣上命人急唤我入宫,可是有什么事?”
    宋卿鸾只是摇头,神情泫然欲泣,眼中尽是恐慌不安,牢牢盯着他道:“周怀素,你当日所说,不会是骗我的罢?”周怀素立刻反应过来她所指何事,笑着安抚道:“怎么会,我决不会欺瞒圣上。”
    宋卿鸾紧紧抓住周怀素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周怀素闷哼一声,温柔笑道:“怎么了,嗯?”宋卿鸾身子微微颤抖,看着周怀素道:“可当日约定之期已过了一半,我却迟迟未能见到还魂香的踪影,这剩下的半月里,你当真能复生我的太傅,让我再见他一面?”
    周怀素点头道:“这个自然,我应承圣上的事,怎么样也会办到,难道圣上不信我?”
    宋卿鸾将目光移了开去,虚浮地落到半空中,只怔怔出神:“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有些害怕。”忽然又转向周怀素,抓着他的手道:“半个月内你一定要让我见到太傅,万不可等到了期限又说什么延期宽限,我只能给你这么多时间了,你听明白了么?你千万千万不许骗我,我只剩这么点念想了。”
    周怀素道:“你放心,我决不会骗你,到时一定教你如愿以偿——我知道这是你唯一的心愿了,我又怎么舍得不成全呢?”宋卿鸾闻言松了心神,轻轻“嗯”了一声,终于拥着周怀素沉沉睡去。
    第86章 明日便可见到他
    自那日以后, 宋卿鸾的身子愈发的坏,病情之恶化,几乎到了一日千里的地步, 不过几日,便已不能下床了, 平日里除了汤药几乎颗粒不进。
    这日庄青未正在房中收拾物件, 瞥见周怀素自门口走了进来, 神情恍惚更甚从前,忍不住出声叫他道:“怀素?”
    周怀素回过神来, 看了他一眼,勉强扯出个笑:“青未。”
    庄青未道:“今日怎么想起到我府上来了?”
    周怀素闻言苦笑道:“左右我每次进宫圣上都不愿见我,总不过一句‘加紧炼香’将我打发回来。我一个人待着发闷,便想着过来瞧瞧你——再者说, 我当日谎称炼香之事需要你从旁协助, 总要做出个样子, 来你府上走动走动。”
    庄青未沉吟片刻道:“圣上大约就在这几日了,如今是紧要关头, 怀素,你要万事小心。”又道:“如何?你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见他一脸蒙昧,不由问道:“怎么, 再有几天我们就要离京了,你难道没有东西要收拾么?”
    周怀素摇头笑道:“没有。这片伤心地,还是什么都不带走的好,反倒干净。”
    庄青未闻言笑道:“说的也是。不过, 我跟你不同,我呢,来京城这段时间还是搜罗了不少宝贝,要我全都留在这里,那是万万不能的。”说着,自去理他的宝贝了。
    庄青未口中所谓的“宝贝”,自然是他四处搜寻而来的几味稀罕药材。他的房间便犹如药铺一般,贴墙摆放了一大面药柜,他此时正站在药柜前,挑几个药匣翻看,斟酌一番,或取走里边的药材,或留置原处。
    周怀素见其中一个药匣里头装着的是一个朱红色的瓷瓶,因着瓶口还塞了红绸,愈发显得整个儿瓷瓶红得刺目,庄青未正将那瓷瓶拿在手中,微有沉吟,周怀素便上前道:“这个瓷瓶的颜色倒少见,里面是什么丹药?装这朱红瓷瓶,可是有什么缘故?”
    庄青未道:“之所以将这丹药装在这朱红的瓷瓶里,是为了做警示之用,以免他人误食——这药不比其他寻常丹药,是含有剧毒的,人一旦误食,顷刻便会毙命,就是神仙也难救。”
    周怀素将那瓷瓶拿了过来,取了上头的红绸子,将里头的药丸尽数倒在掌心,见是四颗莹润的碧色药丸,个头倒比寻常珍珠还要大些,掂在手里颇有些分量:“哦?”一面将药丸倒回瓶内,塞了绸子交回给青未:“怎么收有这样的毒/药?”
    庄青未道:“这种毒/药药性奇特,远非寻常毒/药可比。我收有此药并非为了害人,乃是为了助人,抑或是助己。此药虽则毒性强烈,但其发作起来却是毫无痛苦,宛如入睡一般,令人在不知不觉中往生。这对那些饱受病痛折磨的人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又摇头道:“不过世人皆是贪生怕死,不到万不得已,有谁会甘心赴死呢?所以这药通常是无人肯用的,就是有人想用,我轻易也不敢给——万一到时其家人一口咬定是我毒杀了他,那我真是百口莫辩了。所以这药,其实说到底,还是留给我自个儿用的,医不自医,我也是有备无患。”笑着将其放回原处:“不过现在看来是用不上啦,我和你不日就要返回苏州,江南水乡,人间天堂么,到时天天都是神仙日子,一定是逍遥快活,无病无灾。况且巴巴地带这个回去,多不吉利,倒像是我希望有机会用上它似得,不若顺应天命。”
    周怀素点头笑道:“不错,青未你一生行善积德,必定长命百岁。这等物事,根本用不上,还是留在原地,别带走的好。”
    这日下了大雪,从昨夜就断断续续地开始下,等到天亮时分下的更是紧了,扯絮般飘下来,仿佛没有尽头。如此连着下了几个时辰,到如今外头已是白茫茫一片。雪地松软,宫人行走匆忙,纷纷从上面踩过,便留下许许多多深浅不一的脚印,大雪绵绵不断,不一会儿便将那些脚印埋没了。等到另一批宫人走过,便又留下了印记,只没一会功夫,便又消失不见了。如此反复了好几遭,等到未时时分,朝露殿门口已经铺了厚厚一层积雪,一脚踩下去,脚印已经极深了。
    宋卿鸾醒来时,但觉精神较前几日似乎要好上许多,便试着坐了起来,倒也没太费劲,只是总归耗了些力气,便将身子往后靠了养神。她在床上躺了太长时间,脑子已经有些不太清楚,只凭黑白交替分辨时日更替,倒也不曾忘却今夕何夕。
    小全子听闻动静过来一看,喜道:“圣上醒了?”便打发宫婢端了盥盆之类伺候她洗漱。他用手试了水温,自去绞了帕子上前替她擦拭,抬头见她仍是神色恍惚,但精神却好了不少,便笑道:“奴才瞧圣上今儿个精神很不错呢,想来身子也快大好了。”
    宋卿鸾只是怔怔不言语,瞥见窗外银光灿灿,忽而回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两声问道:“外……外头是下雪了么?”已经太久没说话了,此时蓦然开口,声音都有些发涩。
    “啊?啊……是,下了有些时候了,眼下还没停呢。”
    宋卿鸾微微笑了,眼中流露出向往之色:“我想去外面看看,难得还能赶上这样一场雪……天下最洁净最无瑕之物事,莫过于这晶莹雪花了……往后怕是再没这样的机会了……”
    小全子踌躇道:“圣上……”终究不忍拂了宋卿鸾的意,扶着她坐到了床沿。
    另有宫婢过来服侍她漱口,她将口中茶水吐了,再抬头时不意看到盥盆内自己的倒影,其时日光正盛,加之外头雪光璀璨,愈发映得室内分外白亮,盥盆内盈盈水光间,她将自己的容貌瞧了个分明。目光停滞了片刻,她忽然失声尖叫,一把将盥盆打落在地,抱着头瑟缩到了床角,失神喃喃道:“鬼,鬼啊……”
    小全子不意她有此举动,将那几个面无人色的宫婢遣了下去,连忙上前安抚她道:“圣上莫慌,这大白天的,哪里会有什么鬼呢……”宋卿鸾只是摇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直直地向他望了过来,脸色苍白如纸:“明天,是什么日子?”
    小全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明天正是圣上的生辰,奴才原以为圣上如今龙体抱恙,已经没有心思操办寿宴了,却原来……”宋卿鸾却摇头道:“你好糊涂,我说的又岂是这一桩事……明天是最后一天了,若明日我再见不到太傅,恐怕今生都无缘再见。”慢慢将自己抱紧了:“怀素……你快去传周怀素进宫来。”
    小全子一路上将宋卿鸾今日种种怪异之状与周怀素说了,末了感慨道:“我原本瞧圣上今个儿精神大好,已能起身说话了,以为她身子已有好转,心里正高兴呢,不料她却又突然魔怔,嘴里净说胡话,见了水中自个儿的倒影竟吓得魂飞魄散,连说有鬼,可这世上哪里会有这样美貌的鬼,便是有,只当仙子罢了,又哪里有半点可怖之处,何至于如此……啧啧,您说这事奇不奇?”说完方察觉自己失言,所幸周怀素未有接话,便就此闭口不言。
    周怀素一路凝神听着,眉头越蹙越紧,不由地加快步子。
    等到了朝露殿,见宋卿鸾正抱膝缩在床上,听到动静宛如受惊一般,愈发往里缩了,周怀素看在眼里,只觉心中又痛又怜,连忙上前轻唤道:“圣上,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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