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己在此时身陨,那么最大的得利者是谁?九皇子年幼,不可能是柳贵妃着急动的手,毕竟卫昭、卫峥与卫炎还在,没有人会支持稚子上位。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卫峥与卫炎,卫炎没有必要,倒是卫峥……
    若真的是他,那么下毒之人究竟是谁?符氏的死,究竟是人为,还是自戕,其中又有何关联?
    正这时,终于从慈云寺脱身的龙鳞卫进宫求见。
    见到皇帝的第一句话便是:“启禀皇上,六公主薨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他便将卫清妍从二皇子府出来后,所发生的一切,以及其间被人引走,捡到二皇子府上腰牌的事详述了一遍,末了又将卫清妍故意撞毁顾怀瑜马车的事加了上去。
    皇帝蹙了蹙眉,沉吟道:“顾怀瑜今日做了什么,晚间的时候又在哪里?”
    暗卫低声回禀道:“在公主出事之后,县主也赶了过来,所受惊吓不轻。据她所说,今日是临时起意上山求平安的,这点得到了慧觉大师与寺内沙弥的证实。辰时一刻县主便到了慈云寺,找了慧觉解签之后,结果不太理想,县主便在大殿中跪了一日祈福,期间并未离开过。一直到傍晚,才乘马车下山,马车被毁之后,她便带着两个丫鬟徒步返回慈云寺,住的寮房也是任沙弥安排的。”
    元德帝摩挲着龙鳞卫递上来的腰牌,这么看来,倒不像是与她有关。
    “继续说。”
    “属下来之前悄悄探过,县主带的只是寻常护卫,虽有武功但并不算高,且武楠搜查之时,在她所住房间的墙角下发现了迷香,窗纸上也有灼烧的痕迹。”
    元德帝微微眯眼,眼神却愈发森冷起来,想了想自己毒发与德妃自戕的契机,几乎就已经将整个事情串联了起来。
    药是卫清妍买的,人也是她自己找的,刻意撞毁顾怀瑜的马车,目的就是要将顾怀瑜留在慈云寺方便下手,且还打算用这么阴毒的法子。
    最后怎么成了卫清妍自己遭殃,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看起来错综复杂却是有迹可循。这枚腰牌,便是证据,因为不是仿制。
    顾怀瑜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临时上山还让人随身带着卫峥府上的腰牌,也不知道卫清妍今日会找上她,加上在她屋外所发现的迷香,就更加不可能是她做的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卫峥为保万无一失顺水推舟所为,毕竟卫清妍的方法,能毁了顾怀瑜一声,却不一定能要了她的命,可若是谋害公主之罪,万死难辞其咎。
    德妃曾在宋时瑾身上下蛊,皇帝不信卫峥会不知道,顾怀瑜若是出了事,远在荆州的宋时瑾必定受影响,如此,符家兄弟可获生机,谁想救他们,答案呼之欲出。
    卫昭若死,卫尧与卫炎便构不成威胁,卫峥可不就是那个最大的得利者。
    至于自己为何会毒发,病重侍疾倒是个很好的解禁理由,更或者,那诱毒之人压根就没想要自己活。
    如此一来,怎么算都是卫峥的嫌疑最大。
    也无怪乎皇帝在瞬间想了那么多,符澜与德妃接连出事,卫峥可是半句情未求,还有的那个闲心抄写佛经百遍,这便足以说明,为了权势,亲情于他而言不是那么重要。
    思量片刻,元德帝沉声道:“派人去盯着陈院使,切不可打草惊蛇。至于六公主,先带回来,对外称病,待过些时日再公布消息,二皇子那里加派人手,朕倒要瞧瞧,这宫内究竟是谁隐藏得如此之深。”
    这便是不准备再替卫清妍查下去了!那名龙鳞卫拱手领命,飞快闪身出去了。
    李玉尚还跪在地上,便听皇帝幽幽地说:“对外放出消息,朕卧病在床,让高黎候诊,明日宣人来侍疾。”
    “是。”
    卫清妍暴毙一事,就算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大批的龙鳞卫围住了慈云寺,慧觉大师影响颇大,加之出家人不参与世俗也不会将此事拿去外头说道,倒是因此保住了性命,若是不计后果剿灭,反而会适得其反。
    宫里的嬷嬷清理好卫清妍周身污秽,替她穿上衣服,抬着已经僵硬的她出房门之时,顾怀瑜正站在院外,十分平静地看着。
    她之所以那么正大光明找上卫清妍,一则是受前世影响,心中暴虐之气若是不出,她会开始退缩回龟壳之内,二则根本没打算让她活着,给她机会将自己扯进去。
    她只需要伺机引着皇帝去发现真“相”,由着他自己去琢磨,什么也不多做,不多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皇帝自然会将卫清妍的死安到别人头上,聪明人的特点,便是只相信自己所笃定的事实。
    至于对外宣称卫清妍抱病,顾怀瑜不用脑子也能想得到明白,这事毕竟是皇家丑闻,皇帝不会大张旗鼓的审问,这样做了便是将皇家的脸面放到世人脚下踩。
    更何况,他还想引出幕后之人。所以,卫清妍的死,注定起不了什么水花。
    更深露重,后半夜之时,山间已经降下一层浓浓的白雾。
    绿枝取来披风替顾怀瑜披上,见护卫抬着卫清妍上了马车遥遥而去,对着她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呸,晦气!”
    顾怀瑜笑了笑:“回去吧。”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宋时瑾的信,她还来不及回呢。
    同一片夜空之下,大军在乌山脚安营扎寨。
    主帅营帐之中,宋时瑾正处理着军务,手边放着行军布阵图,以及整个乌山的地形标绘。
    乌山虽称之为山,实则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几乎横跨了荆州与崀城交界。大军抵达之后,符家兄弟便将十万叛军打散分布于整片山脉,藏身其中如鼠般躲藏,若想找到无异于大海捞针。
    帐里一片寂静,瞿轶等人悉数退了出去,为了加快速度解决此事,宋时瑾已经一夜未阖眼,晚间端进去的饭冷了又热,热了又冷还是不见用上一口。
    烛火忽然间摇动两下,宋时瑾皱了皱眉,却见莫缨端着餐盘,撩帘入内,托盘最边缘,还有一封火漆密封着的信。
    “主子,夫人来信了。并且特意交代让属下看着您,务必好好用餐。”莫缨一边说着,一边将吃食放置道桌前,半真半假笑道:“若您瘦了,回京之后便剐了属下的皮。”
    宋时瑾“嗯”了声,取过那封信摩挲两遍,边看边道:“你皮糙肉厚,剐着忒累了些。”
    莫缨愕然,赶忙将行军图收到一旁,端起饭菜往他面前怼了怼:“您快用些吧!”
    细细看完之后,宋时瑾小心翼翼将信收到心口处,这才端起碗筷将桌上的饭菜用完。
    “京中可还有何事发生?”
    莫缨沉吟片刻,低声道:“方才接到消息,卫峥撺掇了卫清妍去谋害夫人,在花街柳巷寻了几个杂碎,欲对夫人下药,想要……”
    见宋时瑾脸色越来越森冷,杀气几乎在瞬间扑来,莫缨顿了顿,才继续道:“不过夫人已经将此事解决了,卫清妍自食其果被那几个杂碎折磨致死,老爷将皇上中毒之事报了上去,现下皇上已经疑心卫峥,将卫清妍的尸体秘密带回。”
    “卫清妍是谁主张放出来的?”宋时瑾指尖在桌上点了点,冷声问道。
    莫缨拱了拱手,厉声回道:“是皇后。”
    这些年她不争不抢,端的是贤良淑德的模样,如此节点,却突然将卫清妍提出来,虽是隐晦而为,但想要打听到并不难,不得不让人怀疑。
    “还有一事,德妃暴毙了。”
    “当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宋时瑾眼中浮现凶戾之色,半晌后才道:“传我命令,明日一早右翼先锋军正面佯攻上山,你连夜联系李展,找到其粮仓所在,待将人引来之后,断了其补给。”
    早在日前,李展便先众人一步潜伏进了荆州,如今便混在叛军队伍之内,想要联系上他并不算难。
    莫缨拱手领命,退了出去。
    第138章
    是日,朝阳破开云层一点一点升起,挤走最后一丝黑暗,染红了半边的天。
    苍翠掩盖着的乌山一隅,倏尔浓烟滚滚。
    隐蔽处的粮饷守卫闻得焚烧之味忽然惊醒,却见后方冲天而起的火光蔓延过来,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调遣人手赶去扑火,就听山脚下人喊马嘶,号角响。
    “大军攻上山了,所有人集合,随我一起正面迎敌!”奔袭而来的浪潮声中,不知是谁声嘶力竭高喝了一句。
    那声音穿透林岳,振聋发聩,惊起飞鸟成群。
    密林间簌簌声响起,分散四周的叛军还未反应过来,已经下意识跟随着先行一步的人,向着山下合围过去。
    半空中炸起一声巨响,五万大军觑得信号一出,踏平了山脚的荆棘矮树,高举着长枪战刀,破开了第一道天然的防线。
    兵戎相接,箭雨密布,声声呐喊仿佛撼动了山脉,震得脚下土石都开始颤抖。
    符敬源站在高岭隐蔽之处,咬牙切齿看着山脚下的厮杀,差点没呕出一口鲜血。
    宋时瑾率领大军一抵达荆州,他便立刻打定了主意,先行退守至乌山境内占据高地,将十万余兵马化整为零,利用易守难攻的地势,钳制住宋时瑾的脚步。
    另外再组成几十或百人一小队的斥候,于敌军侧面后方骚扰,待扰得对方人马皆疲,引得宋时瑾自乱阵脚后,将其一击即杀。
    可是事与愿违,本来藏得好好的粮饷忽然起火,断了补给之后,形势彻底调转。
    进攻来得如此突然且猛烈,没有主帅排兵布阵,自己那些个士兵就与乌合之众无异,一盘散沙如何抵挡得住攻退有序的金戈铁马。
    现下成了他们被围,而宋时瑾只需要等,饥饿疲惫下必然军心涣散,届时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自己杀的片甲不留。
    “是谁假传的军令!”符敬源阴恻恻地问道。
    罡风呼啸,将他战袍后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旁边的士兵低下头,没有回答。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眼下情况又太乱,粮仓起火之后大部分的视线已经被吸引了过去,这时候有人蛰伏在队伍中喊了一声,谁能看得到。
    而且,那声音可是像极了符敬源自己。
    符敬寒眼中凶戾难掩,恨恨看了一眼符敬源。
    会造成这般局面,无非就是队伍中出现了内奸,若被他知道是谁,定要将其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当初我就不赞成退守至乌山,若是正面于他对敌,鹿死谁手还两说!”
    符敬源重重吸了一口气,厉声骂道:“都现在了还废什么话,事后诸葛谁都会当。你若不赞成,当时怎么不说。”
    符敬寒被他凝满杀意的目光慑地一怔,“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从逃跑那日起,他们就没有了退路,若是真的被围,只能等死了。
    他二人虽战功著作,可无非也就是仗着符家的威名。年纪轻轻的少年甫一入军队,自有人将功勋递上,连获几场大胜之后,一路攀升至副帅。
    从未吃过败仗的人,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只轻敌一条,便注定了他们的失败。
    “走!”符敬源双目赤红,“我自会想办法!”
    十万大军分成几股交替推进,短短数日,已势如破竹扫进了乌山内。
    乱作一团的叛军只在期间接到过一条死守的命令,便再没有了主帅的消息,接连败退之下,只能慌不择路逃窜。
    营帐之中,宋时瑾看着乌山地形图,眼中寒芒忽现,下山的路已经被堵死,符家兄弟弹尽粮绝,藏匿于山脉之中,唯一的生机便是分水岭下的暗河。
    而此时的盛京,俨然已经进入了风声鹤唳之时。
    卫清妍重病,宋时瑾几乎剿灭叛军的消息一传到卫峥耳中,他便察觉到了不好,当机立断调动起了暗部人马,一道接一道的密信由府中的暗道之中传了出去。
    此后,接连几日都有官员进言立储,言谈之中将宋时瑾夸到了天上,更有甚者称二皇子无罪不当责,元德帝冷眼瞧着这些个漏网之鱼,他们打着什么主意,他是一清二楚。
    卫峥的动作越大,所暴露的东西也就越多,若不是有人将他重病的消息放了出去,这些人如何敢在这时候又跳出来。
    相较于前朝,后宫中倒是一片风平浪静,连陈院使都日日呆在太医院,查不出什么。幕后之人隐藏颇深,皇帝不得不招来高正远商议了一场大戏。
    是以,两日后的早朝上,当向来保持沉默的高正远提出立储之言时,元德帝怒急攻心呕了一口大鲜血,然后陷入了昏迷中。太医院想尽了办法,将能用的药都用了上去,还是没能让皇帝好转,偶有醒来,召了高黎与陈院使一同诊治,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卫峥与卫炎作为皇子,入宫侍疾乃是必须,当日卫峥便解了禁足,出入禁宫。
    勤政殿内涌动着浓浓的药味,关了门窗之后,殿内昏暗一片。孙神医正在给皇帝把脉,皇后坐在一旁的矮凳上,连着不眠不休守了两日,面上的憔悴连脂粉也盖不住。
    “高神医,皇上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能醒来。”看着他把完脉,皇后面带忧色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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