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轻轻一挥,手起刀落,一寸多厚的桌面立时少了一个角。
    别的人或许只是觉得惊讶,而自小在军营里摸爬滚打的夏怀远却真正是感到可怕。
    夏家桌子是榆木所制。
    榆木因纹理色泽的缘故,向来被达官贵人看不上,价格便宜,木料却非常坚硬结实。
    手上若没有三五百斤的力气,是绝对不会如此轻松。
    屋里骤然变得静寂无声,夏太太圆睁着双目不敢言语,只有夏怀宁的呻~吟声高亢而尖利。
    直到萧砺带人离开,夏太太仿似大梦初醒,开始哭天抢地,一会儿骂屋里下人没眼色,不上前拦着;一会儿骂夏怀远没本事,只眼睁睁看着,又坐在地上捶着胸膛哭喊着自己命苦,两个儿子一个中用的都没有。
    夏怀远悄没声地请了郎中回来。
    他手头没银子,诊费自然得让夏太太出。
    连出诊带药钱,还有给郎中的封口费,前前后后共花了十二两银子。
    夏太太心疼得像割了肉似的,不迭声地催着夏怀远去找萧砺理论,去官府告他。
    夏怀远没去。
    一来是他现在这副体格,去找萧砺无疑是蚍蜉撼树。
    二来,觉得自家不占理。
    如果夏怀茹被人欺负,他一定也要提着刀子去算账的。
    夏怀宁心术不正,怨不得别人来报复,可萧砺做法太过凶暴,那位杨二姑娘毫发无伤,夏怀宁却从此成了废人。
    尤其夏怀宁还有功名在身。
    夏怀远思量来思量去,字斟句酌地写出一纸状子四处托人往上递。
    状子里没提前情,只说萧砺私闯民宅殴打举人,以致夏怀宁无法人道,请求官府奉公执法为民除害。
    那时节正当萧砺带兵各处抄家,京城的达官显贵无不心下惴惴,很多人不愿掺和此事。
    而有的即便知道夏怀宁的名号,可夏家掏不出许多银子,自己得不到好处,没有必要为十两八两银钱开罪萧砺。
    自然也有御史义愤填膺地上书再次参奏萧砺。
    奏章虽然呈到了御书房,却被范直压在最下面,只要没人特意在丰顺帝面前提起来,那本奏章就永远出不了头。
    夏怀远拖着病体四处奔波,可始终没有音讯。
    夏太太已经受不住了。
    夏怀宁每天喝药跟喝水似的,小便又无禁制,得随时垫着尿布。一进一出,都是要花费银钱。而夏怀远在外面走动,饭食不说,光是求爷爷告奶奶地打点人,就填进去几十两了。
    以后还不知道再要填进多少才是个头儿。
    夏太太怀里揣着约莫三百两银子,可这是要给她养老送终的,不能就这么白白送出去,无奈之下,只能流着泪劝夏怀远,“算了吧,咱们胳膊拗不过大腿,就这么认了吧,好在还有瑞哥儿,不至于绝了后。”
    说起来夏怀宁也是命大。
    上次伤的是舌头,这次伤的是命根,都是伤口不容易愈合的蹊跷地方。
    他卧床三个月,好几次差点闭过气去,都硬生生给缓过来了。
    原本他打算拉着杨萱一道投胎转世,重新风风光光地再活一遍,可当他半只脚伸到阎罗殿的时候,突然就怕了。
    如果死了却活不过来怎么办?
    再或者,轮回到其它道怎么办?
    他不怕死,可得让杨萱陪着。
    夏怀宁一点一滴地反思了好几天,觉得他这世开头是很不错的,一举通过童生试,然后又得蒙太子青睐。
    如果没有杨萱,他肯定会稳打稳扎地走下去,到时候香车宝马、娇妻美妾,想要什么有什么。
    可他又放不下杨萱。
    他忘不了杨萱泪眼迷蒙地在他身下哀求,忘不了她清雅如兰的气息,更忘不了他进入时候的酣畅淋漓……
    而事后,她眼角会颤巍巍地挂一滴泪珠,清澈晶莹,宛如夏日清晨荷叶上滚动着的晓露,令人心怜。
    那种蚀骨的销魂,那种心颤的怜爱,便是隔世也不能忘怀。
    夏怀宁不甘心。
    他是追随杨萱而来,绝不能孤身离开。
    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一定要拉着杨萱。
    或许就因着这点执念,待到紫薇花开的时候,他已经能够起来。
    尽管身体孱弱,可心中对杨萱的渴望却越发强烈,冲动之下便去找杨芷。
    在他心中,纵然杨芷连杨萱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面容却是相似。
    尤其杨芷有一阵子闭门不出了,脸色苍白,格外多了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西屋的动静自然会传到东屋。
    夏怀远只是冷笑。
    这就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这就是他骨肉相连的亲弟弟。
    如此的不顾人伦,不知廉耻。
    而夏太太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
    夏怀远再度提出休妻。
    这次夏太太没有阻拦,却是对夏家两兄弟道:“当初怀宁一道去迎得亲,也是他破得瓜,还生了儿子。如今怀宁的身子……说出去丢人现眼的,不如就当成原本就是怀宁成亲,大不了把婚书改了,反正都不是外人。”
    讲究人家的婚事有聘书、礼书和迎书,不太讲究的人家则合并成聘书和婚书,或者干脆就一样婚书。
    夏怀远跟杨芷的亲事仓促,就只有婚书,上面写着两人的生辰八字、成亲年月以及媒人签字画押。
    媒人没找别人,请夏怀茹的婆婆画了个押。
    婚书一式三份,男女各执其一,另外一份要交到官府留存,或者请媒人或者主婚人代为保管以作凭证。
    这另外一份婚书就保存在夏怀茹婆家,不需要惊动旁人。
    夏怀远不置可否。
    只要能跟杨芷撇开干系,随便怎么办都可以。
    夏怀宁也没意见,他已经不可能再娶妻,留着杨芷至少是块遮羞的布,而且说不定还能再利用她骗杨萱一次。
    在夏怀茹陪她公爹过了一夜后,转天公爹从婆婆手里要出婚书,还给了夏家。
    夏怀宁亲自执笔,重新修改了婚书。
    杨芷不再是夏怀远的冲喜新娘,而是跟着夏瑞沾光,变成了夏怀宁的结发妻子。
    夏怀远摆脱杨芷之后,就要离开夏家,自立门户。
    他是长子,夏太太怎可能同意?
    几番争吵哭闹之后,夏太太终于应允夏怀远离开,代价就是除了身上衣衫之外,一文钱都不许带走,以后家里财产也完全没有他的份儿。
    素纹却是自赎自身,把历年攒下的月钱全部交给杨芷,换回了自己的卖身契。
    京都房屋太贵,而且夏怀远身体也干不了重活儿,听说小沟沿这边活计多,就过来试试,不巧正遇到杨萱。
    不管是夏怀宁还是杨芷,对于杨萱来说,都跟路人毫无二致。他们过得好也罢,不好也罢,她并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她只是感念素纹。
    前世,杨家下人何其多,可只有素纹记得杨家恩情,大老远地跑到田庄给辛氏和杨修文烧三周年祭。
    就为着前世这份情义,杨萱愿意拉扯她一把,遂跟李石商量,“她是我家旧仆,眼下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先让他们住下,房钱按照长期算,每年十两银子……暂且欠着,明年中元节一并交上。”又扫一眼夏怀远,“要是有合适的营生,多少也帮衬些。”
    既然杨萱发话,李石自不会驳她的面子,笑着答应,“行,这几天天热,每天都得让酒楼送绿豆汤过来,两位要是不嫌热,就帮忙煮点汤水,要是有便宜的西瓜卖,买上一车切一切送到工地上。”
    素纹哽咽着道:“姑娘大恩,我永记在心,日后做牛做马定当报答姑娘。”
    杨萱本不指望她回报,遂淡然一笑,“那你得好生过着,你过好了才能更好地报答我。”
    素纹重重地点了点头。
    夏怀远听到此话,却是很着意地打量了杨萱几眼。
    杨萱穿着月白色袄子,配了条轻容纱裙,因怕纱太过轻薄,里面另外衬着层竹叶青的棉布裙子,整个人看着清清爽爽的。
    眉眼与杨芷有四五分相似,可她脸色红润,目光清澈,周身的气度比杨芷好上数倍不止。
    她身后的萧砺,手里攥一把团扇,正旁若无人不徐不疾地替她扇着风。
    可分明杨萱被树荫遮着,而萧砺完全站在大太阳底下,被晒得满脸通红,豆粒大小的汗珠子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淌。
    夏怀远顿时了然。
    难怪萧砺会毫不留情地断了夏怀宁的后,夏怀宁是触到他的逆鳞了。
    打发走素纹两人,杨萱回头瞧眼萧砺,掏帕子给他擦擦汗,低声道:“大人不用给我扇风,我不热。”
    萧砺“嗯”一声,手下却不停。
    李石拊掌笑道:“萧兄乐得摇扇子,杨姑娘不必管他。”掏出折扇,“唰”地甩开,用力扇几下,指着旁边也在干活的匠人,“那边是定北侯的地,差不多八十亩,再往北边是秦阁老的地,有三十亩,还没动工。听说他们买的都是十五两银子一亩,还有十八两一亩的……得亏咱们下手早,否则一亩地就要多出好几两银子不说,还没有好地角。”又指着最里面那边的水塘子,“姑娘与其雇人种果树不如修建座带花园的大宅院,把水塘子建成湖,既能赏花又能钓鱼,几多惬意?”
    杨萱道:“这地角不好,周遭都是贫寒人家,但凡能买起宅院的,谁愿意跟平民百姓为伍?倒不如添点银子买在别处,结交有钱有势的邻居……再说建那么一处大宅院,没有三五千两银子盖不起来,还得好几年工夫,不如就种桃树,最多花费三五百两。周遭景致好了,那边房价就可以往高里要……要不一年十两银子租金,得五六年才回本。”
    “这话倒也不错,”李石再摇几下折扇,因见有工头朝他招手,便跟杨萱知会一声,颠颠过去了。
    杨萱正好得空到薛壮和刘高家里看看。
    两家的男人都往水塘去了,只有婆娘跟孩子在。
    正如胡嫂子所言,两家东西都挺齐全,院子里甚至还堆了好大一堆木柴。
    薛壮家的道:“是二叔送来的,咱庄上不缺烧的,他有空就往这边送,省得花银子买。还说我们在庄上干了半年多,等秋下收了粮食也给我们算人头。”
    刘高家的附和道:“薛二叔待人宽和,庄上人也厚道,像别处最多给我们算半个人,哪能按整人头算?这样算起来,最起码明年粮食足够吃,不用特地买了。”
    正说着话,刘高家的大丫头端了水过来。
    杨萱仔细打量她几眼。
    虽说是庄户人家的姑娘,皮肤却很白净,两只手也细皮嫩肉的,并没有多少茧子,可见在家里挺受娇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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