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宝高兴了,享受着制高点的广阔视野,扭着小脑袋东看西看。
    颜谧没忍住睨了何语一眼——小小年纪就这么爱居高临下,真不知道是像了谁!
    “哇,好帅的车!”登高望远,阿宝第一时间发现了停车场里最骚包的那辆车,紧接着察觉到自己的人形座驾径直朝着那辆车移动,他睁大了眼睛,看着仿佛在迎接他们,缓缓向上展开的蝶翼车门。
    “这是你的车哦?”他转头看向何语,大眼睛中满是惊叹。
    “宝宝喜欢吗?喜欢送给你。”何语笑道。
    阿宝眼睛亮了亮,接着摇头,“喜欢,但是妈妈说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我可不是别人,”何语语气柔和,“不过你还太小了,这个不适合你。回头爸……我给你买别的好东西。阿宝喜欢什么?”
    颜谧抿着唇看着这父子俩,目光掠过何语肩臂上紧绷的肌肉。面上完全看不出,但是他果然还是紧张的,兜着阿宝小屁股的那条胳膊整个都是僵硬的,抱得小心翼翼,如获珍宝。
    “阿宝喜欢乐高,”颜谧忍不住骄傲,“我们可厉害了,每次幼儿园比赛都是冠军。”
    “幼儿园不算什么,等我再长大一点,就可以去参加乐高机器人比赛了!”阿宝一点也不谦虚,神气的小模样,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何语接收到颜谧的眼神,禁不住笑着蹭了蹭儿子肉嘟嘟的脸颊,“好!到时候我们一家一起去看宝宝比赛。”
    不远处,颜父颜母起先是被大伯母阻住,可是后来,看着这本该是一家三口的两大一小,这画面说不出的美好温馨,他们默默地立在一旁,神色复杂。
    “天性啊,是挡不住的。”大伯母状似自言自语地感叹,声音却不大不小,正够颜父颜母听见,“真的是为了孩子好,能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你懂什么。”颜母咕哝。
    流言伤人,尤其是在这样小小的县城里。她是绝对不会允许女儿背上未婚生子的名声,也不会坐实阿宝的身世,让他被诟病,被指指戳戳的。
    大伯母“嗤”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走着瞧呗。
    跑车虽酷炫,但不适合拖家带口。何语把钥匙丢给大伯母的随从,让人把车开回去,自己抱着阿宝,坐上了提前安排好的保姆车。
    车内宽敞,阿宝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车,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东看西看,不时提问。
    小孩子的问题千奇百怪,阿宝的想法又格外的新奇,颜父颜母经常被他问得招架不住。然而不管什么奇怪的问题,何语却总能对答如流,答题的角度还跟阿宝的想法风格差不多,如出一辙的天马行空。
    于是回家的这一路的时间,何语迅速成了阿宝新晋的至交好友。
    大伯母在心里拼命鼓掌叫好。
    颜父颜母有些无力。
    颜谧看着相处越来越融洽和谐的这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看得移不开眼。
    小孩子的世界瞬息万变,在车里还叽叽喳喳精神盎然,下车时便直打呵欠。何语抱着他上楼,就这短短一会儿功夫,他的小脑袋靠在他肩头上,已然睡着了。
    颜父颜母根本不想放姓何的进屋,然而一个拦不住,第一次登门就是硬闯,另一个还抱着阿宝。只能捏着鼻子让两人进门。
    颜谧推开阿宝房间的门。这原本是她和颜宁的房间,还保留着她们睡过的高低床。以前,颜宁睡上铺,她睡下铺。
    现在上铺空着,下铺围了一圈护栏,成为阿宝的小床。
    何语把阿宝放在床上,动作带着不熟练的笨拙,小心翼翼地脱掉他的外衣。脱完衣服,他将他以侧躺的姿势放平,生怕压到后脑的肿块。
    看着颜谧轻手轻脚给他盖被子,他英挺的剑眉蹙得紧紧的,“他还这么小,就一个人睡?”
    “爸妈说男孩子要早些锻炼独立能力。”颜谧掖好被角,俯身亲了亲儿子柔嫩的脸蛋,然后细细检查后脑的包。
    越看越心疼,她沉着脸,“我跟队里请假,明早我要去阿宝学校,找王世哲的家长聊聊。”
    “聊聊”二字咬在牙间,透着腾腾的杀气。
    再一再二,简直欺人太甚!!
    何语点点头,“肯定是要聊聊的。”
    这个“聊聊”听起来漫不经心,蕴含的杀气却更浓。
    外间,大伯母端坐在沙发上,闲适得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颜母不情不愿地给她泡了杯茶,见颜谧和何语出来,也没什么好脸色。
    “伯母,伯父,关于颜宁的事情,正好趁这个机会,一并将我们查清的实情告知你们。”
    何语开门见山,毫不拖泥带水,将从裴玉珠案引发的一切,包括从许瑾舟那里得知的当年的前情,原原本本地讲述给了颜父颜母。
    他本就是文字言辞的高手,复杂的案情被他讲得精炼易懂,却在重重转折中透着股步步惊心,而且不吝描述颜谧在工作中的辛劳与付出。
    他知道颜谧一定不会向父母抱怨工作辛苦,但这些天他跟着她奔忙,陪着她加班到深夜,他实在心疼她,更不忿她在辛劳之余,还要再受父母的苛责。
    她承受的太多了。够多了,必须到此为止。
    颜父颜母听完都呆若木鸡。
    “不……不可能吧,”颜母捂着嘴巴,泪水潸然而下,“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的宁宁啊……”
    颜父紧握着拳头,眼圈发红,“就这样?就因为宁宁听见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那女人就杀了她?”
    “在裴玉珠看来,她当时不明白那句话的含义,不代表以后就永远不会明白。犯了罪行的人,杯弓蛇影,心虚到过敏的地步,”颜谧低低道,“为了维护和丈夫的幸福生活,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疯子……这个疯婆子!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颜母捂着脸失声大哭,“宁宁啊……我可怜的宁宁……”
    颜谧抱住母亲,也不住地落泪,“我知道……妈妈,太不公平了……”
    颜父抹着眼角,半晌,站起身来,“我去抽根烟。”
    大伯母赶紧踢了踢何语的脚后跟。何语看着抽泣的颜谧,面露犹豫,大伯母又给他使了个“这儿有我”的眼神。
    何语抚了抚颜谧的肩膀,站起身,走到阳台上,顺手拉上门。
    金乌西沉,残阳如血,在天际线燃烧着最后的光辉。天色渐渐变深,浓郁而深沉。
    颜父沉默地抽着烟,火星在指间明明灭灭,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他的脸,几乎看不清他的眼中泛着的泪光。
    他不开口,何语也沉默着,插兜立在他旁边,望着暗色的天空上稀稀拉拉的星子逐渐显现。
    一支烟燃尽,颜父又点了一根。手顿了顿,烟盒递向何语,“抽吗?”
    何语略微怔了下,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夹在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颜父噌的一下点亮打火机,他微微偏头凑过去。
    火苗照亮年轻男人英挺隽逸的轮廓,烟头很快亮起火星,颜父收起打火机,看着他吸了一口,微微仰头吐出白色的烟圈。动作很熟练。
    “谧谧不喜欢烟味。”颜父突然道。
    “我知道。”何语垂眸看着烟灰一点点洒落,“我是五年前才学会抽的,那时候学会了很多东西,抽烟,酗酒,日夜颠倒,反正失去了谧谧,一切都无所谓了。后来我大伯把我从房间里拖出来,丢给我一面镜子,让我自己看看,哪怕她现在后悔了来找我,恐怕看见我这个模样,又要再次改变主意。”
    “后来就戒了。”何语轻描淡写,在栏杆上摁灭了还剩大半的烟。
    颜父弹了弹烟灰,指着楼房左边的拐角,“那边是厨房,有一扇小窗。那天夜里,谧谧从窗口钻出去,想从那儿爬下去。”
    何语的心口猛地一抽。他知道是哪天夜里。原来是这样,是这样从二楼摔下去的……
    “还好她妈妈发现了。送到医院去,抽血化验……”颜父抿了抿唇,“我和她妈妈都以为听错了。后来她醒了,知道了,脑袋里还有块淤血没消,就开始想方设法跟我们讲条件,用个药都警惕得好像我们要害她一样。我就知道,姑娘家的胳膊肘,总是要往外拐的。”
    原来是这样。
    何语明白了为什么跟她见面时,她一直背光坐着不动,又为什么化了妆。是为了遮掩虚弱啊。
    他也明白了颜父为什么要说这些。他在告诉他,别以为自我折磨了下,就有多惨多吃亏,谧谧付出的更多。
    “伯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和谧谧分开了。”何语看着颜父,态度恳切,“我很爱她,我想照顾她呵护她一辈子。请给我这个机会。”
    不少西方国家有个传统,在向女友求婚前,必须先和女友的父亲进行一场正式的谈话,得到他的同意,方才有资格求婚。
    何语不是个传统的人,对于颜父颜母的有些做法更是相当有意见。然而这是谧谧的父母,是生她养她的人,他愿意给他们最大的尊重。
    颜父摁灭了烟。“我说了不算,你得问她妈妈。”
    说完就转身推门进了屋。
    何语进去时,母女俩的哭声已经止住了。颜谧刚洗过脸,眼皮还是红肿的,闻到何语身上的烟味,皱起了鼻子,“好臭。”
    何语无奈。他就算没抽那两口,站在颜父身边那么久,也一样会染上一身烟味。
    招了心上人的嫌弃,他可怜兮兮,“都是二手。”绝大部分都是。
    事实证明,在刑警面前隐瞒重要信息是不明智的。颜谧凑近他脸边闻了闻,“呵”地冷笑一声。
    何语立刻从实招了:“报告颜警官,我就抽了两口。”
    颜谧懒得跟他计较。
    晚上颜谧自然是住在家里,何语倒是想赖着不走,但是在大伯母的明示暗示下,只得依依不舍地先离开。
    颜谧主动请缨,夜间陪阿宝睡,好注意观察他的状况。颜父颜母到底年纪上来了,今天又得知了那样的真相,难免精神不济,便由着她了。
    好在阿宝身体很壮实,一夜睡得安稳。早上醒来,他迷迷瞪瞪的,大眼睛中满是茫然,“姐姐?”
    姐姐从来没有陪他睡觉过。事实上,他有时候感觉姐姐是不是不喜欢他。就是他叫“姐姐”的时候,她总是会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一定不是开心。
    “宝宝早。”颜谧搂着儿子小小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的背,下定了决心,“宝宝,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阿宝眨眨眼睛,“颜墨一?”
    颜谧点点头,“这个名字是我取的。昨天抱你的那个人,他叫何语,你在幼儿园学语文课,就是语文的语。他呢,是个作家。作家又叫文人墨客,写作就是舞文弄墨。”
    阿宝似懂非懂,懵懂的小脸可爱极了。她亲了亲他,又继续说,“你是何语和我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我唯一的宝贝,所以我给你取名字,叫‘墨一’,小名是阿宝。”
    她当时想着,或许何语不久就会翻篇,然后会有新的女朋友,然后会结婚,会生孩子,一家人幸福美满。
    但是只有她知道,她的墨一,才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她很小气,她暗搓搓的嫉妒那个会与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所以她一定要争这个。
    阿宝虽然小,但一向很聪明。他懂得他是她的孩子是什么意思,但又被弄糊涂了,“姐姐……”
    “阿宝,我不是你的姐姐,我是你的妈妈。”颜谧看着他,嗓音软柔,“何语是你的爸爸。我们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只能麻烦外公外婆代替我们照顾你。但是爸爸妈妈非常、非常、非常爱你。”
    信息量太大,阿宝小小的脑袋有当机的趋势。
    在当机的边缘反复试探了几次,他蹙起小眉头,若有所思,“王胖哲说的是真的啊。”
    “嗯?”颜谧问,“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奶奶说我不是你弟弟,是小野种。”阿宝扁了扁嘴,“小野种是什么?我是——”
    “当然不是!”颜谧的怒火腾地窜了起来,恨不能烧焦王世哲奶奶的嘴。她竭力按捺住火气,认真对阿宝道,“那是骂人的话,阿宝不要听。我们阿宝有爸爸妈妈,有外公外婆,还有昨天那个奶奶,我们一家人都最爱阿宝。”
    “哦……”
    阿宝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掰着手指头,“你是妈妈,妈妈是外婆,爸爸是外公……”
    颜谧几乎屏住了呼吸,“宝宝,可以叫我一声妈妈吗?”
    阿宝扑闪着眼睛,犹豫了一下,小小声,“妈妈……”
    下一秒,他便被紧紧地抱住,头顶传来微微颤抖的应答,“哎。”
    姐姐,不对,是妈妈的怀抱又暖又香。他上了幼儿园之后,妈妈……不对,是外婆就说,他是小小男子汉了,不要总是抱抱,还要自己睡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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