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呼吸了一口气,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人群欢呼起来,口哨与喝彩声犹如瞧见了又一幕人间喜剧。
    虽然领主大人还有些犹豫和忐忑,但亲友们都认为这只是出嫁前的常规焦虑。
    她的嫁衣犹如金雀花一般缀满了金银丝线,大朵大朵的鸢尾花被刺绣在裙摆之上,珍珠和宝石更是自上往下排布如世间最昂贵的画。
    如今还没有纯白的婚纱,但新郎为她准备了华丽又轻柔的锦缎,以及可以从城南排到城北的缤纷礼物,这足以让整个欧洲的未婚姑娘都为之眼红。
    按照古老的风俗,新郎和新娘在结婚的前一天不可见面,否则就会招徕厄运。
    海蒂坐在华丽的嫁衣旁边,低头用指尖触碰着那些光滑的珍珠。
    她还在思考与前世有关的事情。
    到底该不该……和他讲清楚与前世有关的那些事情?
    该不该告诉他,有关自己的所有秘密?
    在没有陷入爱情之前,这个问题非常好做选择。
    可爱上一个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把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全部和他分享——就好像是想要将彼此的灵魂相互铭刻一般。
    海蒂抿了一口酒,长长的叹了口气。
    虽然列奥纳多他自己在这个时代其实都算惊世骇俗的存在,可如果他听说自己是来自五百年之后的奇异存在,也许会根本无法相信这些,只当她是被结婚这件事吓着了。
    困意开始缓缓地上涌,她索性躺下来休息一会儿,一转眼就陷入了梦境之中。
    “大人,”德乔敲了敲门,带着文件走了进来:“马基雅维利先生想问您——”
    她愣在了原地,下意识地又呼唤了一声:“大人?!”
    卧室之中,只剩下一件嫁衣铺在床上。
    半小时前还坐在那的人已经不知所踪。
    在新婚前夜,他们的领主直接人间蒸发了。
    达芬奇将军带着人找遍了整个热那亚城,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这绝不是逃婚。
    海蒂再次醒来的时候,只感觉自己坐在颠簸又闷热的狭窄地方。
    她勉强睁开了眼睛,感觉视野都不太清晰。
    ……发生了什么?
    她是不是……被谁劫走了?
    另一端,佛罗伦萨的碧提宫。
    “波吉亚先生,我想没有必要再重复一次。”洛伦佐放下了酒杯,语气冷淡:“罗马教廷与那不勒斯的旧怨,还有对热那亚的教权干涉,我们都不会给予任何支援。”
    “是这样吗?”凯撒扬起了淡淡的笑容。
    比起两年前的见面,他的模样已经越发靠近一个少年。
    孩童的气息在不断褪去,从前略显干瘦身形也在变得颀长而挺拔。
    “真是可惜呢……”他不紧不慢道:“那我自己去问她的意思好了。”
    “你在说什么?”洛伦佐皱起了眉头:“你要去热那亚?横跨整个海岛去谈判?”
    “不,她已经在回罗马教廷的路上了。”
    少年的身体微微前倾,直视着他的眼睛,笑容颇为嘲讽:“也许年轻人更知道如何下手,美第奇先生。”
    第67章
    海蒂坐在床边,感受着不断起伏的颠簸感。
    她现在就在海上,而且显然在被带往南方。
    她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求救,痛哭,惊慌。
    而是思考到底内鬼是谁。
    能够突破好几重的防御,给她的酒下安眠药的人,绝对不是什么一般的身份。
    而且她的守卫不至于大意到放一个陌生人大摇大摆的进来下毒。
    那瓶酒是她从米兰一路带过来的,不仅是她当初亲手酿造的,在一路带往热那亚的时候也很少有人能碰到。
    就算酒瓶里有药,她能够被这么快从城堡里带到外港一路送出,也绝对是有人在相互接应。
    ——这个人是谁?
    她几乎闻不到多少清新的空气,这里连舷窗都没有,到处还散着一股腐烂的木头气味儿。
    头顶上有动物扑腾的声音,以及若有若无的刺鼻臭味。
    ——她被装在货船里,是在一批货物的掩护下被送走的。
    列奥纳多恐怕要急疯了。
    海蒂叹了口气,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她需要把这些问题想明白。
    是德乔做的吗?
    她曾经是自己的贴身女仆,而且现在还担任秘书官,对自己的一切可以说都是颇为清楚。
    不是她。海蒂坐直了一些,缓缓松了一口气。
    如果德乔是反叛者,她恐怕早就下手了,不至于一路拖到现在。
    而且也不至于用这么有风险的手段——那个姑娘与自己朝夕相伴,有一万种动手的法子。
    ——马基雅维利?米开朗基罗?还是那些雇佣兵?
    答案并不清晰。
    海蒂担忧着热那亚城的安危,担忧着她所有的朋友们。
    比起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争,潜伏在朋友之间的敌人更为可怕。
    这趟旅程颇为顺风顺水,一路上免不了颠簸和风浪。
    她虽然有些晕船,但也过得还算好。
    绑架她的人全都是生面孔,而且交谈的语言也混乱而难以察辨。
    那些人不肯与她有任何接触,递酒和食物都是从门口的活动翻板里推进来,仿佛在喂养一头牲畜一般。
    ……这颇有些像她当初被软禁在杜卡莱王宫里的日子,只是待遇糟糕了很多。
    海蒂不声不响地等待了许多个时日,表现的驯服而又麻木。
    她知道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他们放松警惕。
    船只总是要靠岸补给的,而她必须要趁着这个机会想法子送信。
    大概在第十六天的时候,船只终于停靠在了港口旁边。
    纷乱的往来声和搬运货物的声音相互交织,犹如歌剧院门外散场的人群。
    她等到了这个契机,在送餐者过来之前倒在了地上,装作疾病发作一般屏住了气息。
    那男人显然注意到有什么不对劲,敲了敲门用异邦话大声地问了一句什么。
    她保持着昏迷不醒的状态,不予以任何回应。
    这水手忽然着急起来,在大声呼唤的同时匆匆跑远,似乎是叫人快点过来救治她。
    厚重的铁索被摸索着打开,陈旧的锁扣在开合时有刺耳的摩擦声。
    几个老妇人把她抬到了甲板上,唤医生来帮她诊治情况。
    刺鼻的嗅盐被递到了鼻端,她咳嗽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看起来虚弱而又苍白。
    这里是陌生的海港,而且似乎在比萨城的附近。
    有女仆过来扶她坐起来,还有人试图端来热汤给她喝一点。
    远处有个小男孩在利索地帮大人们跑着腿,不时还往她的方向瞧一眼。
    过了一小会儿,远处有监察官过来核查海关文件,好些人手又往港口的方向涌了过去。
    负责照看她的几个女仆忙碌地拿毛巾倒水,以及帮她找其他可以用到的药物。
    小男孩悄悄凑了过来,用带着托斯卡纳地区的意大利语问道:“您快死了吗?”
    这确实是个好问题。
    海蒂注视着远处警惕的看守,保持着病弱的模样,小声问道:“这艘船是去哪里?”
    “我不知道,听说是罗马那边。”小男孩观察着她的神情:“他们说你该晒晒太阳。”
    “确实如此。”海蒂叹息了一声,缓缓道:“你是这船上的人吗。”
    “是,也不是,他们每个人都和我很熟——但我们家住在岸上。”男孩笑了起来:“我父亲一直卖鱼和牡蛎给他们,大家都是老朋友了。”
    看来是上船帮忙卸货的。
    海蒂微微侧头观察着其他人的视线,单手把自己的戒指和手镯褪了下来。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愣了一下,露出为难的表情,声音也变小了很多。
    “……他们都叫我索多玛。”
    鸡奸者?这是个什么名字?
    “不,这绝对不是你的名字,”海蒂注视着他的眼睛,把那串联着宝石的珠宝握在自己的掌心里:“孩子,你叫什么?”
    男孩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还是小声开口道:“巴齐,夫人,我叫巴齐。”
    “巴齐,握住我的手,给我一些力量好吗。”她放柔了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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