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时候,本能会率先保护自己重要的东西。
    “你是个术士。”涟瑟咬的牙齿咯咯作响,忽然明白了方才颤抖的洋楼,“想不到北川竟还有高人隐着。”
    涟瑟这话说的可不对,早些时间她之所以那么沉默,可跟隐忍二字全无联系,无非是降魔杖不在她手上,又无护身的法器,只得缩在刘寻背后。
    如今却是不同了,她不光拿回了自己的法宝,还夺了孟祥呈的护身物件,又有各类符咒供她使用,如今正是驱鬼魅、斩妖气、役神将,意气风发的时候。
    “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杀鬼万千!”降魔杖一道蓝光劈下,震得大地裂开一道伤口。
    因着之前在刘寻梦中杀涟瑟的举动,箭羽穿透打散了那个女人的元灵,也差点打散了她的,不然她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拼命的吸食活人的血肉活气来为自己疗伤。
    她只当北川有个孟祥呈,千方百计的防着他,不料却因只盯着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涟瑟伤的破重,对付个普通人或许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但毛不思不是普通人,她是毛家的后人,自幼学习除魔降妖之术不说,实战经验那也是一等一的多。
    几个回合下来,涟瑟身体就有些不支。她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是眼前这个女人的对手。
    “涟瑟。”她费尽了所有的力气喊出这个名字。
    毛不思反手推出一道定魂咒,符咒如刀狠,如剑快,不想却直接穿透涟瑟身体,瞬间失去力道,从空中飘了下来。
    肖帅正在书房喝茶,只觉腰间玉牌一闪,涟瑟忽然就从半空中摔了下来,她身体被什么东西穿透,还沾染了些红色的朱砂。
    他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涟瑟,眼球外凸,皮肤皱成老破的抹布,哪里还有一点往日妖艳的样子。
    “快。”她的眼神涣散,手指如枯萎的树皮,拼命的拽住肖大帅的袖口,呼吸声比漏气的风箱还要难听,带着惶恐,“我的镜子,我夫君在里边。”
    “镜子?”肖大帅蹲下身子,轻轻的抬起她的胳膊,让她枕在自己手臂上。
    “他们一定会毁了它!”涟瑟五官疼到扭曲,她强行感应玉牌,已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只软绵绵的瘫倒在肖大帅怀里,眼神疯狂,“快,派人过去,杀了她!”
    “瑟儿觉得,凭什么会去救你的夫君?”肖大帅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阴测测地盯着涟瑟,手指从下巴滑向她的脖子,“我竟不知你还养了个男人在我府里。”
    他的动作很轻,压抑着濒临极限的暴怒,他可以允许女人残忍疯狂恶毒,但不能容忍她有秘密,不能容忍她骑在自己头上。
    “大帅!东厢走水了……”
    “滚出去!”来人还没来得及踏进书房,里边就传来花瓶砸碎到门框上的声音。
    书房外顿时回归寂静,只远远刚听到远处传来呼喊声,泼水声,求救声。
    毛不思跟销售小姐发传单似的,把孟祥呈费了老大心血才画出来的隐身符咒分给被救出来的几个姑娘。
    符咒不可用于活人,这是毛家的家训。
    毛不思心里暗暗给毛家祖宗们磕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攸关的节骨眼,您们一定可以理解我违反咱们老毛家的规矩。
    这把火,她放的有些大啊。
    浓烟直冲云霄,却不见传说中阴狠毒辣的肖大帅,这点让毛不思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安,她把怀里的镜子抱的更紧些,和几名姑娘一起趁乱打开了帅府的门。
    虽然没有彻底杀了涟瑟,可这次交手,她新伤旧伤加一起,便是不死,想来没个两三月,莫说开血咒令阴兵,怕是连化形都难。
    起码,自己给北川、给三爷争取到了不少休整喘息的时间。
    “瑟儿可还记得。”肖帅还在抱着她,她的面容越来越丑陋,但在他的神情,却像是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你曾言,我若学了你,就连人也不是了。”
    他开始怎么开始没有想到呢,他唇贴住涟瑟的下巴轻吻着,最后猛地一口咬住她的喉咙。
    ☆、至此一生
    很小的时候, 奶娘曾吓我说,你再淘气不睡觉, 就让女鬼把你捉走。
    那夜我缩在被窝里不停地打颤, 咬着手指头不敢发出声音,房门被带上, 屋里静悄悄的,门外传来丫鬟婆子赌钱的声音, 奶娘的声音带着赢钱的喜悦, 她同我说话的时候,从来都是皱着眉凶巴巴的,未曾这般开心过。
    我的父亲有很多很多的孩子, 很多很多的姨太太, 我母亲虽生的秀丽,性子也颇为恭顺, 却不太得父亲的喜欢, 他极少来母亲房里, 打我记事起,身边便只有母亲陪着, 住在偏远的院落里, 父亲的面容在我的记忆里很模糊, 因为除了逢年过节, 我基本见不到他。
    后来,母亲病死了,这座院子便只有了我一个人。
    那时候, 我才知道,夏日的冰,冬日的碳,是如此难得的东西,我总要陪着笑脸,说着好话,才能得到些。
    捧高踩低,人性凉薄。
    那是母亲去世后,生活教会我最重要的东西。
    幸好,我还小,我有足够多的时间长大。
    再后来,我长大了一些,早已不在怕奶娘口中的女鬼,但是却厌烦了她的喋喋不休。终于,在某个夏风凉爽的夜晚,我握着长刀坐在池塘边上,看着她拼命地在水中挣扎,每当她要靠近岸边,我便一刀刺下去,鲜血染红了池塘。
    她不停喊着救命,院里往日在她面前打趣逗乐的人那么多,如今却没有人真的敢上前救她。
    我瞧着她渐渐没了声响,渐渐漂浮在水面上,心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欢愉。
    我说,奶娘吃醉酒掉水里淹死了。
    我说,我记得你们的脸,若是有人不信去外头质疑,我便送他亲自去问奶娘。
    打那之后,我有了新的乐趣,并且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兄弟们不敢做的事,我敢做,他们害怕的事,我不怕,我总会轻而易举的解决很多棘手的问题。当然,我不懂他们在害怕些什么,也不懂他们在恐惧些什么,那些人在我看来,与鸡鸭并无不同,只是流的血多些罢了。
    渐渐地,外人开始敬我、惧我,开始像我小时候一样,拼命地陪着笑脸,说着好话来讨好我。我知道,他们跟那时的我一样,心里不住的咒骂,恨不得我去死。
    可我怎么会死呢?我该去死的日子已经熬过来了。
    父亲去世那天,我就坐在他的床前,他怒目圆睁,我敢肯定,他若还有些力气,定会用尽全部的力量掐死我,因为我杀了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他口中不停地重复,当初那个伟岸的身影,如今已变得佝偻,皮包着骨头,像山林中已到暮年却还垂死挣扎的老虎。
    枪声惊动了府中的飞鸟。
    我看着黑管中飘出的细烟,十分体贴的帮父亲合上了双眼。
    我想,我真是个心善的人。
    大帅病死了。这是我踏出房间说的第一句话。
    院中立着不少人,他们屏着呼吸,没人敢质疑我。
    看到了没,这就是权利,至高无上的权利。
    是人也好,是鬼也罢,我咬着面前女人的喉咙,有什么液体般的东西拼命地往我的喉咙里涌去,然后消失开来,融入我的骨血,可我却一点也不怕,甚至有了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期待。
    我明白,至此一生,但凡我在,便要做那被人仰视的天上月,而不是有朝一日变回脚底的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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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度睁开眼睛,肖大帅只觉得喉咙像被莫名的气体充斥着,又痒又疼,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去抓,脖子上青筋凸显,指甲刮的狠了,留下纵横交错的条条血道子。他想要嘶吼,却被堵得发不出声,脸庞被憋得青紫,像是沙滩上濒临死亡的海鱼。
    风吹动着窗户,肖大帅不开口,便没有人敢踏入这间屋子。
    肖大帅瘫倒在地上,双手掐着脖子,眼球动也不动,看上去如死了一般。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浅水龙被困沙滩。我好比弹打雁失群飞散;我好比离山虎落在平川。”突如其来的唱词从肖大帅的口中唱出,那还是他的声音,却融合了女子的柔腔软调,还没唱全一段便戛然而止。
    原本就俊美的五官,平添了份女子的娇艳,长相虽未变,气质却越发显得雌雄莫辨。
    “这镜子到底如何打开?”毛不思一回来,就把镜子甩给了孟祥呈,整个人扎到床上昏睡了过去。
    “先生不先担心毛不思,倒是担心镜子担心的狠。”三爷坐在床边,原本端着的一杯温水,却因毛不思怎么也唤不醒,而自己饮下。
    床上的人挂着两个黑眼圈,孟祥呈又瞧了几眼,淡定道,“她这几日太劳累,又因着一路上怕引来计划外的麻烦,费了不少功夫压制萦绕的妖气,多休息两天便好了。”
    毛不思这一觉,从清晨睡到深夜,等她再度醒来时,房间内早已亮了灯。
    “喝水吗?”熟悉的声音从沙发上传来,听起来并不高兴。
    摇摇头,毛不思捂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问道,“有吃的么?”
    言罢,就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下来,她趿拉着拖鞋小步跑向马明义,还是这里舒服啊。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时候怎么不见你问我?”马明义冷着脸,赌气道,“这会儿饿了,倒想起来我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会担心的?
    每次都是这样,遇到危险时,他盼着毛不思不要过来,结果她来了。明知道以艰险难测,他希望她不要去,结果一觉醒来,她又去了。
    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个人帮衬,也没有人顾念着她,他怎么能不生气。
    气毛不思,气自己,也气刘寻和孟祥呈。
    “我这两天可就吃了一晚地瓜糊。”毛不思一屁股坐到马明义身边,就见他满脸不开心的往旁边挪了挪,毛不思也厚脸皮的跟一起动了下。
    “吃吃吃,就知道吃!”马明义气急起身,瞪着毛不思半响,最后袖子一甩,索性去了外间,坐在小叶紫檀料的四仙桌旁边。
    桌上扣着几个碟子,一旁的小铜壶还冒着淡淡地茶香。
    她就知道,马明义就是再生气,也不会饿着她。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记忆中那个立在游艇上嘲笑过她的男人,变成了很遥远的过去。
    “大冬天的,买条鱼很难吧。”毛不思狗腿的坐到马明义对面,把面前的几个小碟子掀开,香味扑面而来,嗅的人食指大动。
    “……”对面的人没有搭理她。
    “红烧肉好香,你要不要吃一口?”毛不思笑眯眯的伸出筷子。
    “……”对面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那你先喝杯茶吧。”毛不思倒了杯茶水在杯中,清香绵长。
    “毛毛,你以后能不能先把自己放在前头?”马明义叹了口气,接过毛不思递过来的杯子,认真道,“我不想有朝一日,能回家的时候,只有我一个人。”
    她也不想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才更要护住北川,护住刘寻。
    “我知道了,你好啰嗦。”毛不思低下头端碗喝汤,碗口遮住了她的神情,口中却嘟囔道,“你现在怎么变得比我爸还多话。”
    “近墨者黑。”马明义单手撑着额头,为自己找理由,“刘寻那么啰嗦,我住在他身子里,自然也染上了一些。”
    “你又没跟他见过面?你怎么知道?”
    “写个信都罗里吧嗦的,何况说话。”刘寻往日里总有些军政要务需要马明义帮忙办些,又怕他不懂,话语间难免絮叨了些,这会儿倒是被马明义光明正大寻了名头嫌弃。
    砰——
    巨大的响声穿透云霄,震的地面都抖了三抖。
    “出什么事了?”汤碗还捧在手里,毛不思猛然抬头,惊恐的与马明义对视,脑海中闪过种种可能性,都被毛不思一一否决。
    言罢,毛不思快步跑到窗前,一把推开,半空中,摇摇挂着一轮血色的月亮。
    “是涟瑟?”
    “不可能!她不可能那么快好起来。”涟瑟伤成什么样子,没有人比毛不思更清楚,“走,先去找姓孟的问清楚。”
    孟祥呈盯着天空,异像降于乱世,新主必将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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