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盛夏, 天气就闷热得让人烦闷,只有入了夜, 才能感受到些微沁凉。玉瑕宫里, 昭昌帝临窗而坐, 德妃亲自端了冰碗来给他消暑,见他正坐在那里看着玉瑕宫西面出神。
    “皇上,用些冰碗,解解暑气吧。”
    昭昌帝这才回了神,嗯了一声,接过冰碗在手里握着,并不食用。
    “这些天, 你辛苦了,过几日还要安排一下避暑事宜,你也注意些身子,别累病了。”
    难得从他嘴里说出这些关心的话,德妃几乎是受宠若惊:“皇上,臣妾不辛苦,能为皇上分忧, 臣妾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昭昌帝看了她半响, 叹了口气道:“朕知道, 你对朕的用心。”
    他将视线又转向窗外, 盯着不远处宫殿顶上的一角, 幽幽开口问道:“你说她对朕到底有情无情?”
    他像是在问德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德妃低头掩饰眼里的一丝狠意, 而后抬头温婉一笑:“皇上,夜深了,该就寝了。”
    昭昌帝似被惊醒,眯起双眸看了德妃一眼,道:“朕还有些事,爱妃早些休息吧。”
    昭昌帝离开后,红芍上前来吩咐小宫女把那碗被昭昌帝握得温热的冰碗撤走,见德妃神色不虞,连忙让殿内的宫女都下去。
    “娘娘,皇上一直看着那边,是想去姝妃那?”
    德妃冷笑:“姝妃?不过是个有趣些的宠物罢了,皇上心里真正想着的是长思宫那位。”
    长思宫离德妃住的玉瑕宫不远,这宫殿的名字是昭昌帝亲自取的,可见宁妃对他意义不一般。
    她本以为,遭受背叛,他会忘了那个女人,看来是她错了。
    红芍听了德妃的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面露凝重:“娘娘,今日奴婢听见直殿监的小太监闲聊,他们说起宁妃当年生下的那个孩子。”
    德妃微微皱眉:“那孽种还没死?”
    红芍:“不只没死,还活的好好的,奴婢给了银子才从小太监那里套出话,听说是司礼监上头有人吩咐要照看他呢。”
    德妃心里一惊,司礼监里里外外全是孟长安的人,她不信有人敢自作主张与那孽种有牵扯,这个人必定是孟长安无疑。
    孟长安为什么要看顾他?他手握大权,若是真要辅佐那孽种,她的七皇子该怎么办?如今皇上态度已经渐渐软化,说不准真会想起那孽种……
    德妃越想越慌,红芍劝道:“娘娘,您不能自乱阵脚,眼下什么都不知道,还不能太早做判断,不如想个办法打探消息。”
    德妃攥紧手心,“怎么打探?孟长安身边铁桶一片,想安插人根本就行不通。”
    但她这一着急,还真想起个人来。“从孟长安身上无从下手,但他不是刚娶了妻吗?”
    红芍:“娘娘的意思是利用那秦氏帮您探听消息?可她是孟长安的夫人,如何会帮我们?”
    德妃笑道:“孟长安是一个太监,秦氏不至于真跟他一条心,总得给自己谋一条后路吧。本宫瞧着,那秦氏是个蠢的,估计挑拨几句就晕头转向的了。”
    红芍仔细回忆着上次东宫走水时秦绵的反应,的确没什么特别之处,便笑着赞了一句:“娘娘高明。”
    次日是休沐日,孟长安难得悠闲,在花厅里与秦绵对弈。
    秦绵嫌热,只穿了一件樱粉色齐腰襦裙,衬得她肤色莹白,如琼脂美玉一般。
    孟长安眯着一双凤眸,随意落子在棋盘上,见对面的小女子嘴角得意一弯,他也跟着笑了笑。
    “无趣,不如我们赌一赌胜负?”
    秦绵抬眸,见他幽深的目光望过来,不禁有些心慌,孟长安这些时日对她越发痴缠了,有好几次,秦绵都觉得他肯定压抑不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可他都忍住了。
    “赌,赌什么?”秦绵有些心肝颤地问。
    孟长安挑眉一笑:“我输一局便答应你一件事,你输一局就亲我一下。”
    秦绵愣了愣,而后脸色一直红到耳根。
    “不行,换一个。”她低头,逃离孟长安那深不见底的目光。
    孟长安轻嗤一声,用起了激将法:“夫人难道害怕输给本督?那便算了。”
    秦绵看了一眼棋盘,孟长安下棋杂乱无章,刚才他们下了三局,他都输了。想到这里,秦绵心里松了松,道:“我才不怕,督主可要说话算数。”
    孟长安意味深长地回了一句:“夫人也要守承诺啊。”
    他们很快开了下一局,与方才不同的是,孟长安步步紧逼,几乎是杀气腾腾地赢了秦绵。
    秦绵眉心一拧,道:“这局不算,我分神了。”
    孟长安凝眸看着她,面露威胁:“嗯?”
    秦绵咬着唇,恳求道:“再来一局,我这次不会输了。”
    孟长安扬眉一笑,忽然变得十分好说话:“也成,那就先欠着。”
    之后,一局又一局,秦绵再也没赢过,直到下到第七局,她喊了停。
    “你开始是不是故意输给我的?”秦绵又气又恼,潋滟秋眸里全是怒气。
    孟长安看着她低笑:“夫人真是傻得可爱。”
    秦绵愤怒地起身要走,孟长安伸手将她扯到面前。
    “想耍赖?”
    秦绵心里有气,不情不愿道:“你欺负人,那些都不作数,最多就亲一下。”
    孟长安黑眸微闪,声音低沉:“那就每日亲一下。”
    “你再耍赖,本督可就不客气自己来讨要了。”
    秦绵抿了抿唇,勉强答应了,孟长安坐在那里仰起脸等她。
    秦绵看着近在眼前的那张俊脸,心跳开始加快,她目光落在他微微上翘的薄唇上,那唇角的轮廓棱角分明。
    秦绵有些难为情地避开眼,双手捧着他的脸,俯身去吻他的额头,却没防备孟长安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微微抬头捉住她红润的唇,吻得极深。
    一吻后,秦绵羞恼地推开他,捂着唇离他远远的。
    孟长安刚想借机调笑几句,这时小猴子进来递给他一张字条,他看了一眼深深皱起眉,对秦绵道:“我进宫一趟,不定什么时候回来,晚膳不用等我。”
    秦绵还没来得及应声他就走了,也不知是什么事这么急?
    午后,堂屋里没有一丝风透进来,秦绵受不住这种闷热,正要去园子里纳凉,却听府里管事来寻她,说是宫里来人了。
    “你说德妃娘娘请我进宫叙话?”
    德妃宫里的管事太监低头应是,秦绵对他有些印象,那日粽子宴时就是他在负责安排坐席。
    德妃如今掌管后宫,若是直接拒绝免不了伤了她的颜面,秦绵心里掂量着,她还得去一趟,大不了就装傻充愣糊弄过去。
    思及此,她便答应了,让管事备了马车,跟着那太监进了宫。
    玉瑕宫里,德妃听宫人通传说孟夫人到了,满意一笑,心道:只要人来了就好办。
    秦绵进了正殿,只装出一副怯懦的样子,有些紧张地给德妃行礼:“德妃娘娘万安。”
    德妃热情地下来扶起她,微笑着道:“你这孩子,怎的如此多礼,快让本宫瞧瞧,长得可真好。”
    德妃一边夸她,一边让她与自己一同坐,秦绵忙说不敢,拘谨地坐在下首。
    德妃也不勉强她,让红芍赶紧上最好的茶。
    “我一见你心里就喜欢,可惜上次时机不好,没能与你说几句话。”
    秦绵低头,木楞地应道:“妾身当不得娘娘如此抬爱。”
    德妃见她如此不通人情,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脸上却十分亲和:“本宫听说了前几日长公主皇庄上发生的事,想替本宫那不成器的侄儿跟你赔个不是。”
    秦绵抬头,有些天真道:“不用,长公主已经将那皇庄赔给妾身了。”
    德妃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若无其事道:“那赔礼算是长公主给的,本宫这里新得了一箱珍珠,回头让人给你送过去。”
    秦绵闻言脸上的笑更灿烂了些,德妃掩饰眼底的讥讽,到底是个眼皮子浅的,一箱珍珠就打发了,孟长安手里什么没有,想来也是表面上宠爱她,舍不得为她花钱。
    “孟督主是个大忙人,这一忙起来难免顾不上你,你若是觉得日子难熬,就多进宫来陪本宫说说话。”
    秦绵感叹:“是啊,督主那么忙,还时常抽时间陪妾身下棋赏花,妾身这心里难安啊,督主他待我实在太好了。”
    德妃盯着她额角青筋直跳,她竟然觉得孟长安待她好,那样一个人也会有心吗?这秦氏果然是个傻的。
    只是这样一来却不好办了,她看着对孟长安那阉人是真心的,那该如何从她那里打探孟长安的事呢?
    德妃随意一瞥窗外,倒让她想起一个人来,她微微一笑,对秦绵道:“想不到孟督主是个会疼人的,本宫还以为除了姝妃妹妹,他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呢。”
    “哎呀。”她忽然掩住唇:“你瞧本宫一高兴就胡言乱语起来了,说这些干什么呢?”
    秦绵终于如她所愿的露出了一丝惊慌,德妃趁机添油加醋:“你可别多心,孟督主与姝妃妹妹不过是走得近了些,姝妃妹妹是孟督主带进宫的,孟督主或许因着这缘故对她多有照拂。”
    秦绵听了她的话已经脸色苍白摇摇欲坠,德妃道:“呀,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快喝口茶缓一缓。”
    德妃亲自走下来给她递茶,秦绵颤抖着手接过,才喝了一口,就抑制不住呛咳起来,那口茶水全往德妃身上喷过去了。
    她惊慌失措地请罪:“妾身不是有意的,请娘娘恕罪。”
    德妃尽管躲得快,裙子上还是浸上一些茶汤,想起那浅黄色的水迹中还混杂着秦绵的口水,她狠狠蹙了蹙眉,才忍住了那股恶心。
    “无碍的,你也别往心里去,孟督主他还是在乎你的。”
    德妃勉强笑了笑,好心地安慰秦绵。
    秦绵没回答她的话,像是魂都丢了,德妃拍了拍她的手:“你今日就先回去吧,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本宫。”
    秦绵感激地看她一眼,而后浑浑噩噩地离开了玉瑕宫。
    她走后,红芍不解地问:“娘娘,就这么让她回去了?”
    德妃冷笑:“这事急不来,先让她与孟长安离了心,再图谋其他。”
    玉瑕宫外,冬枝有些担忧地道:“夫人,您别难受,奴婢觉得督主并不是德妃娘娘说的那样。”
    秦绵一改先前在玉瑕宫里天真怯懦的样子,嘴角轻轻一勾:“我知道。”
    冬枝惊讶,而后也笑了,她总觉得她们家娘子自从嫁给孟督主,性子都变得与他有些像了。
    第78章
    秦绵带着冬枝出了玉瑕宫直接往西面的甬路走, 从这边出宫要更近一些,路过最近的宫门时,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 霁月宫, 她听德喜说过,这里是姝妃住的地方。
    秦绵随意一看就收回视线,正当她要拐到另一条路上出宫时,身后的冬枝忽然上前拉住她:“夫人,你看。”
    秦绵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只见孟长安独自一人从霁月宫出来,往相反的一边走了。
    秦绵怔了怔, 难道他急着进宫是来见姝妃吗?想起刚才德妃说的话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虽然她知道德妃多半是在刻意挑拨,但真的见到孟长安从姝妃宫里出来她心中依然有些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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