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顾二老爷来说不亚于是天籁之音。
    他忙道:“晚姐儿,你身体不适无须多礼,还是躺着说话就好。”
    阿晚却是没理他,自顾就着绿枝的手“艰辛地”坐了起来,这才看向顾老太太等人,柔弱道:“祖母,二叔,二婶,此次你们过来又是有何要求?是为了堂姐推我落水一事,想要我不计前嫌,念在一家子姐妹的份上,替她把事情遮掩过去,跟外人说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了水,她害我一事都是误会吗?可是,”
    阿晚笑了出来,眼睛亮晶晶的,格外的好看,她继续道,“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推我落水一事,就是我亲口说出来的,都到了现在这一步,我怎么可能再放过她?别说是替她遮掩,还当她好姐妹般,现在,我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已经算是我的大度了。你们还想要指望我分她首饰,分她衣裳,给她抬身份,攀龙附凤吗?我的东西,就是拿出去捐了充作军资,或者卖了买粮救济难民,也不会施舍她一分一毫的。”
    阿晚的声音很好听,如三月杏花上的小黄鹂,又如溪涧流水,听着就让人心喜舒服,觉得她是个特别乖巧柔顺的小姑娘。
    此时她的声音仍是很好听,因为在病中还带了些娇弱。
    但顾老太太,顾二老爷和周氏三人却都被她的话给惊住了,一时之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因为阿晚之前在他们面前一直都是乖巧柔顺,很好拿捏的,哪里能想到她嘴里会蹦出“我没有要了她的性命,已经算是我的大度”这样的话来。
    顾二老爷臊得老脸通红,周氏则是气得冒烟,再对上阿晚看着他们笑意盈盈的眼睛,若不是有所忌惮,周氏真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把阿晚的嘴给撕了。
    顾老太太瞪着阿晚,看她脸上的笑容,气得直哆嗦,她想到在庄子上躺着半死不活,看到她只能拉着她的手淌泪的顾娆,再看阿晚精神奕奕的模样,哪里还能忍得住,冲着阿晚就厉声斥道:“顾晚,你说的这是人话吗?原来娆姐儿推你落水一事,全是你说出来的!说什么娆姐儿推你落水,在大长公主的庄子上,周围都是和你相识的闺中好友,娆姐儿在那里只有拘谨的份,她哪里敢,又哪里能暗算你?你这个恶毒的东西......”
    顾二老爷已经急得满头大汗,急急得就去拉自己母亲,却是被顾老太太一拐杖打过去,她狠狠道,“怎么,他们定国公府势大,就能逼死我的娆姐儿了不成?说破天去,她还是我的孙女呢,就是我今天打死她外人也不能说个不字。”
    她说着还真抡起了拐杖想要往阿晚的床前去,自然是被顾二老爷给一把抱住了。
    “姑娘,姑娘。”
    绿枝“扑通”一声跪在了顾老太太面前,道,“老太太,求求您,求求您饶了我们姑娘吧,您说为了抬大姑娘的身份,让我们姑娘带大姑娘去大长公主府,我们姑娘本还是在病中,却也不怕麻烦地立即应了下来,您说大姑娘没衣裳没首饰,让我们姑娘送,我们姑娘就送了她这季才新做的衣裳和首饰,可是大姑娘就因为别人的挑唆,说是只要我们姑娘在大长公主府出事身亡,大长公主必会心中内疚,补偿在她身上,为她寻一门好亲事,她便起了歹心,想致我们姑娘于死地。现如今我们姑娘被大姑娘害成这样,您还要为了大姑娘打死我们姑娘,虽然您是姑娘的祖母,可也没有为了一个逼另外一个去死的。”
    绿枝的话尚未说完,老太太就已经气得差点中风,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
    陈太医站在门口近乎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鸡飞狗跳的一幕,差点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秋红道:“陈太医,您去看看我们姑娘吧,姑娘又晕过去了。”
    秋红的声音不大,但却很清晰,房间里总算是静了下来。
    陈太医也没理会房间里谁是谁,都是什么样的脸色,听说阿晚晕了过去,再顾不得房间里的混乱,上了前去给阿晚诊脉,然后离开床边去了桌前写了方子递给秋红去煎药,这才对赵氏道:“之前我不是吩咐过,顾姑娘的病需要静养,最忌惊扰杂秽,现在闹成这样,是要嫌顾姑娘死得不够快吗?”
    ***
    赵氏当晚就带着阿晚搬出了顾府,住到了南郊的一个温泉庄子上去了。因为她们本就是住在西院,和顾府东院不相干的,搬出去之时东院那边虽得了消息,但一来她们才在宫里的太医面前丢了大丑,二来她们就是想拦也拦不住,最后只能暗戳戳的看着她们走了。
    阿晚住到了庄子上,总算是又松了口气。
    只是她住到了庄子上没几日,竟意外地收到了原翎的拜帖,她搬得匆忙,并没有跟原翎说过她会住到这个庄子来。
    翌日原翎过来,她才从她口中得到原因。
    彼时两人浸在温泉之中,水汽缭绕中,原翎伸手捏了捏阿晚白中透粉的小脸,道:“晚晚你可真是没良心,我听了外面的传闻,还替你很是担心了一阵,为此还费了血本才求了二哥,让他帮忙查到了你现在住的庄子。现在看你还是好着嘛,也不知道送个信给我。”
    阿晚伸了指尖捏了她的手拨了拨,笑道:“什么传闻?”
    原翎笑道:“你就蔫坏吧,现在满京城谁还不知道你们家老太太为了你堂姐,在你病床前大吵大闹,定要你去澄清你堂姐害你之事是误会,不然就要用拐杖打死你,结果把你吓得又晕了过去,你母亲没办法,只好带你避到了庄子上养病?”
    阿晚的笑容更大了些,嘴角上扬,小小的梨涡漾出来,隔着雾气,简直看花了原翎的眼。
    阿晚瞥了原翎一眼,侧了身子拨了拨池中的花瓣,笑道:“做戏要做全套,世上从无不透风的墙,我巴巴的送了信去给你,改天还不是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她是玩笑着说的,但其实说的也是真的。
    她装病不仅是为了躲顾家人,更重要的是为了躲开皇家的那一帮子人,现如今她倒是知道了赵恩铤和她母亲不怎么让她外出且由了赵媛在外面传她体弱多病的原因,为的不过就是麻痹龙椅上的那位,也省得宫中有人把心思打到她身上,召她入宫罢了。
    倒是她原先误会了赵恩铤。
    原翎也不傻,她已经知道了阿晚落水是端慧公主和袁淑玉所为,她听言先还是笑着,笑完之后却是看着阿晚在雾气中,美得有些不真实的小脸,叹了口气,低声道:“晚晚,你上次不是好奇我祖母口中所说的那位跟你长得很像的故人是谁,现在又身在何处吗?我问祖母,祖母不肯说,但我后来找我二哥打听了,你知道那人是谁吗?那人竟然是庆安帝时御封的云宁郡主,说起来还算是我的姨婆,是我祖母舅家的表姐。我听说,当年我们大魏战乱四起,和西夏议和之时,西夏王向庆安皇帝求亲,求的原本是我祖母,后来是云宁郡主主动替我祖母和亲的。”
    阿晚僵硬的转回头看向原翎,她外祖母是和亲西夏的云宁郡主?
    那她前世的母亲云氏是什么身份,她的生父又是谁?
    她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近乎呆滞道:“云宁郡主?你是说那个长的跟我有六七分像的人是云宁郡主?这怎么可能,若是如此的话,我虽不多外出,但京中也不是没人见过我,为何我从来都没听人说过?”
    原翎耸了耸肩,道:“这世上本来相像之人就很多,那都是多久远的事了,就算有人依稀记得一些又怎样?而且本来我祖母外家就是江南世家,云宁郡主就是在江南长大的,京中熟悉她的人根本就不多。”
    阿晚轻声道:“所以你祖母才会送我那个镯子吗?听说那镯子是你祖母的母后孝贤皇后之物,说不定原本就是孝贤皇后娘家之物,跟云宁郡主有些渊源的,就因为我和云宁郡主长得有些像,所以你祖母才将它送给了我?”
    可惜已经被赵恩铤打碎了。
    “阿翎,那你知道云宁郡主嫁去西夏之后,后来怎样了吗?”她又问道。
    原翎摇头,道:“她嫁到了西夏,就是西夏王妃了,这些他国之事,不专门打听,是很难打听到的,更何况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
    她说完看阿晚有些失神的样子,伸手握了握她的手,原本想说“不过我二哥可能清楚,回头我帮你问问他”,但话到嘴边却是柔声道:“晚晚,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其实定国公府世代镇守边疆,这些西夏还有北凉的宫廷之事,定国公世子应该是最清楚的,你若真想知道,问问他或许就能得到最详细的答案了。”
    “晚晚,以前因着赵媛一事,我对定国公府,对定国公世子都有些偏见,以为他对你不过是尔尔,但那日我见了他,虽然我说的话不好听,但后来仔细想想,其实他对你应该是真心的。”
    阿晚听到原翎这般说,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他对“她”就算是真心,那真心也不是对“她”的,而是对原先那个“顾晚”的。
    第23章
    云宁郡主一事阿晚心中存了很多疑问,虽然挠心挠肺的, 但她也没敢去问赵恩铤。
    有很多次她也想张口问赵氏, 不过话到嘴边却又收了回去, 虽然她一直认为“顾晚”和自己是两个人, 但时间越久, 知道的事情越多,心里却又开始隐隐怀疑“顾晚”的身世。
    相处久了, 她当然知道赵氏是当真拿她当亲女儿对待的,她不舍得伤她的心。
    此时已是年底, 到了庄子上不过二十余日, 文德十五年就在大雪中翻了过去,跨入了文德十六年。
    阿晚自和赵氏搬到庄子上,顾家那边除了顾二老爷过来诚惶诚恐地道过一次歉,顾老太太和周氏就再也没出现打扰过她们,看顾二老爷那样子, 显然是被人收拾得狠了。
    她们这一年的除夕就是在庄子上度过的。
    阿晚陪着赵氏用了晚膳,她想到前世在定国公府热闹的除夕夜,看着灯影下的赵氏, 想到自己若是去了北疆, 赵氏以后就都是一个人,心里便有些难受。
    她忍不住又劝道:“阿娘,不若您还是跟我一起去北疆吧?”
    赵氏瞅了她一眼, 看她的神色便知她所想, 好笑道:“你不用担心我没了你会有多孤单, 等你去了北疆,我就搬去国公府陪你外祖母去住,现在在这庄子上孤零零地过年,还不都是为了你。”
    阿晚:......敢情她其实是个拖累人的?原本的那么点子伤感一下子一扫而空。
    阿晚原本还想着陪赵氏守夜,却是亥时不到就被赵氏赶了回去,道:“我可不像你,一晚上不睡也跟个猴子似,我才不会熬着守夜,你想要守夜,自己回房里让秋红和绿枝她们陪你玩牌去。”
    又被嫌弃了。
    阿晚无奈的回了自己院子。
    原本她以为迎接她的会是黑洞洞的院子,可是前面的婆子推开了院门,她原先只顾了脚下踏了进去,这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
    此时院子里的梅枝上,回廊檐下,都挂满了各种颜色和造型的冰灯,烛火透过剔透的冰灯,在雪地上打上了一层一层朦胧的光影,原先白雪皑皑在夜色下显得单调孤寂的景色,一下子饱满起来,如梦如幻,漂亮得不像是真的。
    阿晚盯着冰灯,眼泪刷一下就涌了出来。
    京城的人并没有做冰灯的习惯,但她母亲云氏出身北疆,每年雪季,都会送她许多各色的冰灯,府上还专门养了会做冰灯的师傅。
    只是她再没想到此时此刻会在这里见到这许多的冰灯。
    她没有出声问秋红她们这些冰灯是哪里来的,因为她的目光从冰灯上缓缓转过,便已经看到了站在廊下的那个笔直的身影。
    他站在暗处,只有少许的雪光和灯影投在他的身上,看得并不清晰,好像和夜色还要更接近一些,她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之间就有些蛊惑,心里也突然一抽一抽地痛起来。
    他对“顾晚”这么好,好到她受着这些,已经被愧疚和茫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或者应该说,自从变成“顾晚”,他和她的关系,他对她的好,和他想要索取的“顾晚”的爱一直都令她窒息。
    她知道,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她会被裹得越来越紧。
    “表哥。”她走上了前去唤他。
    赵恩铤看着她却一直没有出声。
    一直等到她走到了近前他才伸了手握住了她的小手,这回阿晚没有抗拒,也没有像往常那般怕他,只是由着他牵着自己回了房间。
    其实在庄子上的这段时间他就算不是日日也会隔日就过来看她一次,也没有再对她做什么,不过是陪她说一会儿,或者看着她吃一点点心,也或者就是看她一眼很快就离开。
    慢慢的,她虽称不上习惯,但也没有那么怕他了。
    进了房间,他帮她除下了斗篷递给了后面跟着的丫鬟拿了下去,又有丫鬟们端上了茶和点心,都退下了,阿晚请了他坐下,才开口问道,“表哥,你过来多久了?今天是除夕,你怎么,不陪外祖母守夜?”
    他道:“刚过来没多久。祖母年纪大了,不能熬夜,闲来无事,便过来看看你。”
    是闲来无事吗?外面那些冰灯,怕是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让人准备吧?
    阿晚有些干巴巴道:“其实我病了,也不能熬夜。”
    赵恩铤好笑的看了她一眼,道:“没有人让你熬夜,没必要诅咒自己病了。”
    阿晚再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自己亲自斟了茶递给他,他便端起慢慢啜了啜。
    她看着灯影下他英俊的五官,刀刻般的线条,还有脸上淡淡的影子,突然想到前世他的样子,其实那时他对她也没有那么坏,他是冷了些,有时候凶了些,但对家人一向不错的,就算不喜欢她,但妹妹应该得到的东西,她一样也没少得到过。而她,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他,只是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所以越发的想避开他厌恶自己的眼神而已。
    以前的他从来不会这样和颜悦色,温柔的对待自己。
    很少吧。
    而现在这些温柔,他对的都是“顾晚”,虽然不是她自己愿意的,但她还是觉得自己像是做贼一样,从“顾晚”那里偷了他对她的好和温柔。
    而他对她肢体上的亲热,更是令她有罪恶感。
    但她倒也没有因此就对他产生更多的厌恶。
    因为她记得他刚刚回来时入宫的那个凌晨,她没有自我意识,或者说她在“顾晚”残念之时,两人之间的缠绵,既然他和“顾晚”相爱,两人又是未婚夫妻,那些事就不是她能评判的。
    只是她很辛苦很难受而已。
    阿晚看着他时因为想着这些事,一时便看他看得久了些,而在赵恩铤眼中,她却是看着自己看得呆了去。
    他手中握着茶杯,嘴角却是微微往上扬了扬。
    但他的愉悦还未维持多久,就听到阿晚突然问他道:“表哥,你知道庆安皇帝时御封和亲西夏的云宁郡主吗?”
    赵恩铤的神色僵了僵,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她,道:“云宁郡主?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
    阿晚被他的目光看着有些心虚,略垂了眼,握了自己的茶杯,微微的摇了摇,装作随意道:“那日我去大长公主府,听大长公主说我有六七分像她的一个故人,当时我心里就有些诧异,可是问大长公主,她却不愿多说,这事后来我也就放下了。之时没想到前些天原姐姐过来就跟我说,她帮我打听了,原来那位故人就是云宁郡主,我心里实在好奇,便想起来问问你。”
    对面的赵恩铤一直没有出声,阿晚越发有些不自在,扯了嘴角笑了一下,解释道,“毕竟这世上竟然有一个人跟自己那么像,还是和亲的郡主,我听了总觉得有些恻然,便不由得就想知道多些,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阿晚都已经开始有些后悔突然提此事之时,他突然伸手覆在了她捏着杯子的小手上,那杯中的青叶颤了颤,她便放开了杯子,由着他握了自己的手。
    他笑了一下,道:“晚晚,你知道你每次撒谎之时耳尖都会发红吗?还有你的右手食指总会想勾着什么。”
    阿晚一愣,她知道她的这些习惯,可是耳尖发红也就罢了,手总想抓着什么然后右手食指勾起这种细小的习惯“顾晚”也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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