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姓赵的想要你死我活,与我有什么干系?”
    赵绪目中带起一些锐色,“即使裴氏有难,你也不愿意接了那道圣旨吗?”
    裴贞浑身涨起怒意,他冷冷瞧着面前的赵绪,“裴家满门忠烈,我大哥温厚忠贞,却被陷进了你们赵家人蝇营狗苟的争端之中,凭什么?凭什么要我来替你们守赵家的江山!”
    “裴贞。”赵绪叹息一声,“裴世子一死,明珠她将何去何从,你当真不肯伸手去救?“
    裴氏若倒,裴贺与裴赞尚且有官职自保,只余下裴嘉鱼,领了这样的盛名分封,却没了世家倚仗,往后,都是艰难。
    “更何况,你明知道,裴世子之死,更多意在的,是裴家。”
    裴贞握起了手指,他直视着赵绪的目光,他不让,赵绪也不曾退。
    一人月白衣衫湿透,瘦骨嶙峋却浑身都是尖锐的光芒,另一人玄色衣衫,从容立于轩窗之下,神色中都是温和的平静。
    “我要杀了他。”
    裴贞忽然说道。
    “好。”赵绪点头道,“他的命,就交给你。”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赵绪叹息一声,眉目间有些难以抑制的憾色,“今日。终归是是我迟了一步。”
    裴贞沉默了许久,“我从前这半生,都自诩聪明绝顶,看透一切,却没有能救了我大哥的性命。”
    他抬起头,冷淡地瞧了一眼外头遮天的雨幕,“往后,裴家和嘉鱼,我都会护牢了,守住了。”
    “赵绪,”裴贞不曾将目光投过去,依然是冷淡的问起,“替赵缨守着大盛,你不恨吗?”
    赵绪淡淡笑了笑,“我守着的,只是大盛。”
    外头稀稀疏疏的雨声渐渐要停了,裴贞立在一旁许久也没有再说话,他本来就生的风流艳绝,只是常带一些轻讽之色,如今安静下来,原本苍白面目中的一些沉稳与宁静之色透出来,竟与几案另一头的赵绪生出两分相像来。
    “阿贞。”赵绪温和道,“你要守住我们的大盛。”
    裴贞神色微顿,似乎是动了动,却强行压抑着自己不曾回过头去。
    “雨停了,我该走了。”
    他也不曾再瞧赵绪,只是缓缓便向禅房外头走去,快要行至门前的时候,边听得赵绪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
    “没有救下裴世子,将是我一生之憾。”
    裴贞脚步停了停,回道,“也是我的一生之憾。”
    “劳烦你,替我护着老七。”
    裴贞点了点头,也不再回头,一路沿着长长的石阶,向山脚下走去。
    赵绪站在禅房深处,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神色间也令人瞧不出什么。
    他唤了一声晏十一,低声道,“替我送一封信,给南方边境。”
    “是。”
    沈羡已经替裴嘉鱼换过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取了柔软的布巾,温柔擦拭过她的湿发。
    裴嘉鱼生的眉眼明朗,素来只有璀璨之色,如今这样失魂落魄的惨白模样,叫沈羡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沉默地坐了许久,听着外头的雨声渐渐要停了,方才缓慢地抬起头。
    “沈姐姐。”裴嘉鱼握住她的手,停住了她的动作,低声说道,“裴家不会有事的。”
    沈羡怔了怔,便听得她用力说道,“长公主从前可以跟着先帝去战场,我也可以。大哥不在了,三哥和四哥离不了帝京,裴五身子又不好,但是还有我,我要去南方,替我大哥守南境。”
    她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向着沈羡问道,“只要我能挣回军功,就能保护裴家了,是不是,沈姐姐?”
    她的面目间还有许多未曾褪去的懵懂,却从中另外生出了一些坚定,“裴家的女儿,也是可以守着裴家的。”
    沈羡握着她冰凉的手指,想要给她一些力量,她温和笑了笑,点头道,“裴家这样忠贞的世家,怎么会倒下,嘉鱼这样勇敢,它一定会好好的。”
    裴嘉鱼点了点头,她伸手将长发梳了起来,低声道,“沈姐姐,我要去接三哥和五哥。”
    “好。”
    沈羡应了一声,从她不太娴熟的动作中接过木梳,重新替她梳理过长发,雨后的山寺之中又重新生出了一些日光,穿透了层层的遮天古木,一路照射到厢房的回廊与窗前。
    裴贺与裴贞已经候在门外,见到门打开来,裴嘉鱼与沈羡一道跨了出来,光线照在她们两个人的面上,令她们二人都不自觉的眯了眯眼。
    裴嘉鱼睁开眼睛,仔细打量过一眼日光来的方向,也不管它是否叫人不敢直视。
    似乎是这样带了些孩子气的不折不挠令她心里头痛快了一些,她握住了裴贺与裴贞的手掌,坚定道,“三哥,裴五,我们带大哥回家罢。”
    沈羡立在门前,目送着他们三人缓缓远去了,才露出了许多黯淡的神色,裴家一门忠贞,莫非也要步卫氏的后尘吗?
    赵绪的身影自不远处而来,他向着她笑了笑,说道,“雨停了。”
    沈羡瞧着他从容的面目,轻轻点了点头。
    “赵绪,裴家会如何?”
    “有裴贞在。”
    山中风雨一时来一时便散,朝堂的风雨却堪堪才起来,裴世子之死如同一碗滚油,泼向了将沸腾的朝堂,几日内,齐裕之死便被推到了议论的顶峰,有人罗列了镇南王拥兵自重,其子牵扯南疆公主之死,齐裕认罪书中的毒杀先帝一事等三大罪,一路告到了承明殿。
    裴世子一死,裴家百年大树,竟如同一朝被蛀空,裴氏有罪一论愈演愈烈,仕子门生皆拟百样文章,对着裴太后与镇南王所在的裴氏口诛笔伐,甚至含沙射影间,有人重提了先帝遗诏一事,有意簇拥盛华所在的重芳宫。
    多处连环齐发,令赵缨原本的胜券在握,一夕间变作了措手不及。
    有人在他还未曾站稳脚跟的时候,就要一举将裴氏连同他一起,连根拔起。
    新帝压住了折子还未曾发话,又有南方的消息传来,南疆大军压境,战火之乱蠢蠢欲动。老镇南王一朝闻得丧子之讯,竟被击垮在了当时,一病不起,南疆之乱,近在眼前。
    “杜义。”
    赵缨瞧着眼前的奏报,问道,“重芳宫如何了?”
    杜义低声回道,“回陛下,长公主没有动作。”
    究竟是谁,躲在他皇姐的背后,在这个棋局之中,横插了这一手。
    承明殿外头的小内侍低着头垂手进来,向着杜义低声禀报了几句。
    杜义便向着赵缨回话道,“陛下,裴家五公子来了。”
    赵缨心头微微松了松,点头道,“裴贞。”
    “裴家五公子说,他来领陛下的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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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武定侯
    “宣罢。”
    承明殿素来幽深, 赵缨捏着手中的奏折,瞧着裴贞白色的身影一路自外头踏进来, 立在他的面前,看着是平静, 开口却是散漫, “陛下。”
    赵缨竟然不由笑了笑, 他想他这个天子普天下也不会再有第二个, 从赵绪到沈羡, 再到裴贞,竟都是这副立而不行礼的模样。
    他缓慢地叩过几案的边缘,淡淡说道, “杜义说你前来接旨。”
    裴贞点了点头,衣衫近乎缟白之色, 在他眼中也不在乎什么天家忌讳,就这样一路穿进了宫中。
    “前两日, 杜义带着孤的口谕去寻你,听闻裴家五公子不肯领,言道, 身既将死,命不由天。”
    赵缨笑容冷淡, “真是胆大包天。”
    裴贞负手瞧了赵缨背后的大盛舆地图一眼,应了一声,“陛下想用的,难道不是裴贞的胆大包天。”
    赵绪身死北境, 无疑是松开了对北戎的一道桎梏,从前的所有击退与弹压,会重新以滔天的势头卷土而来,北戎需要一名新的将领。
    赵绎不是将才,他心里很清楚,而裴贞,智绝而有勇,骁勇而善谋,是接替赵绪镇守北境的最好人选。
    新帝端坐在高阶之上,仔细地打量过裴贞的面容,那样一双风流的含情眼眸,与他的父皇这样相像。
    他想用裴贞,因了他私生子的出身,背着皇室的丑闻,这样的人,与身为继后嫡子的赵绪相比,才是帝王手中最完美的棋子。
    “裴贞今日来,是要向陛下多讨一道旨。”
    赵缨又是一声叩在几案上,淡淡说道,“你想要如何。”
    裴贞将目光正视天子的面容,似乎是眼底带了一点极亮的颜色,“我要向陛下讨一个人。”
    赵缨眼底动了动,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也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瞧着裴贞眼底的一点光芒,在缟白的衣衫映衬下生出熠熠之色,在幽暗的承明殿之中,尤为引人注目。
    “孤会下一道明旨,封先帝皇子赵贞为征北大将军,领北境事务,另敕封为定王,若你愿意,可以将王府建在帝京。”
    “谁说我要姓赵?”裴贞笑得懒怠,目色中却是生长出许多的冷漠,“与你们赵家人牵扯上关系的人,都已经死了。”
    裴世子死了。
    赵缨心中略微一顿,面容同样有漠色,他冷淡地回绝道,“裴家不能再出一个征北将军。”
    裴贞微微一笑,将所有的轻嘲都泯然在目光的尽处,“我乃镇南王前副将,周肃之子。”
    他负手抬起头,苍白的面目间是坚定又自信的模样,“我名周贞。”
    “好。”赵缨拍案应道,“杜义,传孤旨意!”
    “封镇南王前副将之子周贞,为征北大将军,领北方军务,另敕封为武定侯,武定北戎,扬威大盛。”
    “臣周贞,领旨。”
    裴贞笑了笑,重新向赵缨行了个礼,回身便往承明殿的外头走去,快要踏出殿门的时候,听得后头赵缨淡淡问道,“武定侯。”
    裴贞停了停,等着他的后文。
    “侯爷今日对孤称臣,便要将这一句,好生记在心上才是。”
    裴贞瘦骨嶙峋地立在殿门口微弱的光线之中,也不曾再回头,只是淡淡应道,“自然,普天之下,莫非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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