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年年?”陆一心穿着他的拖鞋站在洗手间门口,散乱着头发揉着眼睛,“你回来了?好晚了……”
    她声音软的不可思议,打着哈欠踢踏着拖鞋挪到狭小的卫生间,从后面抱着他,晃晃悠悠的像是站着就要睡着的样子。
    “吵醒你了?”他知道他的声音哑的很不对劲。
    “我觉得你在卫生间里很久了。”陆一心有些奇怪的抬头,看到他刚刚划破的那个伤口,“你脸怎么了?”
    她完全是下意识的踮脚,身体都贴在他身上,手指碰了碰他的伤口:“怎么弄的?”
    她皱着眉头,声音仍然是软的,可能是宿舍的被子太厚,她脖子有些汗湿,头发缠缠绕绕的黏在上面。
    方永年由着她贴着,由着她皱着眉头翻找医药箱,在他下颚贴了一个带着花纹的创可贴。
    “你们公司创可贴好可爱。”陆一心眯着眼睛笑,折腾了一通,她也醒了。
    “俞含枫的低级趣味。”方永年低着头,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她。
    “你……怎么了?”清醒了的陆一心终于发现方永年有些不对劲。
    她被他盯的整个人从脊椎开始就一路的酥|酥|麻|麻的,无缘无故的就红了脸。
    “没事。”方永年笑了,舌尖顶了顶上颚。
    向来行动力极强的他,在这件事情上,居然怂了。
    他给自己找借口。
    这不是在家,这里毕竟是公司宿舍。
    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万一陆一心想要有点纪念性的呢?
    女孩子是不是都比较喜欢浪漫,他听他们公司那帮小年轻私下议论的,大多都是红酒烛光什么的。
    而且……也没有保护措施。
    而且……他没有在宿舍里准备拐杖或者轮椅,脱了义肢行动不便。
    而且……
    他低头。
    他可能还是,有点怕。
    真正亲密无间的那一刻,真正碰触到陆一心的那一刻,他可能还是……
    “你先去睡,我马上来。”他拍了拍陆一心的头,表情自然。
    陆一心一步一回头的看他,他关上卫生间的门,又用冷水给自己洗了个脸。
    那些他奢求的人间烟火就在一步之遥,只要他愿意从头到尾卸下铠甲。
    可是有些铠甲穿的太久太久,已经刻到皮肉里面,撕开了太痛,他不想在陆一心面前露出那些丑陋的东西。
    他知道陆一心不介意,但是他也知道,他仍然介意。
    在一起快四年,陆一心从来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逼过他,他自己也没逼过他自己。
    再等等吧。
    他终于冷静下来。
    再逼逼自己,再做一阵子心理建设。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看到陆一心半躺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看着他。
    “怎么还不睡?”他拿毛巾擦干湿嗒嗒的头发,翻身上床,“我义肢没摘,当心碰到。”
    那东西硬邦邦的,他怕她磕到腿。
    陆一心很熟练的钻到他怀里,给两个人都盖好了被子。
    “你怎么又洗脸了。”她嘟囔着碰他刚刚贴上去的创口贴。
    “睡吧。”担心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可能又会被撩拨起来的方永年亲了亲她的额头,关灯,“晚安。”
    他觉得他有点落荒而逃,像是以前她求追猛打的时候那样,梗着脖子假装没事发生。
    那时候都被陆一心看出来了,现在想隐藏似乎更难。
    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背对着陆一心,想要遮住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汹涌起来的感情。
    陆一心很是安静了一会,时间很久,久到他以为她可能又一次睡着了。
    他刚刚想要放松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背后的陆一心很轻很轻的叹了口气。
    他又一次瞬间绷紧。
    陆一心悉悉索索的的靠过来,从后面环抱住他,然后很直接的就把手放在了他一直隐藏的地方。
    “已经很明显了……你刚才走过来的时候简直让我都没办法忽略……”陆一心声音都不知道是在叹气还是在害羞。
    她发现方永年真的挺幼稚的,他就打算这样关灯背过身然后就没事发生么……
    她都看到了呀,在卫生间里就看到了呀……
    “这是在宿舍。”方永年已经有四年多没用这样长辈的语气了,简直有些恶狠狠的。
    “你……怎么了嘛?”陆一心又问了一遍刚才在卫生间里他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是这次,手里拿着不该拿的东西,尾音加了个语气助词。
    上扬的,软声软气的。
    方永年握着她的手转身。
    黑暗中,陆一心的眼睛亮晶晶的。
    方永年把她那只作乱的手拿开,放到了自己义肢接受腔的地方,声音很哑,说的很轻:“我……害怕了。”
    刚才用来说服自己的借口一个都没有用上。
    他爱得太深,等所有的一切都触手可及的时候他突然就推不开那扇门。
    近乡情怯。
    和陆一心在一起之后他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两人的差距,对父母,对外人,对所有其他的旁观者,他都挺直着腰,厚着脸皮假装自己很镇定。
    陆一心家人没有提到残缺,他们认为这不是大问题。
    他们家里的人把差距放到了双方父母身上,絮絮叨叨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们最亲最近的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摊上台面,所以订婚的时候,那些人只能欲言又止眼神交流。
    那是来自亲人的善意,但是他不能厚着脸皮真的假装这一切就能那么云淡风轻的过去。
    他在逞强,这种逞强又何尝不是一种自卑。
    他假装自己仍然是四肢健全的样子,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强大,这几年他做了一个制药研究员可能要六七年才能做完的试验,他终于快要靠近成功,可是临门一脚,真正肌肤相亲的时候,他仍然会有切肤之痛。
    他……害怕了。
    他就这样在黑暗中看着他的姑娘,无助的把她的手放在他右腿的截断面,膝盖以下十公分,他还能留有膝盖,所以适应义肢可以比较快,所以走路的时候,可以更加完美的假装自己是正常人。
    但是,他终究不是个正常人。
    他被卡在半毁的轿车里,右脚被钢板刺穿,五脏六腑都痛得像是被挪了位置,他清醒的听到施救人员告诉他:先生,您的右腿已经坏死,必须截肢。
    他从来没有听过那么荒谬的告知,因为在告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锯子。
    他并没有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再光鲜亮丽的履历也没有办法把他从那场噩梦中拉出来,也许这一辈子都很难。
    他知道他自己的手在发抖,截断面开始疯了一样的疼痛,他呼吸粗重,额头开始出汗。
    陆一心翻身坐起来,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
    她一点点的帮他把冷汗擦干净,黑暗中,已经长得很有女人味的圆眼睛微微的弯起。
    “我也很怕。”她声音小小的,贴着他的耳朵。
    “我们一直都在找借口。”她娇娇软软的,一边说一边亲吻他的嘴唇。
    他们真的一直都在找借口,他的行动力那么强,陆一心那么横冲直撞,但是就冲着刘米青在订婚宴上的要求,他们两个居然老老实实的遵守了。
    两个连辈分都顾不上就相恋在一起的人,居然就听话了。
    “我怕好多东西……”陆一心用咕哝的音量,“我怕你突然就自卑了然后就站起来走掉……”
    这是她想到的最可能会出现的画面。
    方永年嘴角扯了一下,他刚才确实有这个打算……
    “我怕脱了以后你会突然幻肢痛,然后我们就变成现在这样。”她皱着眉头,皱着脸。
    方永年苦笑,拍拍她的头。
    “我其实还怕过更具体的……”陆一心把头埋在他颈窝里,“比如……姿势什么的……”
    她是纸上的将军,这方面的求知欲从来没有不旺盛过。
    方永年对着黑漆漆的夜色叹了口气。
    “情侣真的会有默契……”他一言难尽。
    “……你也想过哦?”陆一心红着脸抬起了一半的眼睛。
    “……嗯。”他行动力那么强,自然也考虑过。
    “还痛么?”陆一心有点蠢蠢欲动。
    方永年额头上的冷汗少了很多,他声音听起来正常了很多,她觉得他现在应该不会跑路了。
    方永年:“……”
    他在算,陆一心刚才统共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从一塌糊涂的噩梦中走到现在这种荒谬的境地的。
    甚至连他在卫生间里被激起来的冲动都还没有完全消下去。
    “要不……”哪怕在黑暗中,他也能听出她的蠢蠢欲动。
    “这里是宿舍。”他简直快无奈了,“我……没有保护措施。”
    “我们可以一步步来。”陆一心在黑暗中彻底克服了脸这件事。
    方永年:“……”
    “其实我们之前已经走过第一步了,为什么后面又缩回去了。”陆一心开始手脚闲不住。
    “我那天喝了酒。”方永年开始有点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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