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肩王祖上并不姓姬,至于姓什么,早就不重要了。这天下是他的先祖与开国大帝一同热血拼杀而来,若不是让贤,这天下也不一定姓姬。圣祖为了补偿,便封先祖为并肩王,赐国姓,爵位世袭,甚至分出三分之一兵权。除了礼制比皇帝稍低,其余并无不同。可以说是与帝王共掌天下。两家世代通婚,千年下来已是纠纠缠缠,难分难舍。圣祖皇帝遗训之中有一条,若是天子无嗣,可择并肩王世子即位。
    圣祖皇帝大约是认为,横竖都是姬氏后人,皇位不过等于从左手递到右手罢了。
    但今上可不这么想。
    他可以把并肩王视为亲兄弟,待世子姬缜如亲子,却无法接受皇位继承人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这令他不安,仿佛天下要被窃取掉。
    愚蠢。姬缜在心中肆无忌惮地嘲讽。他怎么不想想,自己身体里也流着并肩王一系的血脉?
    虽说有圣祖遗训,但千年来从未发生帝王无嗣过继世子的事情。更别说并肩王一脉,人丁并不兴旺,每代子嗣均未超过三人,甚至好几代单传。
    这是圣祖皇帝的后手啊……姬缜冷笑,眼底恨意弥漫。
    他要并肩王的后人,生生世世辅佐他的子孙,却又忌惮着他们彻底取而代之。并肩王的后代子嗣单薄,就是他的杰作!
    千年之前的国师是一个传奇。他能沟通天地,通晓过去未来,甚至可以逆天改命。他借用龙气与星力,强行改变,或者说诅咒了并肩王的后人,令他们永远只能陪伴在帝王身侧,做帝星身旁的伴星。
    传说中开疆拓土平定天下的圣人,不过是个虚伪自私的无耻之徒罢了。先祖成为他通往至高之位的牺牲品,连他的后人,他也不放过。
    假如当初先祖能够强势一些,那么如今他们的命运,是否会有所不同?姬缜时常这么想。实际上,攫取天下对于他的父王来说,并不那么难。
    但,伴星永远不能掩盖帝星的光华。一旦生出妄念,后果不堪设想。并肩王与皇帝决裂,必然天下倾覆万民流离,苦心经营的千年盛世毁于一旦。到了那时,便是末日的开端。
    没有人敢,也没有人能承担这个责任。
    司天监的监正大人告诉他,所有的命运早已镌刻在星象之中,而凡人穷尽一生之力也难以窥见分毫。他只能透露给姬缜最重要的一点:姬缜的星轨与另一个人的纠缠在一起,未来会有巨大的转机,叫他不必彷徨。
    “不是每一位君王的命星都是紫微,只不过君王们需要一个天权神授的理由。”监正脸上无悲无喜,平淡地说出惊世骇俗的叛逆话语,“但每一代并肩王,都是伴星。”
    “帝星归位之时,一切灾厄都会平息。”
    “世子殿下,您一定要找到真正的帝星,而后助其归位。”监正近乎严厉的神情深深刻在姬缜脑海中,“我从未想过,会有第二个足以逆天改命的人存在。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监正指的是当朝国师。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和宫里头那个妖孽贵妃一样,处处透着诡异。偏偏愚蠢的皇帝对这两人十足信任,以致于让他们气焰嚣张到把手从后宫里伸到朝堂上来,与他父王姬云琛对着干!
    那所谓登仙求药的极乐天阁,在他父王极力劝阻之下,仍是建起来了。在这件事上,皇帝犹如暴躁的鬣狗般不讲道理,竟当众斥责父王,责打大臣。事后又悔不当初,流水样地赏赐无数珍宝补偿。
    姬云琛一贯威严十足,在儿子面前从不叹气,却因了此事愁眉不展。他告诉姬缜,那座极乐天阁的图纸他看过,其奢华程度居然更甚禁宫一筹。
    “一千七百层……莫不是真想通天?”姬云琛疲惫地揉着眉心。即便大胤国力雄厚,造如此宏伟的建筑,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更何况,那鬼气森森的国师声称,要建成人间天国,集中天下一切珍宝美人,以飨天人,祈求绵延万世的恩赐。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加上那男贵妃的枕头风吹得皇帝飘飘然,认为自己富有四海无所不能,必能得见天人得享长生。对死亡的畏惧冲昏了皇帝的头脑,压倒性地盖过一切。国师和贵妃给他画了一幅梦幻般美好的图景,这虚妄的美梦成了皇帝生存的动力。
    至于天下万民,有他最信任的皇弟姬云琛负责。
    姬云琛当然不是好惹的,虽被皇帝斥责,但仍是强硬地将极乐天阁的层数狠狠削去七百,还逼得皇帝深夜登门道歉。国师和贵妃恨之入骨,便使出无数阴私手段来针对并肩王父子及其势力。
    刺杀那都是家常便饭了,王府中每日清晨都会有几具尸体被悄悄抬走。更阴毒的是诅咒,杀人于无形。
    为了保护唯一的孩子,并肩王请来司天监的监正私下传授姬缜术法。但姬缜年少气盛,他认为贵妃国师之流乃是鬼蜮之人,他们的术法自然是见不得光的下九流之物。姬缜心里对神鬼之道嗤之以鼻,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他并不需要。
    他傲气十足地反驳父王:“我乃大胤天潢贵胄,学帝王权术谋略之道。这些个旁门左道,自有术士去做。”
    姬云琛一书卷拍他脑门上:“胡闹!”
    姬缜很委屈,他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需要运用各种势力来达到目的,又不必亲自上场。他是握刀的那只手,而不是指向敌人的刀锋。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跟着监正学观星卜卦,和一些基础的小术法。饶是如此姬缜也不怎么专心,天天在司天监里分析情报做出决断,俨然将司天监当做自家后院。面对这个不老实的学生,监正只是宽容地笑笑。
    姬云琛交给姬缜一部分不在明面上的势力,任他调度。姬缜在这方面展示出惊人的天赋,他搜罗了不少奇人异士,用以对抗国师和贵妃手下的术士刺客。他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狠毒。对贵妃的手下,一律酷刑招呼,而姬缜偶尔会亲自观刑,面对那些堪比地狱十八层的场面,姬缜甚至还能笑出声。
    姬云琛对此很是担忧,反省自己是否对姬缜过于严苛导致孩子压力过大。
    姬缜笑着回答父王表示自己没事。实际上只有他自己清楚问题出在哪里,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自从知道先祖的事情之后,姬缜便明了这伴星的命运已然一生都无法摆脱。他将永远是某个人的附庸,直到死。
    对命运的极度怨恨,使他性格开始扭曲。杀戮令他愉悦,尤其是虐杀敌人。一想到贵妃看见那些被回去的血淋淋的头颅时脸上所展现出的表情,他就想笑。
    自己的快乐,当然要建立在敌人的痛苦之上才好!
    他惋惜地想,贵妃家的术士也是倒霉,撞到他姬缜手里来。不过能让他心情好了那么一点点,也算是发挥了这些家伙最后的价值。
    姬缜的心结,来源于那个不知身在何处,不知性别年龄几何的“帝星”。一想到一辈子就要和这个家伙绑在一起,姬缜心情便愈发恶劣。闲暇时他会想象,这个帝星会是什么样子,是男还是女,比他大还是比他小,高矮胖瘦美丑?
    要如何对待,才能平息自己的怨气?
    他摸着下巴想,关起来是肯定的。他姬缜的帝星,必须由他亲自来饲养。毕竟,那是自己要交托一世的人。
    想入非非时他脸上露出鬼魅也似的邪气笑容,没有注意到一旁的父王看得牙酸。姬云琛觉得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入膏肓,再不治就坏了,便把姬缜绑了交给监正大人看病。
    监正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死样子,他烧了七八张符纸冲成符水,又搓了一整瓶药丸给姬缜吃,最后还在他脑门上画符,一边画一边冷淡开口:“世子殿下你心魔很严重,这就给你散了”。
    那符水和药丸的味道姬缜这辈子都不想去回忆。不过吃了之后他感觉自己好了点,不再以虐杀为乐。他不敢抱怨父王,只能记恨监正,拒绝再学习任何术法。
    ……事实证明这是多么愚蠢的决定!
    姬缜坐在阴影里,听着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额头渐渐沁出冷汗。
    他脑海里努力回想着监正教导他的术法知识,判断自己应该是被“摄”走了。自己的身躯不会受到伤害,魂魄却会慢慢衰竭。等到魂魄彻底消散之后,他的尸身上不会检查出任何异状。就算是大胤第一仵作前来验尸,也只会得出一个“世子因病暴毙”的结果。
    这种邪术无法从内部破解,只能借助外力。姬缜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等。
    等死,抑或等生。
    他眼中有凶戾的光一闪而过。
    国师竟能神不知鬼不觉把他摄走,这等神鬼莫测之力着实叫人心惊。若是此次大难不死,日后他绝对要把国师千刀万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换个愉悦的标题好了
    第85章 榴莲炖鸡胗(四)
    老道御剑飞行, 山风呼啦啦吹起他的旧道袍,衣摆糊了刘涟一脸。他一手抱着奶娃咕噜,一手抱着老道大腿, 小心脏疯狂搏动, 快要跳出心口。
    他死死闭着眼睛, 下方便是青山茫茫,云烟缥缈。不必想都知道,假如他要是手滑, 地上立刻会出现两张肉饼。
    奇异的是在老道身周并不很冷,刘涟甚至感觉很温暖。这脾气古怪的老道士,只说了一句收他为徒就把他和咕噜拎小鸡仔似的拎到剑上一飞冲天。
    好在刘涟不晕剑,他只是有点恐高。等老道士的飞行速度平稳下来之后,刘涟就不怎么紧张了。
    一放松下来, 他就会开始胡思乱想。
    比如,这老道士一看就很厉害的样子。而这种“被围攻不死拜世外高人为师”的剧情, 显然不会轮到炮灰身上。
    不过……唉。刘涟看了一眼怀里的奶娃娃系统,连系统都变成小崽子了, 他还能指望什么?
    管他呢, 既然没有约束, 那他就放飞自我随便过了。
    驭鬼师和童鬼们的攻击实在令刘涟心有余悸, 说明这个世界的危险程度并不低,不是可以混吃等死的世界。所以,他必须跟着老道士好好修行,首先有自保能力才能谈其他。主神碎片是不能随便乱用的, 可能会吸引到一些贪婪的家伙。
    毕竟不是谁都能接触到“世界核心”这种力量。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老道士带着刘涟在一座山头降落。山头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显而易见的香火不旺,墙灰都脱落了。道观周围种着几棵歪脖子树,看上去并没有精神。但它们的排列很有规律,看似杂乱实则组成某种阵法。
    老道士牵着刘涟让他站在道观门口等待,背后长剑铮然出鞘,唰地插.进刘涟面前的泥土之中。剑刃上寒光流转,即便样式古朴无奇,刘涟也能感觉到这把剑绝对不是凡品。
    他试着伸手去触摸那剑的剑柄,听到长长一声剑吟。
    “乖徒儿,快过来拜三清。”老道拿出一个破了的蒲团,拍打干净上面的尘土,放在掉色的三清像前,叫刘涟进殿。
    刘涟乖乖地跪下,仰起小脸看那烛光中的木雕三清。不知过了几个年头,雕像上的漆膜早已脱落,只剩余少许几处碎块还能隐约看见一点色彩。
    香炉中青烟袅袅,看不清神像的面容。刘涟暗暗道:祖师爷保佑,让我好好活下去吧。
    他虔诚地拜完三清,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老道耳朵尖听到了,嘿嘿一笑,毫不忌讳地坐到供桌上翘起腿来,哪还有半点世外高人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手一抬,睡得死沉的咕噜瞬间飞到他手里。
    刘涟急得大喊:“你干什么!”
    老道怪笑着伸出瘦长的手指,捏住咕噜的小肥脸,一下就把他捏哭了。
    “呜哇哇——”咕噜扯开嗓子中气十足地大哭着,刘涟暴怒着扑过去要抢。老道轻巧一个转身,把哭泣的咕噜高高举起。
    “你饿了,”老道悠哉道,“这小娃娃也饿了。”
    刘涟察觉到这老头话里有话,咬牙说:“死老头,不准伤害他!”
    老道士仿佛没听到他色厉内荏的威胁,自顾自继续开口:“为师也饿了。可惜,这儿没有吃的。”
    “乖徒,这回你要怎么办呢?”老道士笑眯眯地看着刘涟。
    刘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刘涟忍着气对老道士说:“徒儿明白了,徒儿这就去找吃的。”他迈开小短腿蹬蹬蹬跑出去,留下老道士抱着孩子乐呵呵哄。
    长剑上锐光一闪,自行从泥土中拔出,无声无息地跟在刘涟后面。平地里一道水雾忽然凝聚,空气中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突兀显形。
    “玄明,你做事不厚道。”年轻男人不满道,“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去觅食?”
    玄明子不以为然,逗得咕噜咯咯甜笑:“你懂什么,严师出高徒么。不从小锻炼,未来怎么能成材呢?”
    剑灵对他懒散的态度很是无语:“得了吧,不就是懒得去挖后院那些地瓜,说得这么好听做什么。”
    雪衣拂动间剑灵来到玄明子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玄明子被笼罩在他的阴影里,被那不满的目光注视良久,即使他老脸再厚,面子上也挂不住了:“干嘛啊?”
    剑灵慢慢伸出手来,抚摸他那张被岁月磨砺得苍老不堪的脸庞,叹息道:“变成这样,你就不后悔么……如果当初没有耗费修为重铸我。”
    何至于到这等地步呢?
    曾经,也是正道名门大派的首席大弟子,年纪轻轻扬名天下,丰神俊朗啊……
    玄明子外表看上去是个瘦削老人,实际上,他今年仅有三十二岁。
    “贫道自愿的,与你何干?”玄明子白眼一翻,懒得理他,继续逗孩子。话说回来,他捡回来这两个娃娃,可都不简单哪。
    一个光华未现的帝星紫微,另一个则是司杀伐的“破军”!他本来以为只是路过乡野山村,顺手解决掉一些麻烦而已,不料却捡回来两个特殊的小东西。他也曾修习占星之术,只掐指一算,便能稍微窥见些许天机。这两个孩子,来日必然不凡,甚至能搅动天下。
    咕噜打了个奶嗝,咿咿呀呀地叫,口水滴在玄明子衣襟上,令道士满头黑线。
    怎么看,都不像是破军,倒像个小福星。
    “那孩子不是凡人。”剑灵坐在玄明子对面,“好强的龙气和星力……也许能帮你。”重铸修为。但这需要用到一些歪门邪道的吸取之术,以玄明子的为人,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玄明子倒是很看得开:“道法自然么。修为这种事情,随缘吧。贫道以为,现今这种模样也不错。”他尤其喜欢御剑飞行、道袍飘飘的样子,仿佛随时要羽化登仙而去。
    剑灵低头看自己的手掌:“我不喜欢。”
    “我永远记得……你把我从剑冢里□□那时候的模样。”剑灵俯身,毫不介意肌肤粗糙干枯,无比温存地亲吻玄明子的老脸。
    玄明子一袖子甩他脸上,一本正经道:“施主,人剑授受不亲。”
    剑灵微笑着用玄明子的脸皮磨牙,似是在试探他脸皮厚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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