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穆亭澈的心里忽然一软,又揉了揉拉布拉多柔顺的背毛,朝它伸出另一只手。
    僵持了片刻,粽子才终于往前挪了些,舔了舔他的掌心,跟着他的指引站起了身。
    穆亭澈下意识抬头,就迎上了戈锋带了泪意的惊喜目光。
    *
    虽然确实想过要养一条狗,可也没想到愿望居然会以这样离奇的方式实现。
    糊里糊涂地预支了一个星期的片酬,跟着戈锋办了一大摞手续,粽子的引导链就交到了穆影帝的手里。
    两岁的米色拉布拉多比同龄的犬还小了一圈,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乖巧得谁见了都忍不住想上去摸一把。剧组也开了最大限度的绿灯,不仅单给他分了一间宿舍,张老神仙甚至摩拳擦掌地改起了后面的剧本,说什么也要把这条天上掉下来的军犬想办法塞进剧情里去。
    来看热闹的人走了一拨又一拨,剩下一时冲动的穆影帝坐在床上,抱着温顺的拉布拉多发着愁。
    忘了问了……那块小木头到底怕不怕狗来着?
    穆亭澈翻了个身,正打算发个信息过去,手机忽然震响,又来了条新的短信。
    「尊敬的用户,系统检测到您[日行一善],开启[行善就是积功德]充值系统。收养退役军犬,返还三千万人品值,并获得免税特权。大额交易须经过审批,三日后可存入存折,请您耐心等待。
    三日内[倒霉就是攒人品]充值系统还将继续运行,系统检测到一大波黑洞正在靠近,请用户做好防范措施。如用户对人品计算模式有异议,可召唤我公司客服进行相关协商,请不要急于提起诉讼。对我公司工作失误,如可能达成庭下和解,地府公司愿意做出合理赔偿,么么哒^3^」
    差异地看着地府有限公司的强行尬萌,穆老师挑了挑眉,忽然就对自家小木头生出了由衷的强烈敬佩之情。
    怪不得当初弃法从艺,伯父伯母会生这块小木头的气。这么好的料子来当主持人,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到底也没想出一大波黑洞指的是什么。穆亭澈按照戈锋教的喂过了粽子,把链子在门口拴好,又把短信给那块小木头转发了过去。
    另一头大概在忙,没有立刻回复。穆亭澈大概解释过了情况,就打着哈欠钻进被子,转而发愁起了这几天一直苦恼的事。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要是再想不出叫老神仙准假的办法,他这个年就真要在组里过了……
    粽子始终粘着他,老老实实地蹲在床下,却又不睡,支棱着耳朵倒像是在警惕着什么。
    实在困得太厉害,穆亭澈探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又被它温顺地舔了舔手背。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缩在被子里沉沉睡去。
    这一觉似乎比平时都睡得沉的多。
    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感觉到强劲的力道在用力推搡着自己的身体。穆亭澈不情不愿地打算睁眼,却发现眼皮沉得厉害,意识也昏昏沉沉,身体乏得像不是自己的一样。
    恍惚了一阵,稍微找回些神智,穆亭澈心里就忽然升起了个不详的念头。
    眼睛吃力地睁开些缝隙,朦朦胧胧看见那条拉布拉多正在发狠一样撞着门窗。可门窗却不知什么时候都被锁死了,无论怎么都撞不开。军犬回头望着他,喉间已经发出了凄厉的哀鸣。
    “别撞了,疼……”
    穆亭澈艰难地张了张口,发出的声音却含糊得连自己都听不清。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胸口也越来越闷,隐约能听见枕旁的手机疯狂地震动着,粽子凄厉的叫声也一声比一声更高,却实在已经没了余力理会,只能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的身体就忽然一轻,像是忽然被脱离了这具身体,恍惚着飘荡在了半空中。
    在离开身体的同时,他忽然看见了两旁一黑一白的飘忽身影。
    传说中黑白无常索命的常识忽然袭上心头,叫他的灵魂猝不及防地晃了晃,险些就当即消散在了空中。
    “尊敬的客户,您没事吧?!”
    白无常扑过去扶住他,紧张地上下打量着他的魂体,确认了没有损伤,才长长舒了口气:“穆先生,真的十分抱歉。是我们对黑洞的威力预估眼中不足,导致您陷入了这样的危险之中……”
    “或许我们可以等一等再说这种事,你能先想办法把我塞回去吗?”
    在空中飘的感觉实在不太好,穆亭澈轻咳一声,指了指下面一动不动的身体:“我觉得这种情况时间一长,很可能是要产生一些要命的误会的。”
    “请放心,我们启动了紧急通道模式,已经保护住了您的身体和您的狗,您随时都可以回去。”
    黑无常接了一句,神色忽然显出些腼腆,局促地绞着手指看向他:“虽然担任了客服,但由于系统的人工服务还没有正式开通,我们也只能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才能和您自由地说上几句话……您能和您的同居对象商量一下,不要起诉我们吗?”
    “……啊?”
    地府公司的客服是黑白无常,虽然在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居然也意外的合理。穆亭澈匪夷所思地摸了摸鼻子,实在忍不住好奇:“我能问问,要是起诉的话,我们要找谁吗?”
    “理论上是要找地藏王菩萨来主持法庭,剩余九殿阎罗担任陪审——”
    黑无常才答了一句,就被白无常用力拍了一把:“蠢货,这个不能说!”
    把黑无常一巴掌拍散在空气里,白无常又转向穆亭澈,脸上就堆满了讨好的笑意。
    “穆先生,上次的失误确实太严重了,后来也一直没来得及和您好好协商赔偿事宜。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负责到底,赔偿款肯定不会叫您失望的。”
    “那这次呢,还是需要我自费吗?”
    总算被那块小木头熏陶的多了些维权意识,穆影帝指了指下方已经乱成一片的情形,抱着胳膊挑了挑眉。
    凄厉的犬吠声引来了外面巡逻的士兵,发现门窗居然是被人从外面锁死的,连忙打开冲进来,就发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紧急联系了卫生员,又匆忙通知了剧组的负责人,一会儿的功夫,宿舍里已经挤了不少的人了。
    “不不,不需要您自费,我们会单就这一次的失误将之前的一亿人品退还给您。至于您上一世的赔偿,我们还可以继续详谈。”
    白无常连忙讪笑着不住摆手,往下望了一眼,面上又显出些了歉意。
    “穆先生,这次意外的具体原因,其实是那个叫陆乔的人为了报复锁死了您的门窗,却没想到这一片临时营房还是烧煤炉取暖,导致了一氧化碳中毒。我们已经为他绑定了罪有应得系统,并且为您彻底修复并重新强化了身体。但因为强化的进度有点大,不得不设置了一些封印,您可能需要两三天才能重新开启和适应……”
    “怎么都好,我觉得我得赶紧回去了。”
    下面围着的人群已经越发焦躁不安,穆亭澈也没心思细想他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随意摆了摆手,一头扎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看着怀里的少年终于睁开了眼睛,张沣才总算长舒了口气,移开用力按着他人中的手。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记得之前发生什么了吗?能不能看得清东西?胸口闷吗?”
    “不晕了,记得,能,不闷……”
    大概是强化的结果,身上其实一点都不难受。穆亭澈撑着床沿翻身坐起,接住扑进自己怀里呜咽的粽子,安抚地从头揉到尾巴:“张老,我是煤气中毒了吗?”
    话音才落,脑袋上就挨了轻飘飘的一巴掌。
    终于放下了心,张沣的眼睛就又瞪了起来:“臭小子,不知道睡觉的时候门窗不能锁死吗?!幸亏这次有你这条狗救了你,不然你的小命就没了!”
    穆亭澈老老实实挨着训,目光在人群中搜索一圈,却没看见陆乔的身影。正默默理顺着前因后果,救护车已经拉着警报呼啸而至。
    虽然他坚持自己确实没什么事,张沣还是强行把他塞进了救护车。粽子像是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被送上车,懂事地回了宿舍门口蹲下。救护车一路驶远,喧沸的众人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胡导也被这次的意外吓得不轻,跟着上了救护车,握着他的手腕不住打量:“小穆,身上真的不难受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不难受,但不对劲的地方倒是有。”
    穆亭澈摇摇头,迎上对方眼里不掺假的关切紧张,停顿片刻才说下去:“胡导,我没把门窗锁死,我不知道是谁做的。”
    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说穿了也就是个幼稚的报复法子。
    陆乔跟自己作对并不意外,两个到手的角色都被自己给阴差阳错接盘,在一个剧组里又每天因为自己被训上百十来次。想叫自己醒来后出不了门,吃点儿苦头着着急,其实也不是多坏的心思。
    如果非要把事情不依不饶地闹大,对方的一辈子兴许说毁也就毁了。可要是没有系统在,他就算能侥幸撑过来,现在也不一定就是个什么情形。
    再无可厚非的微小恶意,也可能导致难以挽回的严重后果。他倒是不打算毁了陆乔的一辈子,可也有必要叫那个小刺头长点记性。
    胡导错愕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却又陷入了心事重重的沉默。
    被急救的医护利落地测心跳量血压,穆影帝眨了眨眼睛,忽然生出了个十分古老却又非常有效的念头。
    装病请假——自打当老师以来,他还真是挺久都没体验过这种经历了……
    在尊敬的客户心安理得的勒索下,系统忍气吞声地同意了伪造病症的要求。等穆亭澈跟着胡导离开医院,已经拿到了一份中型一氧化碳中毒的诊断书,兴致勃勃地盘算起这几天过年要怎么玩儿才过瘾了。
    “小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胡导沉默了一路,终于下定决心,望向身旁看上去心事重重的少年,压低声音诚恳开口。
    “如果真的是组里的人干的,无论是谁——就算是我的亲戚,也一样不能继续留下。我会和老张商量,直接换人,你安心养身体,剧组会对你进行足够的赔偿。”
    “您放心,我的感觉还好,不会有什么事的,回家养几天就行了。”
    虽然是装病才请下的假,穆影帝却一点都不想叫那块小木头知道自己的意外,抬头挑起了个虚弱温和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胡导看得心里难受,揉了两下他的头发,重重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在我心里,大概也已经九成确定了是他——那孩子被家里宠坏了,又确实有些天赋,从小心高气傲,心胸气度也窄。我以为你给他的压力能叫他成长,却没想到反而叫你遇到了这种事。”
    这种事旁人实在很难说什么,穆亭澈没有应声,只是浅浅笑了笑,阖了眼向后靠在椅背上。
    见他还有些没精神,胡导也不再打搅他,只是拿过自己的外套,小心地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出租车是进不去军营的,两人一路走回了营房,张沣正守在门口等着结果。粽子趴在不远处,始终和他警惕地保持着距离,一见到穆亭澈回来,就拖着引导链呜咽着扑了过去。
    “怎么样,有事没有?”
    看着那个明明苍白着脸色,却还连揉带搓地哄着怀里的军犬,笑得像是一切安好的少年,张沣的目光就沉了沉,压低声音追问一句。
    胡导沉默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严重后果,也不会有后遗症,但必须静养几天,他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
    “我知道了……那就让他歇几天吧,正巧也该过年了。”
    张沣点点头,同他走了几步,忽然站定了沉声开口:“老胡,你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我还拿不准,不过——”
    望着他的背影,胡导应了半句,又忽然截住话头,苦笑着重重叹了口气:“梁宇……再找个人吧,阿乔家里有点事,估计没办法再演了。”
    第38章 诉讼
    “家里有事?”
    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没了平日的偏执疯癫, 张沣眼里的光芒锋利得吓人:“老胡, 那孩子差点就没命了。”
    “我知道, 可是——”
    胡导急急转身, 下意识想要解释。却又忽然卡住话头,半晌才颓然叹了口气:“阿乔不会是故意的, 他没有那份坏心。他从小在城里长大, 没见过煤炉, 根本不知道这样会出事……”
    他越说越觉苍白, 无力地走了两步, 扶着额头坐在路旁。
    头天晚上,是他半夜把陆乔叫去, 为了劝这个外甥不要钻牛角尖, 要认真在穆亭澈身上找到值得学习的地方, 紧接着就出了这种事。
    闹得这么大, 剧组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这么久了陆乔都没有露面, 他甚至都不用去查,就知道一定和那个孩子脱不开干系。
    “我是他舅舅……老张, 我又能怎么办,难道要把这个闯了大祸的混小子推出去?他爸妈把人交给我, 结果出了这样的事, 我要怎么和他父母交代?”
    “你没办法交代,我就有办法和黎文德交代吗?”
    张沣的语气隐隐发冲,叫胡导心中一紧, 无措地转过身:“怎么,老黎他知道了?”
    “他当然不知道。先前因为我逼得紧,他这个宝贝学生已经病倒了一次。要是叫他再知道这件事,就算那小子演的再好,黎文德也会把他抢回去关起来,绝不会叫他再和我们有半点儿联系。”
    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张沣不打算再和他纠缠这些,起身打算去看看那个小家伙的情况:“你家的这个是宝贝,人家也是老黎的心头肉。你不知道,自打穆景出了那种事,老黎把所有心思都搁在他身上了……”
    “我去看看陆乔,如果确定了这件事就是他做的,我会把这件事告诉他父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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