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四下一望,朗声道:“诸位,月前血洗落枫庄一事,确实不是我极乐宫所为。不过我当日奉宫主之命,曾在落枫庄外的山谷里伏击那伙黑衣人,侥幸活捉了几个,连番拷问之后,救出了这几位姑娘。”
    众人惊道:“什么?这些莫不是被掳走的新娘?”
    其中有一人把眼细看,失声道:“你、你不是金家侄女吗?”
    只见一个素衣女子福了一福,掩面泣道:“小女玷辱家门,无颜再见故人,诸位他日见着我爹娘,只说我已经死了罢。”
    此言一出,众女更是抱头痛哭。
    闻者无不义愤填膺。又有人问柳月道:“你方才说救了这几位姑娘,难道掳掠新娘之事,不是极乐宫所为吗?”
    “当然,”柳月妖娆一笑,道,“我极乐宫做下的事,从来不会否认,不曾做过的事,自然也不会白受污名。至于掳掠新娘之事是何人所为,就由这几位姑娘自己说吧。”
    众女哭成一团,唯有那姓金的女子揩去脸上泪珠,开口道:“我们被贼人掳走之后,遭他连番凌辱,此人就是化作了灰,我也认得。且他今日就在这大殿之上!”
    说着,纤纤玉手一指,声嘶力竭道:“就是他!”
    众人一看,被她手指着的人,正是慕容慎!
    第三十二章
    大殿上静了一瞬,接着便是一片哗然。
    慕容飞气得满脸通红,随后又转为煞白,怒斥道:“胡说八道!”
    随即有人附和他道:“对啊,慕容家的家主声名在外,岂会干下这等龌蹉之事!”
    “这些女子久陷贼手,该不会是被药物迷了心智吧?”
    也有人道:“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而今人证俱在了,谁知道实情如何?”
    那些女子只管低声哭泣,极乐宫的人则趁机冷嘲热讽:“你们自诩正道人士?结果呢?也尽干些鸡鸣狗盗的勾当。”
    “敢做不敢当,嘿,连我们极乐宫也不如!”
    正道这边自然有人不服,当场与他争辩起来,吵着吵着就要动刀动枪了,场面登时乱成一团。
    他们兀自吵嚷不休,贺汀州跟慕容慎的比武却还未完。
    两人虽是性命相搏,却早将旁人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那金家女子指认慕容慎时,慕容慎脚下慢了一慢,贺汀州觑着机会,连攻了他三掌,微微笑道:“慕容先生可有话说?”
    慕容慎面色不变,依然是一番君子风度,长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说罢双掌一挥,竟向贺汀州拍来。
    贺汀州也不闪避,就与他对了一掌。
    两人双掌相交,只听轰然一响,内劲之强,震得地上尘土飞扬,连那地面都陷下去几寸。
    慕容慎连退数步,吐出一口血来,溅得白衣上点点殷红。
    贺汀州比他好些,只唇边淌下一丝血痕,他抬手抹去了,道了声:“承让。”
    这一场比试,自是他略胜一筹了。
    慕容飞见父亲受伤,早忍不住冲了上来,叫道:“爹,你怎么样?”
    许风一只胳膊被他扯着,冷不防也给拽了过来。贺汀州离得他不过数步之遥,目光轻轻从他面上扫过,然后像不认得他似的,径自落在了别处。
    这时林昱并那锦衣少年也都迎了上来。一个温言软语,问:“宫主可有受伤?”
    另一个却撒娇撒痴,攀住贺汀州的手不放,说:“宫主,方才可吓死我了。”
    楚惜慢得他们一步,站在后面冷笑不已。
    贺汀州调息片刻,摆了摆手道:“不碍事。”
    他们这场比武虽分出了胜负,但其他人闹了半天,已自打斗起来。一边说邪不胜正,另一边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正待分个高下,忽听得兵刃落地之声,有人捂着胸口“哎哟”叫唤起来。
    随后就像传染似的,一个接着一个,陆续有人倒在了地上。不管是正是邪,尽都痛呼不已。
    慕容慎毕竟是老江湖了,扣住慕容飞的手道:“别动真气,怕是有人下毒了。”
    其他人一试之下,果真如此,只要运一运内力,就觉心痛如绞,身上再无半分力气。但究竟是如何中的毒,却是毫无头绪。突然有一人叫道:“这青天白日的,怎么殿上点着蜡烛?”
    众人举目一看,果然见案上燃着一对蜡烛,青烟袅袅,也不知烧了多久了。方才大伙只顾观战,竟一个也没发觉。
    “极乐宫好不要脸,竟然在蜡烛里下毒!”
    “所谓兵不厌诈,尔等不曾听过么?”
    “呸,你们自己也被毒倒在此了,很得意吗?”
    慕容慎看向贺汀州,道:“想不到阁下还留了后手。”
    贺汀州却说:“不是我命人下的毒。”
    慕容慎沉吟片刻,道:“方才一番激斗,恐怕属你我二人中毒最深。”
    说罢,两人似想到了什么,俱都大笑起来。
    笑过之后,贺汀州面容一肃,叫了声:“柳月。”
    柳月眼皮乱跳,已知是中了别人的计,怕是有人想坐收渔翁之利了,忙道:“宋长老医术高明,应当能解此毒,我这就去请他过来。”
    说着,转身往殿外走去。
    这时却见寒芒一闪,一柄长剑向她后心刺来。
    柳月身为极乐宫的堂主,武功自然不弱,只是此刻中了毒,身手毕竟慢了一些,给那一剑刺中了手臂,登时血流如注。她一动真气,体内剧毒就发作起来,当即软倒在了地上。
    贺汀州听得动静,却并不回头,只是说:“楚惜,原来是你。”
    楚惜一身红衣,容色被那衣裳映得愈加艳丽。他收回剑来,瞧着剑尖上沾到的一点血迹,道:“宫主冷落我多时了,想必早已疑我了,是不是?”
    贺汀州终于回身看他,说:“我虽有疑心,却不希望那个人是你。”
    楚惜冷笑一声,说:“宫主左拥右抱,好生快活,眼中又哪里容得下我?”
    “楚惜……”柳月倒在地上,捂着受伤的手臂道,“宫主向来待你不薄,你为何背叛宫主?”
    “我得不着宫主的人,便得了宫主的位置坐一坐,也算聊胜于无了。”他一边说,一边提起剑来,却是指住了伴在贺汀州身边的锦衣少年。
    那少年唬了一跳,忙躲到贺汀州身后去了。
    贺汀州倒是神色自若,道:“当初在临安城时,你是故意被慕容家的人捉住的吧?当时你就已经背叛极乐宫了?秦烈思慕你多时,为了替你遮掩过去,这才在我面前露出马脚,自己认下了此事。”
    楚惜并不否认,只说:“他自己甘愿受死,与我有什么关系?”
    “到了这个地步,你总该说出那幕后主使是谁了吧?”
    楚惜尚未说话,众人已听得一阵大笑声响起。
    “哈哈哈——”
    这笑声分明是从殿外传来的,却近得像是贴在人的耳边,内力稍差一些的,已被震得心神大乱了。众人心中无不在想,此人好霸道的内功!
    随着笑声越来越响,便有一人踏进了殿来。此时日头偏西,那人逆着光走进来,瞧着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颔下三缕长须,通身绫罗绸缎,像是个寻常富家翁的模样。
    但殿内的人见了他,无不瞪大了眼睛,直如白日里见了鬼一样。
    慕容慎本已调好了内息,见了他面,却“噗”的一声,又吐出一口血来。
    唯有林昱一人面色如常,迎上去施了一礼,恭恭敬敬道:“父亲。”
    他嗓音清越,本是动听,这时却如一声巨雷响在耳边。众人回过神来,总算相信眼前这人就是死而复生的林庄主!
    顿时惊疑声有之,叫骂声有之,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许风当日亲眼看见林庄主死在落枫庄内,现下见他活转过来,也是惊得呆了。
    慕容飞问:“林伯伯,你、你原来未死么?”
    林啸哈哈笑道:“我与你爹八拜之交,曾约好了同生共死的,我又岂会先死?”
    慕容慎强压下一口血气,道:“林兄果然讲义气,今日这一局……便是你亲手布下的吧?”
    “月前犬子大婚,慕容兄没能过来喝杯喜酒,实在是可惜,好在今日补上也不嫌迟。”
    “如此说来,落枫庄上下百十条人命,都是你亲手所害了?”
    “若非如此,如何能引得你入局,带了人杀上极乐宫来?”
    “燕儿和林显现在怎么样了?”
    “我家佳儿佳妇,不劳慕容兄你费心了。”说着击了击手掌。
    殿外立时转进来一群黑衣人,组成个剑阵的模样,将殿上众人团团围住了。那群抱头痛哭的女子也安静下来,一个个眼神发直,从地上捡起了兵刃,瞧她们脸上神色,分明是被迷惑了心智。
    掳掠新娘、血洗落枫庄的贼人究竟是谁,这会儿已是呼之欲出了。想不到这林庄主如此狠毒,借着儿子大婚之喜,将来贺喜的宾客尽皆屠戮,自己又假死脱身,引来正邪两道一场大战。可惜一众豪侠义士都已倒地不起,只能千贼万贼的痛骂起来。
    慕容慎道:“恭喜林兄,此番将黑白两道一网打尽,他日尽可称雄江湖了。”
    林啸但笑不语,只向楚惜使了个眼色。
    楚惜便在此时发难,伸手抓向贺汀州身边的锦衣少年。
    贺汀州叫了声:“沈意!”
    正要出手相救,却听楚惜道:“奉劝宫主不要轻举妄动。宫主中得是‘千日醉’的毒,不动真气时一切如常,一动真气,剧毒便会发作起来。”
    那名叫沈意的少年被楚惜抓了过去,吓得直叫:“宫主救我!”
    楚惜嫌他聒噪,喝道:“闭嘴。”
    接着长剑一扬,就架在了沈意雪白的颈间。
    贺汀州站着没动,问:“你待如何?”
    “宫主一向怜香惜玉,此人又是宫主爱宠,拿他来换一套内功心法,应该不算亏本吧?”
    贺汀州静了片刻,说:“你要的内功心法乃是极乐宫不传之秘,向来只有历任宫主知道的,即便我肯默写出来,你跟林庄主……敢信么?”
    林啸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见林昱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林啸便点了点头,道:“听闻极乐宫有一处藏宝之地,内中奇珍异宝自不必提,连这内功心法也在其中。老夫若能亲眼一观,自然就信了。”
    贺汀州望了林昱一眼,道:“林公子在我身边多年,看来打探着不少消息。林庄主白送一个儿子过来服侍枕席,总算没有折了本。”
    三言两语说得林啸面皮发青,只为了那内功心法的缘故,才没有发作出来。
    林昱倒是月朗风清地一笑,道:“我倾慕宫主的风姿,确实是出自真心实意。”
    楚惜不爱听他们说些风月之事,紧了紧架在沈意颈间的剑,道:“听说那藏宝洞的入口就在宫主房内,宫主,请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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