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四方平定。蜀吴也不得不派人进京纳贡称臣,尊魏瀛为帝。
    自此,文武双全的一代帝王君临天下,横扫六合,震惊四海。
    以至于后人这样评说:
    “魏高祖文皇帝,绍即四海,光泽五都,负彰魈茫朝宗万国,允文允武,庶绩咸熙,正践升平,时称宁晏。”
    “文帝富裕春秋,光应禅让,临朝恭俭,博览坟典,文质彬彬,庶几君子者矣。”
    ——
    洛阳南宫
    南宫巍峨壮阔,正中五座大殿去地数十丈,郁郁与天相接。
    两旁琼阁无数,廊腰缦回,重楼复道,一望无边。
    崇德殿高高的檐牙上蔽青天,一双金凤高立屋脊,展翅欲飞。
    殿外明月高悬,殿内觥筹交错,杯光烛影,一派和乐。
    卞太后让魏洛坐在自己身旁,不停问他在陈国过得可好,关心他伤势如何,让他在国都多住些时日。
    魏洛一一应承着,目光却总不禁往魏瀛的身边,久违了的阿清的身上瞟去。
    阿清过得可好?阿清这些日子可曾想起过我?阿清为什么总吃葡萄不吃饭……
    林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葡萄就什么山珍海味都不想吃了。葡萄果然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魏瀛一直在被敬酒,好不容易得空放下金杯来,迅速夹了一筷子鹿肉放在林溯面前的小碟子里:“吃了。”
    这貌似是他今天亲自去猎回来的一只梅花鹿,刚才还有个大臣拍马屁说这个肉非常细腻鲜美。虽然林溯并不想吃,然而没办法,只能用宫女递来的帕子擦擦满手葡萄汁,执起筷子去夹起一片鹿肉来。
    林溯的肉还没夹稳,手中的筷子却“啪嗒”一声从指间滑落,掉回了桌上。
    刚才的歌舞表演撤下后,此刻进殿来的一对人令林溯目瞪口呆。
    只见刘献战战兢兢地走上殿来,身边还跟着与他这畏畏缩缩模样正好相反的金乡公主——一副在座所有人都欠了她钱的模样。
    群臣的目光都被这两个人所吸引,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山阳公来得这般迟缓,莫非看不起朕?”魏瀛语气似是戏谑,却听得人浑身冰冷。
    “不……不敢。”刘献吓得“啪”一声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魏瀛也不多作计较,冷声道:“坐吧。”
    刘献连忙退到一旁,在筵席落座,目光却不禁落在了林溯身上。
    林溯心中觉得愧疚,咬了咬唇,闷闷地喝了一口酒。
    那边魏洛看着他日思夜想的阿清,也一口一口灌着闷酒。往昔种种,似乎还在眼前……洛水春风、结庐山水,终是一场幻灭的梦。如今他长伴帝王身侧,永远永远不再不属于自己……魏洛仰头闷下一口酒,不禁泪如雨下。
    一派歌舞升平的欢宴,却隐藏着几个人不为人知的悲哀。
    魏洛喝得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省人事,是卞太后命宫人搀着回去的。
    魏瀛见林溯紧紧盯着被人搀扶下去的魏洛,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觉得烦闷,也喝起闷酒来。
    林溯对魏洛心中愧疚,多看了他几眼,回过神来,只见魏瀛也在一口一口灌着闷酒,连忙劈手夺过:“陛下你不要再喝了!”
    魏瀛喝得半醉半醒,一把搂过林溯,紧紧按在怀里。
    见魏瀛一把搂住了韩晏,群臣的口型都变成了个“o”,卞太后更是皱紧了眉头。
    张昱连忙笑呵呵得给群臣递了个眼神,一副“你们都懂得”的表情。
    龙阳之好短袖之癖在这个思想开放的年代里并不奇怪,尤其在皇帝身上更是见怪不怪,前朝大梁的皇帝就各个都有男宠。而且韩晏那模样的确是个蓝颜祸水,看样子陛下和韩晏已经好上挺久了,群臣这才继续喝酒,假装自己什么都被看到。
    刘献胆子小,虽然心里震惊难过,却什么话也不敢说。然而他身边的金乡公主可不是省油的灯,“啪”一声扔了筷子,跑到魏瀛面前,竟一把拉住了林溯。
    林溯吃了一惊,他心里知道山阳公主脾气刚烈,只怕她在群臣面前什么过激的话都说得出来,连忙道:“公主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出去说。”
    “公主?呵呵呵……”金乡公主冷笑道,“韩晏,我真是小看了你。想不到你不光会卖主求荣,还会以色侍人啊!”
    大庭广众之下,林溯被她说得又羞又怒,一把甩开她的手,低吼道:“公主,请你不要胡说!”
    “胡说?”山阳公主哈哈大笑,“在座诸位有目共睹,看看我是不是胡说?韩晏他本来是梁朝之臣,今日怎么成了大魏之人?他本来是我的夫君,如今和陛下是什么关系?”
    “啪!”
    群臣震惊地回过头,只见魏瀛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桌案,指着金乡公主大喝一声:“滚!”
    ——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
    长乐宫中,金乡公主趴在卞太后怀中痛哭流涕:“呜呜呜……为什么这么对我……呜呜呜……他明明是我的是我的!呜呜呜……”
    卞太后心疼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心中也为女儿万分不平。
    可怜的女儿本来嫁得如意郎君,韩晏才子风流风姿绰约,虽然人品口碑不怎么样,可这么些年也没对女儿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本来女儿的一辈子也可以就这样平静地过下去。
    可是怎么偏偏就成了今天这副样子?这究竟是谁的错?卞太后不禁陪女儿一起落下泪来。
    “母亲……呜呜呜……我要韩晏……我要韩晏……呜呜呜……”金乡公主一边哭,一边大喊道,“他明明是我的!他是我夫君!没有他我宁可去死!我宁可去死呜呜呜……”
    “女儿啊。”卞太后抬手用帕子揩了揩泪水,语重心长地劝慰道,“有道是人往高处走,何况你也知道韩晏是个趋炎附势之人。他当初投靠你父王根基未稳,所以才要娶你为妻巩固地位。如今你得认清现实,你哥哥如今做了皇帝,他用这等龌龊的手段接近你哥哥,如今对他来说自然是你哥哥的恩宠最有利用价值,他怎么可能还愿意娶你为妻?”
    听得卞太后有条有理的分析,金乡公主惊觉自己身上竟没有半点值得韩晏留恋的地方。论美色,喜欢韩晏的美女一抓一大把;论地位,韩晏如今攀上了这世上最有权利和地位的男人……是啊!自己还有什么能留住他呢!
    金乡公主抽噎着从卞太后怀里直起身子:“母亲,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我可怜的女儿。”卞太后红着眼,摸摸女人的头,“你明白就好。你如果不喜欢刘献,尽管回宫里来,母后一定会再为你选一门好夫婿,王公贵族豪门世家之中,你看上谁选择谁都可以……”
    金乡公主怔怔地摇了摇头:“不,母亲,我谁也不嫁。我现在就想,再见他一面……”
    “今日筵席上闹成这副模样,你还怎么见他啊?”卞太后道,“女儿,你还是听母亲的劝,放下把他吧,啊。”
    “不。”金乡公主摇摇头,“母亲,我一定要见他一面!我求您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只要能再见他一面,我就是死也甘心了母亲!我求您了!我求您了……”
    “呜呜呜……我求您了……”金乡公主再次趴倒在卞太后怀里,哇哇大哭。
    卞太后终是拗不过女儿,爱怜地摸摸女儿的头道:“也好也好,你们见了面,两下说个清楚,以后也好各自珍重。这样也好……”
    “呜呜呜……”
    “唉。”卞太后轻叹一声,正色道,“传韩晏。”
    ——
    深更半夜的突然被太后召见,林溯也不知道是唱得哪出。心想卞太后也是个知书识礼之人,半夜召见自己应该是有要事的吧。
    林溯随传话的宫人入了长乐宫,只见卞太后和颜悦色地坐在主位上,身边坐着一脸憔悴的金乡公主。
    见了林溯来,卞太后忙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笑眯眯地说道:“阿清,我已经劝过这孩子了,今天当着众人说那些话是她不对,她过后也后悔了,在我这里大哭了一阵。你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知道她性子直,她没有侮辱你的意思,希望你能够原谅她。”
    金乡公主坐在一旁不吭声,还不听抽噎着。
    毕竟自己也真的对不起金乡公主,林溯不忍责怪她,摇摇头道:“臣知道公主性子直,不会放在心上的。”
    “那便好了。”卞太后笑道,“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母亲就希望你们能好聚好散。希望你们的未来都能有更好的归宿,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
    “嗯。”林溯点点头。
    金乡公主还是抽噎着不说话。
    “阿清。”卞太后道,“她说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先回避一下。”
    “好……”林溯微微顿首。
    卞太后起身带人离去,金乡公主才缓缓抬起眼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林溯。
    林溯被她那眼神盯得毛骨悚然,连忙垂下眼:“不知公主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韩晏,我想告诉你……”金乡公主的声音弱弱的,柔柔的,轻轻的,身子慢慢地往林溯身边靠近。
    “嗯?”林溯只道她是心平气和地与自己说话,毫无防备地抬起头。
    “去死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金乡公主突然仰天大笑,手中的匕|首已经深深没入林溯的胸膛!
    林溯闷哼一声,一丝鲜血沿着唇角汩汩滑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了韩晏?我竟然杀了韩晏?我杀了我最爱的人?我最爱的人死了?金乡公主哈哈大笑着抱住林溯,再次举起手中的匕|首,“哈哈哈哈……以后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哈哈哈……我这就来陪你!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金乡公主的眼中淌出血来,一滴一滴,划过憔悴的容颜,滴在林溯的衣襟上。
    “啪!”沉重的殿门被人一脚踢开。
    魏瀛疯了一般冲进殿中,从金乡公主怀中一把抱过林溯,一脚将金乡公主踹到在地,只留下一声怒喝:“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卞太后这才连忙跑进殿来,魏瀛与她迎面穿过,理都没理。
    “哈哈哈……哈哈哈哈……”金乡公主趴在地上哈哈大笑,身下是一大滩新鲜的血迹。
    卞太后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把女儿扶在怀里:“女儿,女儿?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母亲?你怎么了?”
    “哈哈哈……我夫君死了……我夫君他死了……哈哈哈哈哈……”金乡公主两眼发直,呆愣愣地笑着,“他死啦……哈哈哈!死喽!”
    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儿,卞太后心中又痛又恨。痛的是好好的女儿竟被人逼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恨的是韩晏不爱护自己女儿反而抛弃她飞上枝头,恨的是魏瀛不心疼自己的亲妹妹反而为了一个男人变本加厉地伤害她!
    ——
    德阳殿
    魏瀛守在床边一夜没有合眼。
    太医说,那刀刃是擦着心脏穿过身体的,哪怕稍偏一分,就能让人立刻毙命。
    魏瀛从来没有这般害怕过,望着床上那无知无觉的人,面容苍白得几近透明,仿佛一眨眼就会失去。
    魏凉抱着小兔子,陪魏瀛坐了一夜,小小的身子摇摇欲坠,眼皮一耷一耷的,怀里的小兔子倒是早已蜷成一个毛球睡沉了。
    “阿凉,你去睡吧。”魏瀛拍拍小魏凉的肩膀。
    小魏凉甩甩头,伸出小手揉揉眼睛:“阿爹……阿娘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呀?”
    “他很快就会醒过来的。”魏瀛道,“我在这儿守着,你快回去休息吧。”
    “不,阿凉也要等阿娘醒过来。”小魏凉使劲眨了眨眼睛,坐直了身子。
    魏瀛看看小小的孩子,心中不禁酸涩。
    小魏凉的母亲是魏德的小妾陈夫人。陈夫人是个和善亲切的女子,可惜在小魏凉三岁那年便撒手人寰。大哥去世得早,魏瀛身为长兄,被认为重情重义,值得依靠。于是陈夫人去世前,特意找到了魏瀛,希望他可以照顾自己的孩子。魏瀛答应了下来,从此待魏凉好过对待任何一个兄弟,甚至是自己同母所出的亲兄弟,以至于小魏凉小小的分不清他是哥哥还是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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