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的永和宫内,快傍晚,天色依旧是灰蒙蒙的,沈嫣靠在床上,手中是纪凛留给她的护身符,凉凉的铜片在手中握着有了热度,沈嫣轻轻的摸着这些,他那天没有正面答应自己,原来是打算好了要在今天离开。
    若是留在阜阳城中,势必要找地方躲藏,这么多人,沈家外肯定有人看守,荣昌侯府和周将军府也不能,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城去。
    皇上当初改变主意让乔将军留在拢州不召回阜阳,如今赶过去,淇河拢州二处的兵力是能集合起来,朝堂上卫家手中的兵力不多,杨大人与冯大学士是文官,不足为惧,还有就是陈家。
    沈嫣眉头微蹙,陈昭仪是德王的人,那这陈家就算以前不是,如今势必要配合,工部那边若是受制,大哥想要调配人手就有些不易了,祖父和周将军他们是因为皇上和她遭了挟持才被迫配合,皇上这一走,应该会很快联络周将军才是。
    再算算余下这些人,三年过去,德王手底下就只有那些暗卫,他手上若是有足够的兵力也不至于要用那样的方式来逼宫,朝中有卫老国公这样对德王一门心思忠臣的,也有对德王不服的,这些人的屈服,都只会是暂时。
    登基之后,朝堂之上恐难以太平。
    屋外忽然传来李福公公的声音,木槿走了进来,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才好,神情有些着急。
    沈嫣将护身符放到枕下,看着门外,很快的,见到了纪灏的身影。
    那一身龙袍穿在他身上其实很般配,针工局那儿日以继夜赶出来的衣服,没有分毫差的,而他生来就是帝皇家的人,即便是几年过去,依旧是气势不减。
    但沈嫣的视线是在他身后的李福身上,李福手里端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碗药。
    李福眼底克制不住流露着担忧,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帮不了皇上,也不能替皇上保护好皇后娘娘,他可真是该死。
    只那一个眼神沈嫣就明白了他端着的是什么药,强压着心底的情绪,面无表情的看着纪灏,没有作声。
    纪灏在床边坐了下来,语气甚为关切:“是朕没有考虑周全,你怀着身孕还让你站这么久,如今可好些了。”
    “多谢二哥,好多了。”
    纪灏并没有在意她这刻意强调的称呼,抬了下手,李福将药放了下来:“朕让人给你开了药,把这要喝下去,明日会有嬷嬷来帮你,不会太痛苦。”
    这么近的距离沈嫣已经闻到了那药味,也不怒,语气淡淡道:“我不会喝,要不然,你连我的性命一块儿取了。”
    纪灏耐心的很:“嫣儿,这是六弟的孩子,留不得。”
    沈嫣藏在被子下的手紧握着,面上还是很平静:“我是他的妻子。”
    “你现在是朕的皇后。”
    沈嫣直视着他:“我不是。”
    纪灏笑了:“你如今就是朕的皇后,册封大典可以等到之后再举行,圣旨已下。”
    沈嫣不做声,纪灏难能有这样的语气,甚至带了些哄的意味:“把药喝了,这孩子留不得。”
    “二哥,我也说了,你可以将我的性命一并取了,你若强行让人灌药,我就有千百种寻死的办法。”
    纪灏脸上的笑意渐敛了下去,原来朝前倾的身子缓缓收了回来:“你就不念着沈家。”
    之前拿她和孩子的性命威胁皇上,现在拿沈家的安危来威胁她,沈嫣没作声,他不能。
    他可以拿皇上和她来威胁祖父他们,眼下朝堂这形势,他却动不得沈家。
    逼宫可以打打杀杀,朝政却不是这么个主持法,若是再对朝中重臣动手,那他今后还怎么得那些大臣的信任,他不仅动不得,还得对沈家和荣昌侯格外好一些,他们是皇上身边的人,这样的举措才能让别的大臣放下心来。
    皇位不好坐稳,当初皇上初登基时面临的困难,到他这儿只会加倍。
    “把那孩子留下。”
    屋内静默时,外面传来了秋瑶的声音,她走了进来,已经换上了宫妃的衣服,端庄的宫服在她身上有着一种莫名的违和,倒不是她模样看起来年幼,而是她身上的气息,释放出来的就是有危险感。
    秋瑶走进来后站到了纪灏身旁,看了眼汤药,又看了眼沈嫣的肚子,说的直白:“纪凛不是逃走了么,我们在明他在暗,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要是个儿子,正好当诱饵引他出来。”
    红莺怒斥:“你休想!”
    “皇上,纪凛他肯定还会再回来,有了这个孩子可好办很多。”依秋瑶的意思,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当初囚禁时就该把人杀了,一了百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被救的事,搅了登基大典不说,如今还要担心他会不会卷土重来,当初若不是中了计,刑部也不可能找到他们在香柳弄中的据点,阜阳城这么大,成心要躲,根本找不到人。
    沈嫣轻摸了摸肚子,努力保持着镇定。
    纪灏的神色晦涩不明,过了会儿,他起身,脸上依旧是温和:“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嫣看着他出去,秋瑶还冲红莺笑:“照顾好皇后娘娘。”
    红莺气的一跺脚,要不是她身份在此,触怒了妃子坏了规矩后反而会给娘娘添麻烦,她早就冲上去了。
    在确定他们走远了之后,沈嫣整个人松了下来,不敢有所拖延,让她们备纸笔:“木槿,入夜你去一趟内务府,找人将这封信送去大当铺。”
    “娘娘,德王他会不会对沈家不利……”
    “他现在不会。”沈嫣要解决的就是眼下的事。
    …………
    永和宫外有很多人看守着,木槿和红莺进出也都有人跟着,但等木槿到了内务府后,接触的人多了,这便有些看不住,尤其是木槿还和多个人打过招呼说过话,还去了一趟太医院中亲自给皇后娘娘配了药,跟过去的两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再由人去查出宫记录,后半夜出宫的人不少,都是要赶早去早市采买的,接触的除了商贩就是掌柜,那些铺子内进进出出的人更多,因为都不认识,所以不知道盯哪个才好,等到天快亮时,采买的宫人早就回了宫,大当铺那儿,周羽的桌前已经摆了木槿让人送出来的信。
    皇后要他去找与她差不多时间怀有身孕的孕妇,打听清楚是否只要儿子不要女儿,给酬金先将女儿买下,再找两个接生嬷嬷送去沈家,由沈大夫人带入宫去。
    周羽看完信后点火烧了信纸,烧干净后倒上一杯茶,起身后出了屋子,外面正好来了几位客人,怀里揣着包袱,看起来是要典当。
    周羽再往门外看去,对面街边上,有两个人站在那柱子旁都快有一个时辰,周羽从柜子上取了算盘,将账簿夹在腋下,走出大当铺,往街尾的药材铺走去。
    七八日之后,沈大夫人入宫求见。
    这些天里宫中发生了不少事,新皇立了徐侧妃为淑妃,还将原本要迎娶做正妃的郑家女迎进了宫,封了个贵妃,这都不算什么,更离谱的在后面,过去皇上留下的这些妃子,白贵妃重新被封做了德妃,陈昭仪晋升了贤妃,安嫔她们则是被全部送到了宗庙,与沈嫣最为亲近的方淑华却被刚刚封了侯爷的白显瑜给求了回去。
    沈大夫人说起宫外的人对这些事的议论,饶是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真可谓是荒唐!
    “我给你带来了两个稳婆,是阜阳城里最好的婆子,等孩子生下来洗三时还能照料,满月前她们都可以在宫内搭把手。”沈大夫人没有多说宫外的事,这永和宫里多了好几张生脸孔,虽然不在屋里候着,但也得小心隔墙有耳,便依照着来时侯爷吩咐的道,“你祖父身体不大好,前些日子染了风寒,打算告假一阵子,在家好好养养。”
    “祖父年纪大了,也是时候退下来。”沈嫣吹了吹杯子内的水,抬起头,门口守着的两个宫女身子还朝门口倾着,是要将这屋里的话都听全,“我这儿有一些药,等会儿带回去。”
    “我们在宫外也照应不到,你在宫里多顾着些自己,我听说太后娘娘的身子一直不见好。”
    沈大夫人说的都是些家常,问候过了太后娘娘的身体,转眼都扯到了二哥的婚事,这是二婶最为头疼的事,让沈大夫人来说,能说上一个时辰都不带停的,沈嫣抿嘴笑着:“那现在如何了?”
    “如何什么,致铭都外任去了,你二婶就想管也管不着,总不能先为他娶进门,我啊劝她放宽心,不放宽有什么办法,她左右不住的。”
    沈嫣放下杯子:“娘,我拜托您两件事。”
    门口的宫女明显是听的更认真的,沈大夫人点了点头:“尽管说。”
    “阿诗一个人在府里,您派人去看看。”
    沈大夫人叹了口气:“她前几日才来侯府看望过我,说是要替你多陪陪我,这孩子,你说怎么姻缘事儿上就这么多磨。”
    “还有一件事,方淑华被白侯爷带出了宫,您要是得空,去一趟白侯爷替我看看她。”沈嫣始终有些担心方淑华,白侯爷将她求回去,也不知是不是一时兴起。
    白侯爷的死即便不是白显瑜动的手,他也一定知情,他是德王身边的人,心思这么沉,方淑华在他手里,就是任由搓揉的。
    “好,旁的事你都别担心了,安安心心养好身子,家里也不用担心,我与你父亲一切都好。”沈大夫人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捏了捏,笑意的眼底闪着泪花,语气轻了下来,“你祖父说了,不管你做什么,沈家都在。”
    沈嫣鼻子一酸,点了点头:“我让木槿送您出去。”
    沈大夫人原想拒绝,想了想后道:“好。”
    第113章
    木槿送了沈大夫人出去, 一直到宫门口,沿途交代了不少事,回来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就在后头跟着, 等大夫人上了马车后才跟奴婢回来。”木槿给沈嫣换了一杯水, 低声说着刚刚送出去时的情形,守在永和宫外的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她们, 被她呵斥之后都不肯离开,就稍微拉开了些距离, 不声不响的跟着。
    要不了多久, 沈大夫人入宫求见的事就会传到那边。
    沈嫣握着杯子, 暖意传递过来:“将两个嬷嬷安顿在苏嬷嬷隔壁,她们对宫中多有不舒服,出去的时候你和红莺叫人带着她们。”
    木槿点点头:“奴婢省的, 娘娘放心。”
    搀扶着她进了屋子,沈嫣在窗台前的卧榻上坐了下来,上面的棋盘一直没动过,黑子白子落在那儿, 黑子明显占着优势,恰好是轮到白子下,进退两难的棋局。
    这是去宗庙祈福的前一夜未下完的棋, 皇上快赢了,又想让着她,故意放水呢,沈嫣不肯, 就把棋局放在了这儿,等到第二天她想出来怎么解了再下。
    但她一直都没机会去想解开这棋局的办法,如今坐下来,沈嫣依旧是解不开。
    她向来独立,性子也不是很黏人,从懂事以来做事情都很理性,但这两年来,她被他宠的有些“无法无天”了。
    沈嫣抬起手,轻轻摸了摸摆在上面的棋子,看向对面,一晃神,感觉他就坐在了那儿,笑眯眯的看着她。
    “我好想你。”沈嫣嗫了声,再定眼看时,棋盘对面已是空荡荡,她的手一松,棋子掉到了塌上,沈嫣鼻头微酸,竟是有些想哭。
    泪水在眼眶中打了圈,沈嫣笑出了声,喃喃自语:“我真的是越来越娇气了。”
    夜里要他陪着才睡的安稳,肚子越来越大时,夜半还要他给自己揉腿,玳儿煮的宵夜,她吃小碗他要陪着她吃大碗,她肚子上长了肉,他也得多添些肉才好。
    梦里惊醒的时候看到他会觉得安心,陪着下棋时,输急了她要撒娇,他嘴上不太会哄人,总喜欢抱着她亲她。
    沈嫣将那白子捡起来,看着棋局,语气里添了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娇憨:“我还是解不出怎么办。”
    窗台上一阵轻响,随即是一大一小两团子白到了沈嫣怀里,小宝八个多月了,捣蛋的很,时常将红莺种下的花给扒乱,但这会儿在沈嫣怀里倒是很老实,想跳上棋盘呢,被大宝一爪就给按下了,委屈巴巴往沈嫣怀里躲了躲。
    沈嫣笑了,抬手勾了下大宝的下巴,大宝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下她,又蹭了蹭:“喵~”
    “你也想他对不对。”沈嫣将它抱起来,大宝看着她喵了两声,小宝抬起爪子也想往沈嫣身上爬。
    沈嫣顾不过来,干脆一手一个都搂在怀里,刚刚那些情绪倒是冲淡了不少,今早红莺才给它们洗过澡,身上泛着淡淡的香气,好闻的很。
    这时木槿走了进来,神情微闪了下禀报:“娘娘,淑妃来了。”
    沈嫣摸着猫儿的手一顿:“请她进来。”
    不等木槿出去请人,秋瑶已经进来了,身后的宫女手中还端着一碗药,明知沈嫣不会喝,这七八日中雷打不动每天的这个时辰还是会亲自送过来,安胎养神的。
    若不是两个人之间隔着这么深的过节,沈嫣倒真是佩服了她的毅力,也佩服她这堪比正宫娘娘更要宽阔的胸襟,劝着纪灏留下她腹中的孩子,还能和白玉滢她们称好姐妹。
    “我知道你在担心这里面有毒,没关系,你可以让太医来验验,这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药。”秋瑶比纪灏来的还要频繁,每天都过来,自来熟的在木槿备下的墩子上坐下,看着沈嫣怀里的猫儿,眼底流露过了几分喜欢,“这猫儿养了几年?”
    “五年。”
    “皇上养伤时我也养过一只,但他不喜猫儿狗儿这些,平日里也不接触,就给放了。”
    秋瑶是随口说的,沈嫣听着却怔了下,他不喜欢小宠,那当初怎么会捡到大宝送给她。
    回想一下,沈嫣记起来皇上说过,是他和二哥出去时发现了巷子内有猫叫声,她还记得,他来侯府看她时是身边的人抱着大宝,并非他自己。
    再想大宝平日里对皇上胜过自己的亲近,难道当初救它的人是皇上并非二哥。
    沈嫣的手恰好是停在了大宝的脖子下,轻轻动了动,大宝眯着眼抬起头,十分的享受。
    “他不喜欢你也可以养,何必这么迁就。”沈嫣起了些心思,一下一下抚摸着它们。
    “皇上是不会阻拦,但只要是他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去做。”应该是甜蜜近亲的话语,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透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沈嫣抬起头看着她,语气里参了一抹不解:“你这么喜欢他,如何还能将他分享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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