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淡淡道:“——那个老头问我,我是不是天才。”
    顾关山错愕道:“……这是什么问题啊?你回答了什么?”
    沈泽背着顾关山,笑了笑,对她说:“我说,我不是。”
    “我还能是什么呢,”沈泽望着前方,平静地说:“……我心里很有数的,我不能过目不忘,学个线代还是要命,说白了只是个普通人而已。”
    顾关山笑了起来,问:“然后呢?”
    沈泽淡淡道:“然后,那个老头问——”
    “那你凭什么让你的投资人信赖你?”
    “赚钱的点子那么多,这世上也不缺市场,你靠什么挤掉其他人?你打算另外组建团队吗?”沈泽平静地问:“如果会的话,你会组建一个怎样的团队,团队又是怎样的组成?都是大学生么?如果是的话,我凭什么相信你不是小打小闹?”
    沈泽笑了笑,说:“……你们大学生里,小打小闹的人太多了。”
    “成年人的世界和你们在大学里不一样,”沈泽望着前方,淡淡道:“你在大学里可以一边参加社团俱乐部,一边参加竞赛,一边还可以找导师一起做项目……可以尝试一切。但是成年人的世界不是这样的。”
    “——成年人的世界,是丛林。”
    “丛林里弱肉强食,满是捕食者,而你这样的草食动物想活命,就得全力以赴。”他说。
    沈泽笑道:“尤其是你打算做自己的老板,你靠什么对你团队的成员负责?靠你考试考得好?你的项目本身问题就不大,但是我话放在这里,你那个姓董的学长,不可能成功的一条理由里就有一条——他还想着退路。”
    “这是一条单行道,不存在‘我可以失败,失败了就去做别的’的想法。这就是我们的世界,也是你现在想挤进去的领域。”
    顾关山微微一愣。
    她几乎是立即就意识到了沈泽打算做什么。
    顾关山颤声道:“你打算……”
    沈泽温和地笑了笑,雨水淋在他硬挺的鼻梁上。那明明是个漆黑的深夜,居民区只有路灯亮起,昏暗得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可他的眼睛里满是星星的光亮。
    “没错,”沈泽对她认真地说。
    顾关山都懵了,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我不想小打小闹。”沈泽道。
    “我不打算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我也终于考完了(感动到哽咽)一天考两门真的是要命……评论多的话明天双更!!
    第一百零四章
    夜凉如水, 雨水之气从地底溢出, 弥漫了整条街道。
    顾关山趴在沈泽肩膀上, 小声问:“……你是……认真的?”
    沈泽挑起条眉毛, 反问:“我什么时候在这种事上和你开过玩笑?”
    顾关山有点难以接受地道:“……可、可是你这么千辛万苦地考上, 沈泽,这只是……你的一次尝试……”
    沈泽笑了笑:“在你看来是有一点冒失。”
    “但是关山,”沈泽温和道:“你在画画的时候会去做别的事吗?”
    顾关山微微一怔。
    她诚实地回答:“……我不会。”
    “所以这件事你能做得好。”沈泽认真地说:“你经常给我发的那些你新画的图片, 我肉眼可见你画的下一张永远比上一张特别,每一张都能看出你的进步, 你在你的圈子里迟早会变得不可取代。”
    顾关山眼眶有点说不出的发红。
    “我看着你花你每一点闲暇时间, 研究全新的画法。”沈泽不好意思地说:“……我也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我尽力去了解了你们的圈子……”
    顾关山鼻子发酸,用尽全力地嗯了一声。
    沈泽又说:“……我看着你研究各地的文化, 研究配色,研究那些巨人的风格, 然后把它融入自己的画里。我每次看到你和我发的那些图片,都为我送你走而感到庆幸, 因为你是这么适合‘艺术’这两个字,顾关山,你就像是为它而生的。”
    顾关山将脸埋在了他的脖颈处,半晌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是, ”沈泽轻声道:“……如果你没有来这里,你走不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顾关山沉重地点了点头。
    沈泽笑了笑道:“……是吧?”
    “我如果怀着我只是玩玩的想法,”沈泽沙哑道:“只会有一个结果。”
    “……关山, 你应该比谁都明白这一点。”
    沈泽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的才华,你的能力——其实不止是才华,更是你的孤注一掷,和经年累月的执着,和由此生出来的荆棘上的花。”
    顾关山沉默了很久,抱紧了他的脖子,道:“……嗯,没错。”
    “我回去会和我爸好好商量一下,”沈泽说:“看看到底是退学还是休学。”
    顾关山那天缩在自己的床上,抱着柯基的屁股,遥遥地看着阳台上的沈泽打电话。
    她的那张单人床上满是沈泽的气息,沈泽的西装挂在椅子上,在阳台层层叠叠的衣服影子里头,沈泽站着拿着手机,说话的声音和雨声断断续续地透了过来。
    “……是,我明白……”他说,“我的想法是……”
    他的声音听上去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成熟。
    “缺乏社会经验……我明白,”沈泽断断续续地道:“爸,我明白你在担心什么。”
    他说:“……我确实是理想主义者。”
    是呀,沈泽是个理想主义者,她想。
    ——理想主义者在这世上是最不值钱的,这种人格的人总是把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去想,就好像世上都是好人一样,就好像世上满是善意。
    因此他们在梦想破裂的时候,摔得格外的疼痛。
    顾关山紧紧抓住那个抱枕,手心出着汗。
    那个文件夹是夹在那一堆厚的文书里的,她将那个夹子拿了过来,隔着袋子抚摸里面的哑粉纸,那个袋子里装着她数日没睡觉的成果。她手上仍戴着那只小戒指,在台灯下闪耀着温暖的光。
    顾关山看了一会儿,将那只戒指握在了手里。
    “关山吗?”
    顾关山一愣,抬头望向落雨的阳台。
    沈泽说:“——我现在就和她在一起。”
    然后沈泽捂住手机,对顾关山喊道:“关山,来一下!我爸想和你说几句。”
    顾关山微微一怔,立刻放下柯基屁股跑了出去,从沈泽手里接过了手机,他的7plus还带着炽热的余温,满是他手掌的温度。
    沈泽让开了一点距离,顾关山撩开阳台上晾着的沈泽的潮牌t恤,小心地喂了一声。
    顾关山犹豫道:“叔叔……”
    沈建军说:“——先告诉你个好消息,叔叔劝住了沈泽那个混账退学。”
    顾关山放松了一下,颤抖着吐出了一口气。
    “但是其他的没劝住。”沈建军叹了口气:“叔叔觉得吧,怎么说都得等大学毕业,他大学毕业了就算去王府井摆摊算命我都不管,但是刚上了两年就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实在是太狂了,我不支持。”
    顾关山笑了笑:“叔叔,我觉得大学是保护学生的地方。”
    沈建军顿了下,奇怪地问:“怎么讲?”
    “……大学就是踏入社会前的最后一个演习场,”她说,“那些校园作为最后一个屏障保护着他们的学生,先是教育他们知识,然后教会他们如何处理问题,然后送他们去社会上实习,最后打开大门,残酷地将他们一脚踹出去。”
    顾关山对沈建军说:“——大学只是个屏障而已。”
    “有些强大的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屏障的保护,叔叔。”
    暴雨冲刷大地,远处的灯火被漆黑大雨拢住,犹如湿婆神口中的宇宙星辰。
    沈建军那头沉默了很久,问:“……关山,你是支持他的吗?”
    顾关山回过头望向沈泽,沈泽靠在阳台门上,灯光昏暗,他背着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却能看到眼神里坚定的光。他如同凡人驱壳里的世界之子——可是再看去,又是个目光坚定的,血肉凡胎的男人。
    顾关山那一瞬间,看着那样的沈泽,感到一种揪心的疼痛。
    ——她害怕沈泽一经离去,会挫去如今的锐气,会流离失所,会失去一切,会理想不再。
    ……
    这么多年,顾关山将沈泽看得犹如自己心头的命匣。
    沈泽这个年轻的男孩,充满锐气,嚣张得不可一世,顾关山是想保护他的。
    保护他,使他免于惊,免于扰,免于颠沛流离,护他獠牙,令他永远年轻热烈,令他永远带着碾碎一切的诗意和嚣张。
    沈建军在电话里说:“……关山,你得知道你面对的是什么,这和你想的不同。”
    顾关山侧过头,看着沈泽。
    ——她保护得了这个男人么,保护得了他三分的嚣张七分的锐气么?
    那个十七岁的沈泽就不需要她的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保护者。
    第一次见面时,初中的沈泽蹲在路边,问那个正在呜呜哭泣的顾关山怎么了,要去替她伸张冤屈;第二次见面时沈泽问她‘你的胳膊怎么了’,要去给她讨说法;后来沈泽打跑了那些调戏她的混混,沈泽在她最痛苦的时候把她带回了家,然后沈泽挡在了顾关山的面前,告诉她的父亲:
    ‘——她是我的人。’
    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架势。
    顾关山颤抖道:“……我知道。”
    顾关山知道这是一头关不住的野狼。而这头野狼的人生就不可能是按部就班的,注定戏剧化,注定不凡。
    顾关山有什么能力保护沈泽?沈泽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保护。
    ——他是天生的保护者,天生的丛林猛兽。
    拘不住,按不住,圈不住,养不熟的,从来都敢想敢做,从来都全力以赴。
    “我愿意让……”她低声对沈泽的父亲说:“……让他试试,我愿意看着他。无论他富裕或贫穷,潦倒或是显贵,我都愿意相信他。”
    沈建军那头没有说话。
    顾关山颤声说:“叔叔,我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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