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他却一反常态,非常霸总地命令她,把6号空出来。
    他说完,有意留出一个空档,等着她问:“为什么呀?”
    佟彤并没有按照剧本问出这句话。她忍不住小声乐起来,然后彻底脱缰,在他身边乐得前仰后合。
    定力不足,她演不下去了。
    “宝贝儿……”她笑得气喘,“取票短信都让你给删了……那上面有取票码的……我、我当时没来得及提醒你……实在不好意思……哈哈哈哈哈……”
    环在她肩头的手臂猛地一僵。
    她小心谨慎地抬头看,希孟面色凝固,一双明亮璀璨的眸子,从里到外透出疑惑。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佟彤还笑不停:“除夕那天,你走之前,当着我的面删了个短信……”
    佟彤捅大篓子了。希孟怒气冲冲地冲出民宿大门,一边暴走一边怀疑画生。
    他好不容易琢磨透了一些现代恋爱礼仪,策划了一个完美的惊喜,结果好戏还没开锣,已经剧透了个底儿掉!
    他的智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侮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佟彤只好跟在他后头追,好话说了一箩筐。
    “没事啦……其实我每天都数着日子等呢……这票怎么定的,肯定特别难吧……我那天本来就没安排事嘛……”
    冷不防他急停步,一转身,她就扎他怀里了。
    “你给我记着,”他咬着牙,在她耳边一字一句地警告,“我过目不忘,取票码看一眼就记熟了,用不着你操心。”
    等到6号,佟彤起一大早,兴冲冲地穿衣打扮。
    天气已经和暖起来,若不考虑早晚的料峭寒气,小裙子已经可以穿起来了。不过佟彤考虑到今天的活动安排,还是选了一条牛仔短裤,配个白t,再搭件薄外套,穿个适合暴走的健步鞋。
    对着镜子看两遍,觉得好像不太适合约会……
    她还是实用主义心态。玩得尽兴才是最重要的。
    妆就不化了。一是她手残,二是她怕到时候过山车上涕泪横流,自己变成女鬼不要紧,就怕把希孟丑掉血。
    再提个圆角不怕脏的小包包,装上一堆补给物资,轻松出门。
    她大概已经十年没去过游乐园了。对丰台游乐园的记忆还停留在老旧的摩天轮、冲刺起来嘎吱响的疯狂老鼠、还有那些供人拍照、粗制滥造的微缩世界景观上——她爸妈还存着她的各种游园照,一会儿骑在“狮身人面像”上、一会儿趴在“凯旋门”下,要多傻有多傻。
    佟爸佟妈在国内的这几个月,被公司暂时安置在国内某下属单位作为客座顾问,每天的工作非常清闲,基本属于半度假状态。有时候佟彤紧赶慢赶去上班,他俩带上姥姥,坐上公交车,去北京各郊区爬山采摘农家乐。
    不过度假生活也很快就要结束了。他俩马上又要外派出国,现在正在办手续。
    佟彤跟爸妈打了个招呼,说跟“朋友”去游乐园。
    佟爸佟妈当然心照不宣地知道“朋友”是什么性质的。关晓萍还问呢:“咦,不是异地吗?”
    佟彤没听见这句话,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关晓萍和佟建军在房间里纳闷,小声互相问:“是同一个人吧?……”
    佟彤轻快地来到民宿,一眼就看到希孟在打电话。
    他穿着一身轻便的汉服,靛青色的袍角随意搭在沙发边缘。长发依旧束马尾,特别飘柔顺滑地垂在肩头。
    简直能直接拉去拍大片。
    就是他耳边贴着的那款炫酷手机——虽然时隔半年,已不能算最新款,但依然闪耀亮眼,从里到外都透出高科技之光。
    跟他这身装扮一混搭,非常有复古朋克的效果。
    佟彤一下就笑了:“去游乐园怎么还穿汉服呀,换一身……”
    刚说了一半,她便注意到,他的神色居然很严肃,一点不像准备出去约会的样子……
    他像个接到“边疆大吏起兵反叛”奏折的皇上,微微垂着头,目光虚点在脚边的地板缝上。
    “确定吗?——那好,你们自己和有关部门反映一下,我懒得跟那个曾姑娘打交道,她说话太慢了,跟领导似的……”
    佟彤心话,她可不就是领导吗?不过希孟大概觉得他才应该是领导。
    希孟挂了电话,抬起头,面对佟彤惊诧万分的眼神,冷静地说:“我有‘内鬼’的线索了。”
    佟彤把游乐园的事全忘了,结结巴巴问:“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她脑海里飞快地掠过一个个面孔:老康、夏院长、黎教授、张浩然……
    希孟蓦地问她:“你知道老康师`傅的住址吗?”
    佟彤屏住呼吸。
    “不会是他吧……”
    希孟见她紧张,微微一笑。
    “不是他,但……唔,如果你们想找内鬼,我建议马上找他一下。”
    他看着佟彤那一身游乐园打扮,又略微犹豫。
    “但是今天……”
    佟彤心里斗争了三秒钟,问他:“票可以改期吗?”
    希孟不由得奇怪。这姑娘跟他的关系,始于萍水相逢的见面;她这区区二十来年的人生,也并未和他有太多太深入的交集。
    可怎么偏偏在有些地方特别合拍,就连开玩笑,也好像一个逗哏的一个捧哏的,隐约之间心有灵犀,好像她偷摸摸在他的创作层里生根发芽了一样。
    他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真不介意不去游乐园?”
    佟彤耸耸肩:“快行动啦。”
    来不及查“双人套票”能不能改签。她只觉得,游乐园随时可以去。内鬼的事一天不解决,她这“沟通员”当得就缚手缚脚,每天多了多少闲操心。
    因此她虽然有些懊恼,还是迅速站稳了立场:“我知道老康住哪儿……”
    希孟点点头,让佟彤输入老康家地址,迅速叫了辆车。
    “给老康发信。”他言简意赅,“就说你找到内鬼了。路上我和你细说。”
    当时佟彤跟“有关部”部长大人在偏殿里开会,在某一时刻气氛不算愉快,不巧就吵到底下地库里的大宝贝儿,引得他一气之下现身,不由分说给佟彤做担保,总算终结了她的“嫌疑”。
    然后他大概是觉得这帮人类太腻歪,又或者是智商需要充值,小小一件“名单泄露”的事都要忙上许多天,不知道以后还要开多少次会,因此主动要求,“把名单拿来给我看一下。”
    他想得很简单。要是自己能把内鬼轻松揪出来,不就没人跟佟彤扯皮了?
    出租车上,他掩不住得意,小声地告诉佟彤:“如果有关部门里真有内鬼,内鬼看到新名单之后定然会按图索骥,去骚扰这两个新人。所以,那两位新的‘沟通员’,我拿到名单之后,稍微用了个障眼法,把他们的个人信息修改了一下。”
    佟彤:“……”
    还有这种操作……
    “那个北京x中的学生,据说是在王府改建的少年宫里参加活动的时候,被王府里的文物看上,说了几句话。我把他的名字和学校都改了。”
    佟彤:“改成什么?”
    “民宿里那个艺术生小叶。他应聘的时候我看过他的身份资料。”希孟轻声说,“我已经知会民宿里的朋友们,让他们格外关注警觉,如果发现有可疑人员接近小叶,最好活捉,不然也马上通知我。”
    佟彤提心吊胆,“那小叶他……”
    “昨天白老板告诉我,小叶下班回家的路上被不明人士接近,还好他及时带人驱散了。那个‘不明人士’走脱得很快,不像是人类。
    “这说明我的障眼法有效。当时看到那名单的,除了曾姑娘、康先生、还有你我,没有其他人。”
    他简明扼要地理顺了来龙去脉,朝佟彤亮出一个得意的眼神。
    佟彤只好夸他:“真是神探啊……”
    如果忽略掉他随随便便拿凡人当诱饵的行为,这一招确实比较高效。
    也亏得他没跟有关部门签协议,否则就凭他“在人类面前随便用幻术”这一条,就得够好一阵扯皮。
    但是佟彤还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内鬼是老康……或者跟他有关?”
    就在这时,车子停了。
    老康住得离后海不远,就在金融街附近。出租车从反着光的高楼大厦之间的峡谷穿了过去,拐两个弯,进入了一个静谧的街区,停在一排老旧的筒子楼前。
    老康正在陪他孙子做数学思考题。堂堂一个国家级文物修复圣手,平时工作哪天不是气定神闲,文物身上不管有什么疑难杂症,他都能分析得头头是道——眼下正鼻子冒烟,焦头烂额地趴在草稿纸上,一边咬笔头一边嘟囔:“这也太难了吧……”
    猫眼里看见佟彤,连忙如获大赦,亲自跑去开门。
    一看佟彤身后还有一个人,老康扶扶老花镜,然后情不自禁地立正。
    “千……您啊,里边请。”
    小孙子还嚷嚷:“爷爷!快来帮我做题!!”
    老康:“没空!”
    不顾小不点可怜兮兮的叫唤“爷爷爷爷”,一把将儿童房的门关上了。
    佟彤按照希孟的意思,小心提了个开头:“是关于泄露‘沟通员’名单的内鬼的事……”
    老康往他的异形保温杯里冲满水,一边呷,一边不解:“那不是应该找曾部长……”
    他脸色轻微一变,打着哈哈说:“小佟啊,您不会觉得是我……”
    佟彤一怔。刚才时间紧迫,希孟也没来得及给她编剧本,她自己也云里雾里的,只好随机应变。
    “不是不是……其实吧,这个,哈,我……”
    希孟忽然凑近佟彤耳边,极轻极轻地说:“看他的保温杯。”
    老康手上握着他那只造型独特的保温杯。乍一看像个从博物馆偷出来的青铜酒觚,实际上里头是金属内胆,常年泡着上好的枸杞,边缘都有点染红了。
    最近季节交替,老康嗓子有点干,保温杯里又加了金银花,隔着几米远都能闻见清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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