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自然是少了一个人,一个再也回不来的人。
    “言疏,这东西你留着,或许用得着。”杜言明从衣襟中掏出一只琉璃盒子,推到杜言疏面前。
    杜言疏神色一滞,他自然晓得,盒子里装的,是两年前他和引之从浣青城带回来的眠蝉。
    眠蝉能织梦,虚妄的好梦,已逝的时光,已赴黄泉的故人,都会在梦里出现。
    “兄长你……”
    杜言明淡淡的摇了摇头,莞尔道:“我现在,已经无需这东西了。”
    闻言,杜言疏怔了怔,旋即淡淡一笑,心下了然,兄长已经从十七年前的旧事中走出来了,喃喃自语道:“是吗,太好了……”
    如今的兄长,已经无需使用这种虚妄之物让自己安心了。杜言疏拿过琉璃盒子,接受兄长的心意。
    两人吃罢早饭,杜言明踌躇片刻,正色道:“今日我来,其实还有一事想寻你帮忙,自然,如若你愿意的话……”
    “兄长有何事?”杜言疏心里微微有些诧异,这两年他鲜少出门狩魂,更不再过问修真界之事,杜家庄的事务基本都是柏旭与裴匀在处理,对此他不是不愧疚,是实在没有心力……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自己再不能如此颓然下去,杜言疏勉强打起精神:“我已无碍,兄长但说无妨。”
    杜言明点了点头:“有灵奴来报说,无兮湖畔的无兮镇,近几日屡屡出现记忆遗失者,有些古怪。”
    “失魂症?”
    杜言明沉吟道:“具体状况还不知,可能需要你去当地探查一番。”
    其实没出人命,让灵奴先探查一阵也无不妥,杜言明之所以直接与弟弟说起这事,一方面这些人失忆的症状与噬魂咒有些相似,谨慎起见,让言疏瞧瞧总能安心些;另一方面,他这弟弟也该出去散散心了,总是这般失魂落魄借酒消愁,也不是长久法子。
    杜言疏晓得兄长的考量,点了点头:“待会我便前往无兮镇去瞧瞧。”
    ……
    无兮镇距离观津城不算近,御剑需要两个时辰,杜言疏抵达时,已时近黄昏了。
    他刚纵身下剑,便隐隐觉出一丝咒符的气息,已经有修士先他一步,抵达无兮镇了。
    无兮镇地理位置比较特殊,在观州边缘,又与玉州相接,不好说到底是属于杜家范围,还是玉州卢家地界,说白了,就是谁都能管,谁都可以撒手不管。所以有修士造访狩魂,也十分正常。
    杜言疏趁着天光还亮,沿着长街慢走,用灵查细细探查了一番,除了发现大街小巷布满了追踪游离走失魂魄的追魂符,也没什么异常。
    杜言疏忖度片刻,心下了然,想必那位早他一步到来的修士,已经认定了这些人失了记忆与魂魄遗失有关。
    难不成又是——噬魂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杜言疏瞧暂时也查不出些什么,行了半日又有些口干舌燥的,索性寻了家看起来还算干净齐整的馆子,打算歇歇脚。
    他暗叹,那些年与引之出来惯了,倒是比先前更吃不得苦了,思及此,更不敢往下细想。
    他神思恍惚地挑开馆子棉帘,正要寻个僻静的位置,不经意间一抬眼,面上血色顿时——
    四目相对,愣住了,对方似早发现了他,也久久说不出话,片刻,那人似回过神来,站起身整了整衣摆,敛了面上的惊异之色恭敬道:“晚辈不知杜前辈也在无兮镇,方才一时有些惊诧……失礼了。”
    杜言疏也缓过劲儿来,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面孔:“唐公子无需介怀。”
    此人正是唐文清,蜃炎岛一战后,杜言疏再没见过他,据说他那妹妹唐雯芝,如今依旧是神志不清痴痴呆呆的模样,请了无数名医去治疗,仍然补不全魂魄。
    如此一来,便证明了杜引之的清白,若真是杜引之对唐雯芝下的手,他神魂散尽后,唐雯芝魂魄归还定能不治而愈,可见当年都是冤枉了他,只到如今还未查到当年的真凶。
    如果街头巷尾布下符咒的修士是唐文清,那便十分说得过去了,杜言疏这些年略有耳闻,唐文清为救治妹妹,这两年奔走各地调查噬魂咒之事,但凡出现记忆遗失的事件,他都要掺和调查一番,有点草木皆兵的味道了。
    唐文清邀他一道儿坐下,杜言疏没有推脱,各自心思百转,两人默默无言片刻,店家端来了饭菜。
    杜言疏一抬眼,便清清楚楚瞧见店家端在手里的那盘清蒸鲈鱼,神色一滞,腹腔顷刻翻江倒海,面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好对晚辈说,撤掉罢,我怕鱼。
    这种听起来无理取闹的话,作为前辈怎好说出口。
    唐文清自然不晓得杜前辈怕鱼的癖好,看他面色僵硬,眼神里满是嫌弃,只当是当年的误会让前辈心生芥蒂,都到了看到自己就恶心的地步……
    正当唐文清寻思着如何与杜前辈道歉时,上菜的店小二忽然‘啊’地惊叫一声,一盘子清蒸鲈鱼连汤带肉尽数洒在他身上……
    “……”
    “……”
    店小二愣了愣,突然一脸惊慌道:“道长恕罪,我……我不知道怎么的,方才似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我赔……”
    “不用了,你无需介意,下去罢。”唐文清截了他的话,虽然没生气,语气也很是无奈,这一身的汤汁油渍,实在是不太雅观。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用抹布替唐文清擦了擦油渍,一叠声赔了不是,忙脚不沾地溜回了后厨。
    杜言疏在一旁默默不语,他看得分明,附近三米内了无人影,哪有什么人去推这小二,但,分明嗅到一丝灵力残存的气味……
    作者有话要说:  引之:今天有小天使提到想看吻戏
    小叔:有这种桥段?嗯?
    引之:嗯,我看剧本有的
    小叔:哦,那勉强……咬一下
    引之:很简单的,也就吻个把时辰,小叔被我吻晕厥而已
    小叔:……拒绝
    引之:不担心,还在后头
    小叔:太好了
    引之:嗯,裸*戏比较近……
    小叔:……再见
    ……
    唐文清:被泼一身鱼汤这角色我演不下去了
    作者:呵呵,之后还有得你受的
    小叔:到底是谁调皮得这么体贴呢?好开心不用吃鱼了~
    ☆、第46章 再遇
    唐文清又正好穿了一身白衣,他低头瞧着衣襟处一大块油渍, 深深叹了口气, 一副欲言又止的无奈。
    杜言疏心中了然, 他想回客栈换下衣裳,但把刚邀请来的前辈撂下独自离开又失了礼数,遂云淡风轻道:“你先回去换一身洁净衣裳罢。”
    “前辈,这……”
    “无妨”
    “好,前辈先吃着, 晚辈投宿的客栈就在附近, 去去就回。”虽然有些不妥, 但穿着一身油腻腻的衣服也好不到哪里去, 横竖这礼是失定了,还不如干净利索些的好。
    杜言疏很理解地点点头:“去罢,不着急。”
    唐文清又吩咐小二上了些精致的菜肴酒水, 才讪讪离去。
    杜言疏看他走远了, 抬袖沏茶, 碧绿的一汪落在白瓷杯里, 他面上八风不动, 声音平稳缓和:“高人可否给杜某一个面子, 出来喝杯茶?”
    说着将茶杯举到唇边,轻抿一口, 放下,抬眼,一个白衣男子已然立于桌旁, 风姿俊秀,眉目含笑,光是这般看着,便能让人觉出好感来。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神莫名温柔,杜言疏微微一怔,心口颤了颤,并不是惊诧于对方好看的容貌,而是……恍惚间,有那么一瞬,他以为站在面前的人,是引之。
    其实这人的五官容貌与引之倒不算相似,可他的眉眼神态、望向自己的眼神,总觉得异常熟悉,彼此相对,杜言疏竟觉出一种模糊的怀念。
    兴许强烈的思念,会让人生出错觉。
    “在下宋离,方才冒犯了,望杜前辈恕罪。”嘴上那般说着,宋离眉眼间却是隐着笑意的,一点儿没有诚心赔罪的意思。
    杜言疏方才回过神来,敛了目光:“宋公子请坐。”
    他并不在意对方是不是诚心赔罪,横竖得罪的又不是他……自然,他也不关心这位宋公子与唐文清间有什么恩怨纠葛,竟用如此幼稚的法子暗算对方……
    宋离依言坐在杜言疏对面,眼神掠过杜言疏已经空了的茶杯,拢了拢袖子,熟门熟路地提起茶壶替杜言疏沏茶。
    着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再自然不过,瞧得杜言疏又是微微一怔,熟悉得有些伤感。
    而这位宋离,自从出现后,眼神一直紧紧的随着杜言疏,未曾离开过一刻,坦荡荡的,避无可避,觉察到此,杜言疏倒是有些微不自在了,眉头微蹙。
    “方才在下对唐公子所作之事,还望杜前辈替晚辈保密。”
    闻言,杜言疏微微挑眉,不语,他对旁人的是非恩怨向来没兴趣了解太多。
    正在此时,店小二又重新端来了菜肴,杜言疏还未来得及瞧上一眼,宋离便对小二道:“这道鱼头豆腐汤撤掉罢。”
    小二愣了愣,端菜的手顿住,讪讪笑道:“可是方才那位道长已经付了银子……”
    宋离道:“无妨,端回后厨,算是那位公子请伙计们吃的。”
    “这……多谢客官。”从未遇到过这种事,小二一时有些懵,却也只能依言将一大盘鱼汤端回去。
    杜言疏顿觉松了一口气,宋离将他安心的表情看在眼里,没忍住莞尔一笑,巧了,他也有一颗小小的虎牙。
    对方这般看着自己莫名莞尔,让杜言疏十分不自在,面上微微泛红,为了缓和尴尬寻了个话道:“宋公子为何让小二把鱼汤撤掉?”
    宋离佯作一愣,道:“是晚辈冒昧了,听闻杜前辈不喜餐桌上出现鱼类料理,我自作主张所以……”
    杜言疏轻描淡写道:“宋公子知道的还挺多。”
    宋离深深看了他一眼:“自然比那位唐公子知道得多。”
    杜言疏微微蹙眉,觉得这话十分不对劲,特别是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口中说出,遂奇道:“宋公子先前见过我?”
    他平日行事低调,这一年多更是没出过杜家庄,可眼前这位宋公子似乎对他的习惯爱好很熟悉,当真奇怪……
    “两年前,晚辈有幸一睹杜前辈风采。”宋离望向杜言疏的眼神有些莫测。
    “两年前?”
    宋离点头:“西海,蜃炎岛,海市。”
    杜言疏的手一顿,握在手中的茶水险些泼了出来,呼吸微滞,喉咙有些干涉:“原来当年宋公子也在。”
    宋离定定地看着神色动摇的杜言疏,声音平稳:“我一届籍籍无名之辈,前辈自然记不住。”
    杜言疏垂下眼,握住茶杯的手微微用力,骨节泛白,声音很轻:“当年之事,不提了。”
    漆黑的眸子掠过一丝波澜,宋离没接话,半晌,熟门熟路地拿过杜言疏面前的碗筷,用茶水涮了三次,再重新端端正正地放回杜言疏面前:“晚辈冒昧,可否与前辈讨口酒喝?”
    杜言疏看他为自己涮碗筷的举动,神色僵住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多谢……”
    顿了顿又道:“那是自然,宋公子一道儿吃罢,唐公子来了我会与他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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