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商青鲤冲他一笑,将手中的酒坛与他手上的酒坛碰了一下,道:“你陪我。”
    这夜商青鲤喝醉了。
    江温酒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她,愣了下。苦笑着起身把商青鲤抱到榻上,伸手抚平她蹙着的眉头,叹了一声,道:“傻姑娘。”
    他俯身吻过她的眉心,替她除了鞋袜,又解开了衣衫,酒水淌进了她的胸口,胸前湿漉漉一片。他顿了下,揉揉额头,继续苦笑着下楼唤了卿涯替她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贴身衣物。
    直到卿涯从房间出来,江温酒才重新回房,洗漱完上榻抱着商青鲤睡了一夜。
    商青鲤醒来时天色还未大亮,许是体内没了那只药虫,以前喝再多酒也不会头疼的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要炸了一样。
    她敲了敲头,觉得这个状态真糟糕。
    起身穿好外衣,下楼让卿涯煮了醒酒汤。
    头一次醉酒醉的这么厉害,喝了醒酒汤以后人也不甚清醒。
    从遥山山脚一路往山巅而去的这段路,酒劲还未过,商青鲤是被江温酒从山下抱到山巅的。
    晨间的山风吹了一路,也只把她昏昏沉沉的脑袋吹的稍微清醒了一点儿。
    她心中不由有些懊恼。
    ——这酒醉的,太不是时候了。
    ☆、六九。江湖秋水多。
    遥山之巅,云雾缭绕。
    烟波楼建在山巅最西处,坐西朝东。
    背面是万丈悬崖,深不见底。
    正对着门楼的东面,是一马平川的山巅和连绵远去的群山。
    只南北两面,有小道从山脚逶迤而上。
    门楼左右是丈许高的怪石连成的院墙,黑黝黝的石头瞧上去毫不起眼,却重逾千斤。
    山巅上铺满了打磨过的黑色石板,站在门楼前放眼望去,黑石板两侧每隔几步便种了棵松树,枝桠被匠人精心修剪过,像一把把撑开的绿色纸伞。
    门楼上高悬的匾额镶金缀银,“烟波楼”三个黑色大字张牙舞爪。
    从山脚一路行来,越靠近山巅,便觉寒气越重。
    江温酒抱着商青鲤上到山巅时,门楼前一望无尽的空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
    向门楼内看去,只看得见一堵黑石屏风墙,黑黝黝的墙壁造型古怪,上面用银浆绘出了几只仙鹤绕松间的图案。
    幸得卿涯早有准备,离开客栈时随身带了个小包袱,一上山巅便从包袱里翻出一件披风递给了江温酒。
    江温酒接过披风替商青鲤系上,烟白色的披风镶边时用了白色的兔毛,披在她身上,毛绒绒绕了脖颈一圈,衬着她有些迷离的眸光,与往日里的清清冷冷判若两人。
    都说醉酒的人酒醉心明,商青鲤总算是见识到了。
    她揉了揉太阳穴,后知后觉的想到这些年饮酒之所以能千杯不醉,并非是她多海量,而是身体里有只需要依靠烈酒缓解毒性的药虫。
    这药虫一取出,她昨夜不过喝了几坛酒,后面竟醉的不省人事。到现在,抬眼视物都觉天旋地转。
    以后要少喝酒。
    商青鲤下定决心。
    她往左边挪了两步,想要靠到松树上,背将将要靠上去时江温酒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带到自己怀里,哭笑不得道:“铮铮,松树上有刺。”
    商青鲤:“……”
    她抬眼盯着江温酒的脸看了一会儿,觉得头有些晕,她忙伸手将掌心贴到他脸上,向一侧推了推,道:“离我远点儿。”
    江温酒:“……”
    眼看山巅上的人越来越多,烟波楼里却始终不见人出来,众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嗡嗡嗡”的传入耳中,商青鲤皱了下眉,觉得有些反胃。
    昨日在客栈里知道傅阿骨失踪后,她曾向长孙冥衣提过宫弦所说的信笺之事,毫不意外长孙冥衣也在七月十九那日收到过一模一样的信,不同的是,送信的人是个乞丐。
    打着烟波楼名义送出的信笺上明明印了“秘”字印章,又是送到各门各派掌门人手中的,不难看出是楼主柳宿有意邀各派掌门人在重阳日至遥山一聚。
    凭着烟波楼天下器宗之首的地位,没有哪个门派的掌门人会不给面子。
    奇怪的是,这些掌门人本该秘密前往遥山的,却每个都带了不少弟子,大张旗鼓而来。
    如此,烟波楼那张带着“秘”字红印的信笺,就失去了本身的价值。
    当初见到宫弦与解东风带着银筝阁和揽剑山庄的弟子赶往遥山,商青鲤尚能理解,因为给银筝阁送信的那个人让苏迎月不得不防。
    可这其他门派,也在今日来了这么多人,就有些奇怪了。
    商青鲤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索性阖上眸子,靠在江温酒肩膀上养神。
    心中想着她既已如约而至,约她的人也是时候该现身了……
    “师兄。”
    商青鲤刚阖上眸子,便听见一道略有些稚嫩的熟悉嗓音由远及近传来。她缓缓睁开眼看去,一身青色道袍,木簪束发,手执拂尘的小道士花千枝已走到江温酒面前。
    花千枝远远瞧见商青鲤和江温酒的身影,满心欢喜奔过来,离得近了才注意到商青鲤靠在江温酒肩上,江温酒一只手正搁在商青鲤腰间,他不由脸上一红。此时又见商青鲤向他看来,低头害羞唤了声:“商居士。”
    商青鲤:“……”
    小道士……怎么含羞带怯的?
    商青鲤觉得头更晕了。
    “千枝。”江温酒含笑道:“你怎么来了?”
    花千枝捋了捋手上的拂尘,闻言答道:“掌教真人带我来的。”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齐整的信笺,仰着脸递给江温酒道:“掌教真人让我给你的。”
    “掌教真人也来了?”江温酒有些惊讶,伸手接过信笺,捏住一角将它抖开。
    信笺上的字形体方正,笔画平直,很是工整。
    江温酒只一眼,就看出这不是易凡子的字迹。
    “遥山之行,望君三思。”
    没有落款,看不出是何人所写。
    但信笺右下角却标出了写这信的时间,是七月二十日辰时。
    “掌教真人说,不止他一个人收到。”花千枝道。
    江温酒挑眉未语。
    这封信上的时间,恰好是各门各派掌门人收到烟波楼来信的第二天。
    易凡子说不止他一个人收到,言下之意应当是其他门派掌门人也收到这封信。
    只寥寥八字,“遥山之行”四个字便点明了写这信的人知道各门各派掌门人收到过烟波楼的信,“望君三思”四个字却又满含示警意味。
    写信之人,委实不简单。
    看似什么也没说,细想之下又觉他说了很多。
    ——如此,这些本该秘密前来遥山的掌门人,却带着这么多弟子大张旗鼓而来,就解释的通了。
    对于同时收到这两封信的掌门人来说,收到烟波楼的秘信本就古怪,第二日又收到这样一封饱含深意的示警信,难免会生出许多想法。
    有时候猜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只需片刻,就能生根发芽,而后长成参天大树。
    江温酒把手上的信递给站在一旁的长孙冥衣,道:“你可曾收到?”
    长孙冥衣并没有伸手来接,只顺势看了眼信上的内容,摇头道:“不曾。”
    江温酒颔首,把信揣进怀里,问花千枝道:“掌教真人在何处?”
    花千枝偷偷瞄了眼面无表情的长孙冥衣,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烟波楼门楼,道:“一早就和谢庄主他们进去了。”
    商青鲤在江温酒看信时跟着扫了眼信上的内容,听言想到自己收到的那张写了簪花小楷的信笺,侧头看向不远处那些执剑等着自家掌门出来的各门派弟子们,道:“既如此,我们也进去吧。”
    她话音刚落,便听得门楼前一阵喧嚣。
    靠在江温酒怀里举目望去,各门各派掌门人先后从烟波楼走了出来,脸上挂着深浅不一的笑。
    最后从门楼里走出来的两人,其中一个着一件广袖青袍,满头银丝以玉冠束在头顶,手上执着拂尘,背上斜背着一把长剑。
    这人正是江湖风云录里第一人,太虚宫掌教真人易凡子。
    与商青鲤想象中的仙风道骨不一样,他虽眉发皆白,面容却很是年轻,让人猜不透他的年龄。尤其是他生了双狭长的丹凤眼,开合间神光逼人。
    商青鲤不由一挑眉,视线掠过易凡子,落到他身旁那人身上,一见之下,骤然一愣。
    一早上没缓过来的酒劲儿,在见到那人时,竟消去了大半。
    那人穿了身紫色的留仙裙。
    很浓的紫色,绮丽到了一种极致。
    她靥笑春桃,云堆翠髻。纤腰楚楚,回风舞雪。
    眉眼间的艳色,一如四年前久别重逢的那夜。
    玉落溪。
    商青鲤垂下眼,苦笑了一声。
    心中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五味陈杂。
    得知玉落溪还活着,她该要欢欣不已的,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沉香居,为何失约?
    又为何要诈死?
    邀她来遥山为的又是什么?
    玉落溪和烟波楼有什么关系?
    商青鲤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再抬眼就见玉落溪站在门楼前,眉眼间满是和顺笑意,再也不复年少时的娇蛮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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