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食老鼠药,来不及救治。”乔段之垂着眼眸。
    今天的他没有了往日的神采,不再是不是一身得体的西装,而是休闲裤,一身臃肿厚厚的羽绒服。脸色发黄,还有些憔悴,眼皮底下的乌青十分的明显。
    “你没找人照顾她?”闵夏问,也是间接的讽刺了他,如今的他身份地位早已不同,请个佣人照顾母亲也是绰绰有余。
    “是我的疏忽。”乔段之笑了笑,“是啊!都是我的错。从我入行律师之后,我就不想别人知道我母亲其实就是个疯子,所以我甚至对她连一丁点儿的照顾都没有,我嫌弃她丢人,更害怕别人知道我母亲是这个样子之后,对我的还抱着异样的眼光。别人只要一问我父母,我干脆就说我是孤儿。”
    现在自责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因为人已经不在了。
    “乔段之,你有没有想过,你母亲虽然傻,虽然疯,可是,她是爱你的。”闵夏淡淡道。
    说起来乔段之的母亲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精神有点问题,农村人说难听点就是叫“疯婆子”、“傻女”。其实先天缺陷才会导致这样的问题,或者严重外刺激。
    而因为精神的问题,乔段之母亲总会闹出些事,也是因为受不了打击,所以乔段之的外婆外公都早逝了。
    而乔段之的出生,可以说是充满邪恶和丑陋的。
    也不知道是村里哪个男人把他那疯疯癫癫一样的母亲搞大了肚子,那时候她母亲才刚成年。所以乔段之的来临是不被祝福的,是被嫌弃的,尽管如此也有不少人可怜他,他就是那样被左邻右舍的人赏口饭,施舍长大的。
    他小时候甚至没有名字,那个疯子母亲哪里懂得照顾他。索性一个村子里的老光棍,因为没钱一直买不起老婆,到了一把年纪也没娶妻生子,看到乔段之可怜,就养了起来。乔段之也是真真的聪明,讨得了那老光棍的欢心,后来老光棍就一直供他念书。
    而他念初三那年,老光棍也病逝了。因为成绩优异,他被保送了大学。为了给自己一个全新的开始,他甚至还自己给自己改了名字,才有了现在的“乔段之”。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闵夏会慢慢原谅他的原因。
    他那样的出身以及家境,确实是会疯狂的刺激到他迫切的想成功,想过上好日子。
    当一个人穷怕的时候什么事情都会做得出来。
    而闵夏和他热恋那会,那一年过年,闵夏怎么都要跟着他回老家,甩都甩不掉。那也是她第一次见到乔段之的母亲,当时乔段之的脸色别提多别扭了。
    可是那样精神失常的母亲,看到儿子,就是会兴高彩烈的,想摸摸自己儿子的脸,可手脏得又不敢摸。也是那个瞬间闵夏受到无比感动的。
    第54章
    一路下了火车,乔段之租了一辆牧马人越野车,还是专门的人开车到火车站把车交给他的。
    因为之后回乡的山路会比较颠簸。
    由于家里的土房子已经不能住人了,乔段之就在镇上最好的宾馆定了两间房。随后闵夏陪着他在镇上的日货店买了一些祭拜的用品,蜡烛纸钱什么的。
    一路奔波,又是到处买东西的,闵夏早就疲惫了,吃过晚饭回到宾馆,和蔺言通过了电话之后她就是倒头大睡了。
    第二天九点的时候起来的,两人先是到了附近吃过早餐后,便开车出发了。
    因为都是农村人,思想还是挺传统的,所以乔段之母亲还是土葬的,并不是火葬。
    车子直达不了,到了之后还得爬会山。
    “我妈很喜欢你。”上山的时候乔段之和她说。
    “我知道。”闵夏见到伯母的时候,她就一直围着她转,虽然她连闵夏是谁都不知道,更不理解男女朋友是什么意思。
    “你能来,她一定很开心。”乔段之显然心情不错,“谢谢你当初没有用着可怜或者异样的眼光来看待我的家庭。”
    都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不要总觉得自己可怜,而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的人多得是。”
    没一会两人就到了地方。
    因为乔段之后来赚了大钱,所以母亲的墓地也是修葺得十分豪华的,在土葬中,这样的规模算是很好的了。
    闵夏觉得有些讽刺,人活得时候没享几天福,死了却搞那么多花样。全是冰冷的东西,有何温暖可言。
    摆完东西,点完香。
    乔段之看着墓碑道:“妈,我带闵夏来看你了。我们虽然没有走到一起,可怎么也还算是见面能打声招呼的朋友。是我对不起她,是我辜负了她。”
    闵夏看着墓碑却没有说话,坐在一边。
    随后乔段之祭拜完也过来和闵夏一起蹲坐着烧纸钱。
    “你和吕倩怎么离婚的?”闵夏问。
    而乔段之怔了一下,“那时候大家都是目光短浅,见识短,她喜欢我,觉得非我不可。可在一起之后也没觉得谁非谁不可。”他笑了笑,继续说:“说起来是我的私心,我们一起念的同一所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结婚还是我提议的,不过我的选择确实给了我不少帮助。吕倩父亲介绍了不少律师行业的大腕还有法官给我认识,这让我真的是少奋斗了十年。”
    “后来,大家都开始忙着自己的工作,见识广了,彼此之间的距离也不一样了,疏远了,就自然而然离婚了。”
    乔段之低头诉说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早就云淡风轻了,毕竟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一场关乎利益的婚姻,没有爱情。
    “吕倩见过你母亲?”闵夏又问。
    “没有,她嫌我这老家太远,而且我也改了户口。我想过把我妈接来的,可……”
    “又怕给自己丢脸……”闵夏替他回答了接下来他难以启齿的话。
    足足过了三个钟头之后两人下山。
    “还记得那年,我带你去夜钓吗?”上车后乔段之问。
    “记得,怎么了?”
    “闵夏,我们再去夜钓一次吧!过完今晚,我们就回去。”乔段之看着她问。
    那眸子中带着一丝祈求,闵夏清晰的看到了。
    “好。”良久,她答应道。
    ***
    回到宾馆之后,乔段之不知道上哪找到了一连套的钓鱼工具。
    还记得当年,农村一到夜里其实没什么活动的,闵夏是城里人,习惯了夜生活,到夜里实在是有些睡不着。
    没办法,乔段之只得跟隔壁家的借了一套钓鱼的工具,带着她,就骑着自行车到了附近不远的湖去夜钓。
    那一年雪下得特别的大,风也大,一个字“冷”。当时湖也结冰了。
    乔段之得在湖面上凿出一个洞才能钓鱼。
    而闵夏还是人生第一次看到结冰的湖,因为城里虽然冬天下雪,可从没遇到过湖水结冰的。于是她整个人兴奋得厉害,一直围着满场跑。
    “别蹦跶了,湖面上有些地方冰薄,很容易掉下去的。”乔段之实在是担心她。
    “要是有溜冰鞋就好了。”那一刻闵夏觉得有一双冰鞋那就完美了。
    而面对听不进话的闵夏,乔段之是哭笑不得。
    ***
    夜里乔段之开着车带她去冰湖。
    “今年也结冰吗?”因为过不了多久就是春天了。
    “结。这地方冬天冷。”
    闵夏想起当年,他是骑着自行车带自己去夜钓的,那会的自行车还是高高那种,特高,前面还有横杠,她都从来没坐过。
    而现在,开着汽车,当年早就面目全非了。
    到了冰湖,乔段之回忆着当年,试图凿开一个洞钓鱼,可是多年不曾练习过了,手生,弄了许久才弄开。
    闵夏没再像当年那样满场跑,而是静静的坐着,看着乔段之忙活。
    “你的耐心比以前好了很多。”弄好之后,两人一人一手拿着保温暖杯,坐着等鱼上钩。
    “都是练出来的。”闵夏回忆起自己在伦敦被禁锢治疗那段时间,她的所有锋芒与菱角都被磨灭,消耗,才了后来的她。
    她也是那个时候锻炼出的耐心。
    当年钓鱼,她根本就坐不住,觉得这世界上钓鱼绝对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可当时正在热恋,只要爱人在哪,哪就是春天。
    “我听蔺言说了,你有胃癌。”
    “我知道。”他就没打算瞒着她。
    “说你不愿意治疗。”
    “治疗?还有那个必要吗?晚期,其实治疗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拖延生命而已。”乔段之冷笑,随后喝了一口温热的奶茶。
    原本闵夏还打算劝劝他接受治疗的,说不定还有希望,虽然这样的希望是十分的渺茫。
    可是听完他的一番话,知道他不是任性而做出的决定,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其实不少癌症的患者都想过,与其在病床’上度过余生,苟延残喘的受着病痛折磨,还不如放弃治疗,自自在在的做一回自己,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那你想做什么?”闵夏问他。
    乔段之看了看大片的冰湖,“首先是辞职吧!毕竟我赚的那些钱够我挥霍余生了,我又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留下那么多财产也没人替我消费不是?”
    乔段之开着玩笑,让给整个气氛没有了那么压抑,也没有让癌症一直困扰自己。
    “然后我打算找个无人的小岛度假,说起来这些年我还没旅行过呢。”乔段之这才发现自己是真的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次。
    “其实我除了画画,还做过旅游体验师,你想去哪?我可以给你推荐推荐。”闵夏笑道。
    慢慢的,两人通过聊天交谈,缓和了曾经讨厌,恨的那种情绪。是完完全全的放下了。
    闵夏理解了,蔺言所说的心结,这不但是她的心结,还是乔段之的心结。
    从此以后两人就真的是那种,即使哪天在街上再遇到,也能笑着打招呼的那种。
    凌晨的夜,寒风吹过。
    因为坐得太久,腿都有些冷得发麻了。
    “我们走走吧!”乔段之站了起来。
    随后闵夏也站了起来,两人就这样绕着冰湖慢慢的走。不远处的橘黄色路灯照映着整片冰湖,在灯光折射下,冰面还发出刺眼的光芒。
    一会,乔段之停住了脚步,回头看闵夏的眼睛,忽然开口,“当年爱你是真的。”
    雪飘飘洒洒的落下,寒冷刺骨,那美丽的雪花就像是鹅毛一般。闵夏的脸颊也像雪花那般雪白雪白的,她就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乔段之。
    许久,她才开口:“当年想跟你过一辈子是真的。”
    她没有骗他。
    原来比“爱过。”这一句话更让人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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