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面光线明灭不定,映得林风的面孔也半明半暗,他的眼睛幽深阗黑,略微湿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地喷在纪明越的脸上。
    眼神笃定到……近乎执着。
    “不管重来多少次,”林风的声音沿着话筒的震颤,水波一样扩散到整个包厢内,“我也还是会……”
    “好了。”
    纪明越按着话筒的手指发着抖,声音也发着抖。
    “——到此为止。”
    喧闹声、议论声也如潮水般再次回到耳朵,纪明越按着林风的手,握住了话筒,同时手肘用力,让他退开一点。
    众人看见头发微微汗湿的纪明越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
    “开玩笑也要有度,这样就行了吧?”纪明越道,“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他埋头分开众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
    “哎,是生气了吗?”“可能闹得太过火了吧……”“他是好像一开始就不太愿意,毕竟被一个男的当着这么多人面,可能是不太……”
    众人低声议论着,林风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好几秒,方才抬起头,朝着纪明越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纪明越绕了一圈才找到电梯,他现在在16楼,电梯刚从数字1开始,一格一格地慢慢往上跳。
    他低头盯着电梯没一会儿,身后传来动静,听到那脚步声、他微微侧了侧身——他听出是林风过来了。
    “……抱歉。”林风走近了,低声说道,“我以为你之前说过,你不讨厌这些。”
    纪明越怔了一下才想到,林风说的应该是十八岁生日、他告白那时候,自己对他说的那句“两个都不讨厌”。
    “没有,我真的不讨厌。”纪明越说,“但你,你刚才太真了……”他抬起眼睛看着林风,“……有人会当真。”
    “谁当真了?”林风说,“当真又怎么样?”
    “……同性恋。”这三个字,纪明越甚至都没敢说出声,嘴唇轻轻张合、比出口型来,而后才敢继续说下去,“你别冒这个险,这是在国内,我不能让你……”说到一半,他顿了一下,“你,你先接电话。”
    林风的手机响了。
    纪明越闭上嘴巴,打定主意要等林风接完电话再说。林风拿他没办法,转身呼出一口气,撑着墙接了电话:“喂,您好?”
    电梯“叮”地一声开门,却是要继续向上的,纪明越手插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望向一边。
    这样一望,他才发现又有人过来了——正是他这会儿最不想看见的蒋霜雪。
    蒋霜雪其实脸色也很不好,因为林风那么做,等于当众驳了她的脸,宁可对一个男人告白也不对她,是要彻底断绝她的所有念想。她此刻追出来,只是因为还有一点不甘心而已。
    电梯门再度“叮”地一声合上,林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接完了电话,回头去牵纪明越的手:“好了,现在可以……”
    纪明越知道他没看见身后的蒋霜雪,挣了一下手,小声急道:“你别……!”
    仓促间“啪”地一声,林风的手机朝后甩到地上,恰好落在蒋霜雪脚下。
    纪明越怔了一下,下意识要过去捡,不过哪可能赶得上蒋霜雪的速度,她蹲下把手机捡起来,发现屏幕还亮着,忍不住瞟了一眼她一直心心念念的神秘地带,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林风,你这样就走……”
    在看清楚屏保内容的瞬间,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人,目光中充满了不可置信:“你、你们……”
    “给我吧。”林风淡淡地从她手中把手机抽了出来,仿佛对她的发现毫不在意,“麻烦你跟梁学长说一声,我们先走了。”
    “叮——”
    电梯门再度打开,这回终于是纪明越要坐的下行了,纪明越进了电梯,林风拿回手机后,也跟在他身后走进了电梯。
    纪明越按了“1”的按钮,电梯门即将缓缓合上时,蒋霜雪忽然重重拍了两下电梯门,强行挤了进来。
    “你们、你们原来是那个啊?!”她喘了口气,抬起头来笑了,“我说呢!”
    被当众拒绝的屈辱总算找到了发泄口,变成了淬着恶意的愤怒,她的笑声尖利又放肆,“怪不得林风那个‘女朋友’见不得人,原来你们是两个变态啊!男的和男的搞在一起,难怪这么不正常,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的,你们不嫌恶心吗——”
    “闭嘴。”
    最先开口的居然不是林风,而是那个印象里一直温温软软、脾气很好的漂亮男生,他冷冷扫过来一眼,眼神像凝了冰雪的薄刃,居然当真迫得蒋霜雪噎了一下,几秒内说不出话来。
    “我遮掩躲藏也是为了林风,关你什么事?”纪明越拿出自己手机来,随意按了几下,把屏幕竖在她眼前,“我喜欢他,我没觉得有什么可恶心的,一个靠剽窃别人作品、欺世盗名的抄袭者,才比较恶心!”
    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张她曾深深膜拜、又忍不住在深夜偷偷描摹……乃至于“描摹”过了界限的……画作。
    更让她脸上瞬间火辣无比的,是那幅画最上方的、只有这台手机主人位置才能显示的那个名字——明月水风。
    “还行,对这个年代来说,你抄得还算挺高级的,”虽然这么说,纪明越的脸上一点都看不见对所谓“高级”的赞赏,而是稍稍扬了下眉,满是轻蔑,“但我自己的画,你觉得我看不出来?叠图、吸色,只要我想,我有一万种方法证明你抄袭!”
    “我没举报你,是因为我懒得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但从抄袭我的那天起,你的精神早就认同并且臣服于我了。”纪明越把手机重新收回兜里,对她扬了扬下颌,“听说靠着这个,你拿到了学校的交换生名额,学姐?”
    蒋霜雪脸色一阵青白,牙关微微打着颤,说:“……你想怎么样?”
    “别再看我的画了,一想有人盯着抄它,我就觉得恶心。”纪明越手抄进兜里,冷冷淡淡地说,“还有,闭嘴。”
    *
    纪明越回寝室时,天色已经黑了,不过寝室里空无一人,好像趁着周末不查寝,全都约会去了。
    一刷学校论坛,基本也全都是谈恋爱或者预备谈恋爱那点破事,前排的几个最hot贴,还是正好关于今晚联谊的——
    《你们谁去今天的三校学生会联谊了?超精彩!!》
    《今晚三校联谊太劲爆了,男男表白,不去的亏死!!!》
    《求问今天三校联谊当众表白的那个帅哥是谁啊啊啊??太帅了呜呜呜!!》
    ……
    纪明越随手点开其中一个,就看到里面讨论得热火朝天:
    【我没挤到前面,光跟着瞎起哄了,都没看清脸。】
    【那你亏死,我挤到前排了,俩主人公都超级帅啊啊啊,不光表白的那个,被表白的也超级帅!!】
    【被表白的那个好像是咱们学校的?】
    【啊啊啊,真的吗,是谁是谁?我拍了图,你们谁知道他叫什么?![图片]】
    【真的好帅啊,不过他好像脾气不太好,林风才表白到一半,“我喜欢你”还没说出来呢,他就甩手走人了。】
    【可能人家是直男,受不了这个呗。】
    【直男啥意思?】
    【哈哈哈,那林风算不算任务没完成啊~这都没表白出来~】
    【那也没办法啊,总不能追到咱们学校来再表白一次吧嘎嘎嘎~】
    【林风也太帅了吧,我犯花痴了,他要是咱们学校的,我天天上课去蹲他!】
    【默默+1】
    ……
    把手机兴趣阑珊地扔到一边,纪明越趴倒在床上,下颌搁在枕头上发呆。
    喜欢林风、崇拜林风的人真的很多啊……
    所以,他努力想维持林风形象,不让林风的事业和人生因“同性恋”受影响的决定……应该是正确的吧?
    “咔嗒”。
    随着钥匙插、入门锁的动静,头顶的白炽灯豁然亮起,纪明越拱起身子往床下一望,反倒把刚进来的黄淇滨吓了一跳:“我靠,你在寝室啊,怎么不开灯。”
    纪明越恹恹地趴在床栏杆边上:“我又不用。”
    “嗬,林风打电话来了!!”
    纪明越愣了一下,扒着床头向下张望:“他给你打电话干嘛?你有他手机号?他要打也是给我打啊……”
    “逗你玩儿呗。”黄淇滨晃着屏幕空空如也的手机,笑嘻嘻地冲他乐。
    “靠……滚。”纪明越瞪他一眼,再次回复生无可恋软绵绵水母状态。
    “说真的,你怎么了啊?”黄淇滨一边放下手里的东西,一边抬头问他,“林风把你刺激到了?还是吓着了,心理难以接受?”
    纪明越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太敷衍了吧你……”黄淇滨脱了汗津津的t恤,穿上睡衣,拎着t恤往阳台走去,“等我把衣服泡上,咱兄弟俩好好谈谈心……嗬,林风啊!!!”
    “太假了,我不会再上当了。”
    “真的、真的!他来那么多遍了,我不可能认错!”黄淇滨回头嚷嚷,“林风真的来了……我操,他在搞什么东西啊?!”
    *
    北京某985大学的男生宿舍楼下,大约还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奇景——
    宿舍楼前的空地上,摆满了光芒摇曳的低温红色蜡烛,亮莹莹、暖融融地,组成了一个硕大的心形。
    一个又高又帅的男生站在一旁,双手卷成扩音喇叭状——没用真喇叭的原因,大概是怕被宿管大叔赶跑——大喊:“xxx,我爱你!”
    基本现在所有仍在宿舍留守的雄性单身狗,都兴致勃勃地扒着阳台向下望,争前恐后围观这一奇葩景象。
    “我操这是怎么回事啊哈哈哈哈哈……”
    “你们快看学校论坛!隔壁的校草过来继续履行赌约了!!”
    “这都能继续,哥们儿,你是铁血真汉子啊——”
    “被告白的哥们儿,快下楼啊!一会儿宿管大爷出来了——!!”
    宿舍楼阳台间充满了同校同学友善的呐喊助威声,纪明越趴在阳台上向下望,抽空瞅一眼自己手机上、学校论坛里多到快要爆炸的帖子,脸也快红得爆炸了……
    偏偏林风还在夜色里抬起头,借着烛光对他飒然一笑,继续喊:“纪明越,我爱你——”
    “太羞耻了哈哈哈哈哈哈……”黄淇滨在旁边笑得快背过气了,“你赶紧下楼吧哈哈哈,人家堂堂一个校草做错了什么,快被你玩死了哈哈哈哈哈哈……”
    羞耻的明明是我,快被玩死的也是我tat!
    纪明越回寝室早换了睡衣,这会儿只来得及匆忙拽出一件连帽卫衣、一条长裤套上,就被黄淇滨推搡着下了楼。
    “哦哦哦!”趴在阳台上看热闹的各位大兄弟,看见他跌跌撞撞地现身,顿时兴奋地鼓起了掌,“哥们儿你终于出来啦!!”
    “卧槽……”纪明越走到林风面前,恨不得直接捂住脸,“你搞什么东西呢……”
    “把没做完的事情做完。”林风定定地看着他,唇角微扬,“我还没告白完呢。”
    “你病得不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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