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讽刺的是, 原本坚决要求反抗德国、维护各个国家间平衡的苏联,在与德国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之后,也开始打起了“中立”的口号,吞并着其在欧洲边界的几个小国。
    以《苏德条约》为始,原本欧洲那些秉承着“不作为政策”的各个国家,似乎一夜之间,便同原本斥责着德国“攻势太猛、吃相难看”的苏联, 发生了天翻地覆般的翻转。
    甫一听得这一消息的时候, 锦颐心里更多的便是早已知悉后的冷静坦然。
    这是二战要爆发了。
    但显然, 早在卢沟桥战役爆发以后,华夏的历史就已经在被改写了。
    1940年的春天,三月份许。世界形势已然越发复杂起来。波兰在德国和苏联的联合攻势之下,并没有坚持太久, 几乎是转瞬就被瓜分。而与之相对的, 原本被讽“落后的”、“混乱的”、“没有安宁的”华夏,反倒成了世界各国中,相对比较安稳的国家。
    事实上,日军侵华的开端便是“九一八”。日军在华的主要基地和势力,也不过是在东北的范围之内。所以,锦颐同谢锦言、秦非正商定的“将鬼子围困在东北”计划, 自然也就算不得有多困难了。
    民、铁两军一面在华夏各地清扫鬼子势力,一面让人守住了河北和内蒙古,再由产军从中灵活转移行动、进行分散伏击,及至1940年的4月份,便成功达到了目标。
    于是,现实便开始同锦颐记忆中的历史产生了偏差。
    原本在历史上的二战中,华夏应当算得上是二战的一个主战场,抗日战争也应当算得上是二战的一次主要战役。但到了现在,二战还只是刚刚有了些苗头,甚至还有许多国家都还没有投身到战役当中去,日本的侵华军队还没在二战开始的这一年里激起什么水花,便被憋屈地挤压在了东北三省里。
    北平郊外早便为铁、民、产三军共用而构筑好的驻地里。
    指挥室的外头,时不时传来的,是战士们获得阶段性大胜利后的欢呼和高歌。他们大口喝着司令、将军们在“围堵计划”成功以后,答应兑现给他们的酒,喝到畅快时,把时刻用以防守的枪支往背上一搭,跺着脚站起来后,便开始又唱又跳地欢腾起来。
    此时,聂先生的《义勇军进行曲》早已盛行于世。
    将士们不论是指挥军官还是普通的战士,统统都围坐一团。他们高声唱着“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高声唱着“每个人被迫着发出最后的吼声!”更高声唱着“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情深处,手里握着酒壶的,领头以手握拳,用胸腔唱出这歌声的,忍不住就抬起手,埋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而或许是情有所感,那些或坐或站着的,穿着灰色的、黄绿的、墨绿的、军装各不相同的三军将士们,有的也顾不上旁边的人同自己是不是同一个军队的了,伸出手揽住了对方的肩,一面脸上粗糙的皮肤上还挂着一串泪痕,一面又禁忍不住狂笑起来。
    哭声、笑声交缠在一起,混合着他们的歌声飘过了偌大的营地,传到了指挥室里,纵是对着秦非正这样攻于算计的政治家,锦颐也忽然觉得对方面目和善起来。
    在场四个人,锦颐、秦非正、马启鸿、谢锦言。
    盖因华夏其余各地的鬼子都被扫荡了个干净,是以铁、民、产三方拥有着最高话语权的人,便又重新聚在了北平。而又皆因战争大声的缘故,原本往来间多是刀光暗影的几人坐在一起,一时间竟也是少有的祥和。
    “好了,我们几个聚在一起,难道就一定要那么伤神费力地去讨论那些问题吗?‘围堵计划’全线功成,我们就不能好好享受一下胜利的时刻,安静地喝上那么一杯吗?”
    北平这地方,卢沟桥一役过后,便一直都有铁血军的将士驻守于此。这两年来,战火纷繁,更是越发壮大。
    若这还是前头那个华夏朝不保夕的时候,秦非正当然不会有时间来同锦颐理论什么、争取什么。但现下,除东北以外的华夏,算是初步安定了下来,两个势力之间的摩擦,自然也就开始展露了出来。
    于是,在锦颐和秦非正两人微妙的气氛间,马启鸿难免有做了一次“和事佬”的角色,拿起了议事桌上的酒,分别给坐在两手边的两人斟了一杯后,便温声劝道。
    窗外飘来的将士们哭笑声还在耳畔,锦颐难得以心平气和的心态和目光去看待秦非正,便率先执起马启鸿斟下的酒,置于唇边,一口饮尽。
    “怎么安静得下来?两位也不怕安定得太早,最终功亏一篑?”
    地位使然,她已并不比秦非正和马启鸿两人低上什么。哪怕明知马启鸿是自家哥哥的上司,也明知马启鸿或会是华夏未来的领导人,她言辞间嘲讽的意味也仍旧没有收敛分毫。
    “仗打到这,你们就觉得足够了?”
    抬眼瞥了瞥马启鸿,又瞥了瞥秦非正,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问道:“你们预备把东北放到哪儿?东北就不打了?让小鬼子占着我们的底盘,还时不时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再往南边打过来?”
    她固然知道抗日结束以后,铁、民、产三方会有一个最后的清算。谁掌国家主权,这是民党要和产党斗的事情。至于她铁血军,似乎不论哪个党派执政,最终都不会让铁血军这样一个庞然大物继续存在,让他们如鲠在喉。
    她知道会有那样一天的。她没想过逃避。
    但显然,现在还不到时候。清算的时间,至少不该是现在。
    “东北是日本在华夏的大本营,如果还要继续北进,那势必不会比我们肃清国内其他地方容易。”
    秦非正同样也饮完了杯中的那一点酒,开始把玩起了手里的小瓷杯,“你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的。那意味着,我们要花费比肃清其余地方更多的精力、兵力、装备,去同鬼子来一场恶战。”
    “哦,当然了——”
    手里把玩的动作兀地停住,他终于抬头看向锦颐,眼神平淡地陈述着自己所认为的事实,“我们当然会赢了。但如果就只是为了东北,为了那帮子腐朽的满人的聚居地,为了那个还保留着封建王朝制度的地方,我们实在是没有必要。”
    锦颐听明白了秦非正话里的意思,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她早就知道了,在当今世人的眼里,或者“东北”这一块地方,本就仅属于“满人”,而并不真正属于“华夏”。
    就像蒙古这个地方,如果回到草原上的八旗子弟没有闹,华夏的将士不用太大的力便可守住,那这块地方大可称为“华夏地界”。如果回到草原上的八旗子弟非要另力别国,华夏的将士想要收复,需花费很大力气,那这块地方索性放弃便是。
    这便是蒙古国和华夏内蒙古的区别,也便是秦非正对东北、对所谓“满洲国”的态度。
    原本,他们几个今天会在军里将士们狂欢的时候聚在这里,便是为了就“究竟要不要进一步打进东北,全面驱逐鬼子”这一事而讨论出个答案。所以锦颐听了秦非正的意思,便也不大觉得稀奇。
    他们俩,她会选择收复东北,他会选择对伪满不承认、不作为,她一早便又所料。她只是把目光投递到了马启鸿的身上,想要听听这位最终成了华夏最高领导人的人,会是个什么想法。
    马启鸿拧着眉,细细思忖着锦颐和秦非正两人的观点。似乎是没有察觉到锦颐投递的目光和隐于目光间隐晦的期待,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就现下而言,东北三省确实应该是属于华夏的领土。”
    哪怕明知收复东北十分困难,但我们那么多土地都收复过来了,临到最后,总不能独独把东北给抛落下。
    马启鸿言下之意,便也就是支持锦颐收复东北了。
    或者他对东北本身并没有太多的感情,甚至在看待东北的眼光上,多多少少有些相似的考量。但哪怕是碍着名头上的那一声“华夏领土”,最终,他也还是选择了支持锦颐首先将其收复。
    仅这一点,便足以叫锦颐对他稍稍放下些对“政治家”的芥蒂了。
    将目光从马启鸿的身上挪开,然后又同马启鸿、谢锦言两人一道看向了秦非正。
    事实上,就算到了真正要“清算”的时候,碍着铁血军的势力,秦非正也决计不会首先在铁血军身上开刀。最有可能的,也不过就是扯些“正统”与“非正统”的理由来敲打锦颐,制止铁血军插手,然后首先把产党这个迅速崛起的心腹大患给铲除了。
    而在那之前,他就算心里对锦颐、对铁血军有多大的不满,也绝不会以十分强硬的态度同铁血军对着干。尤其,是在产党俨然同铁血军达成了共识的情况下。
    于是,无需锦颐在恶言恶语地提起“是谁让东北沦为了封建统治下的‘满洲国’”的话题,去逼迫秦非正同意。在三人的目光下,秦非正没让人等多久便点头应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大致说来,就是打完东北以后,抗战就结束了,华夏就彻底安定了~
    谢谢五月渔郎扔了1个地雷
    爱你们,么么哒(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身边跟着王凡,锦颐身着便装, 随他漫步在北平的街道上。
    卢沟桥那时候, 埋伏时见不得光, 开战时来去又太过匆忙。以至于到了三年后的今天, 她才真正踏上了北平市区里的土地。
    “你们怎么说的?准备要拿回东北了?”
    午后时分的胡同巷弄,身边来往的人总是少的。除了偶有几个坐在路边、闲适着逗狗的老人,那些下了班的、放了学、放了工的人们,大多都已经回家休息去了。
    但同这晚春里的煦日不同的是王凡略显焦躁的心。
    他静默地跟在锦颐身边,一路上偷偷瞥了锦颐许多次。见她或颇有兴趣的在巷弄中央同老人一道逗狗,或闲适地眯眯眼、瞧着日光下孩子在打闹,略带感慨地把这北平城里祥和安逸的景象一一称赞了一遍, 到底是忍不住主动开了口。
    东北对他的意义, 是华夏其他任何一个地方都比不上的。
    恰好走出胡同口, 锦颐并没有回答王凡,而是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小摊,说了句,“走, 我们去那儿坐坐。”
    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 锦颐见那小摊的老板麻利地收拾这烫锅旁支着的小方桌,便问道:“老板,馄饨还有的卖吗?”
    那老板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动作顿了顿,半抬起身子瞧了瞧锦颐和王凡两个,连忙堆起了一抹笑,就连手底下擦桌子的动作也快了许多。
    “做!做!这咋还能不做呢?”
    一下子也没了前头收摊的想法, 那老板三两下把小方桌给擦了干净,便连忙让开了位置。
    “我们今儿也走了一天了,先坐下来吃碗馄饨吧。”
    锦颐首先就近坐了下来,然后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让王凡也跟着坐了下去后,这才又重新对着那老板道:“老板,给我们下两碗馄饨。”
    “好嘞。”
    等那老板应了一声,重新回到了烫锅那里,锦颐这才没头没脑地对着王凡回答道,“只要手底下有兵,围堵东北就不是一件难事,根本用不着我们几个亲自过来。但我还是让秦非正和马启鸿跟着我聚到北平来,这意思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从北平到东北的辽宁算不得多远。不然,当初的鬼子们也不会想要首先拿下北平,以作为南北沟通的要道了。而在那之后,他们之所以能把仗打得那么顺利,其中也不无北平被牢牢攥紧在华夏人自己手里的缘故。
    如今,要是想攻回东北,那么先回到守备充分、兵力充足的北平早做准备,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王凡的眼睛亮了亮,“你们说好了?”
    “不对不对,”像是自己也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王凡连忙甩了甩脑袋,重新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作?”
    正说着,那老板便一手拿着一碗馄饨,端上了锦颐和王凡面前的桌面。那馄饨是早就做好了的,只需要下水煮熟了就好。王凡瞧着那老板来了,便闭上嘴不说话了。等那老板又走了,他这才把略显殷切的目光投掷到了锦颐身上——
    “你们想好的是什么方案?准备什么时候跟军里的战士们说呢?”
    一连几个问题,其实在锦颐眼里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但王凡却是不厌其烦的在问。
    这同他往日里在自己眼中的形象实在是相差太大。
    大抵是想到自己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商量时,同样是尽可能地想把收复东北的时间一提再提。于是,她瞧了瞧王凡,虽是脑子里这么想了,心里却还是颇为理解——
    东北,是在她经历地第一处战地,是她亲身承受过战败和死亡沉痛的地方,所以她拼了命的想把这块地方给收复。而王凡呢?东北于王凡而言,那是出生的地方、生长的地方、无数次与敌人对战的地方、亲眼看见土地一寸寸流失、战友一个个倒下的地方。在知道要收复东北后,无数回忆迸发起的悲喜交加,他比自己更甚。
    “方案还没能确定。”
    垂下眼睛,有些不大敢去看王凡失望的神情,锦颐拿起碗里的勺子,吃下了勺子里的馄饨。
    事实上,在同马启鸿和秦非正的商议之中,关于“什么时候去打东北”、“用什么方法去拿回东北才能减少损失”的问题,他们暂且都还不曾讨论。他们一致认为的,是应当要考察好东北内部的现今情况后,方才能以此作为依据讨论上述问题。
    “民党和铁血军在东北不都是有情报处的吗?产党不是也还有地下党吗?就算东北现在是在鬼子的手里,但要是想获得一些有关鬼子统治的情况、百姓的情况,应该也还是很容易的吧?”
    听了锦颐的解释,王凡心里的急迫倒是稍稍地退却些许,但心中的不解却是更多了起来。
    “呼——”
    锦颐拿起桌面上的碗,吹了吹碗里的热气,喝了口馄饨汤,“情报处返回来的消息是一方面。但毕竟是没有亲眼见过,这里面更细致的问题,我们就考虑不到了。就好比从情报处传回来的消息,说‘百姓对日本军人多有配合,少有反抗之心’。按理说,能让情报处这么概括了,那这应该说的就是百姓里的绝大多数人了。可这‘绝大多数人’究竟是多少人?他们是不敢反抗、还是不想反抗,这同样也很重要。”
    放下了手里的碗,锦颐见王凡也没有安心用食的兴致,干脆便随口跟馄饨摊的老板说了一句,掏了些钱放在桌面上,然后又跟着王凡往别的路绕回了营地。
    “我们为什么能成功围剿鬼子,成功把鬼子围死在东北?还不是靠百姓的配合。”路上,锦颐接着前头的话继续给王凡分析道。
    她说着,“如果百姓心里是愿意反抗的,就会跟我们的士兵们一起去杀鬼子,这就会给我们省很多的力。要是百姓们心里压根就没想过要反抗,那我们没了百姓这个助力,当然就要想出截然不同的法子去收复东北了。”
    只有军民一心,赢得战争的胜利才会容易得多。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曾经的她只想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亲手把华夏的土地给一点点挣回来,自然也就忽视了百姓的作用。直等到后来铁血军在南昌等地征兵的时候,得知是乡村里的百姓们自发自主的把家里的房子让给铁血军做了临时营地,她这才明悟过来。
    脑子里灵光乍现,王凡瞪了瞪眼睛,诧异道:“你要去东北?”
    “回沈阳去看看。”
    锦颐没有否认,并且还补充了一句,“我和产党、民党派的代表一起去。”
    既然说了是要“亲自”去考察,那产党的代表自然也就是马启鸿本人了。按理说,秦非正也应当亲自同往的,但“国民政府”这个目标太大,只要秦非正这个人一站出去,十有八九是要被人给认出来的。于是无法,秦非正便只得选了自己妻子的亲弟于科涵来作为代表。
    “你们不带其他的人?”王凡又问。
    锦颐一下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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