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我脑中一片空白。
    这一枪,落在谁身上?
    鼎爷几乎飞进来后座,顺便还带上门,旬一从反光镜看到我们的情况,然后他突然亮起了车前灯,利用强光照射的几秒钟,他又将车子飞速地往后退,靠近的马仔被这辆车撞得七零八散,白晋翀身后的保镖又对着我们开枪,子弹打在车身,车窗也被打破,我被这种枪林弹雨的状况吓得忍不住尖叫,这已经是到了我的极限了。
    “趴下,岑绘,你们趴下来。”江旬一打着方向盘,又撞了两个守门的马仔,直接冲了出去。旬一说,车轮出现问题,估计行驶得不远,鼎爷又说,车上有手机,让他赶紧报警。
    “sh/it。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报警?”
    “我鼎爷从不会求救于警方,传出去像话吗?”
    两人争论的时候,后方的人同样开车追赶我们。这一带挺荒凉的,不知道白晋翀把我们拖到什么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张望外面,看不见任何灯光,估计已经离开上海,所以我们逃的方向也挺盲目的,只要前面有路,只要这辆车有油,只要轮胎能坚持下去,我们都还有一线希望。
    “鼎爷,这辆车还有轮胎吗?我担心会爆胎。”江旬一踩着油门,着急地问。
    我见身边的人没什么反应,于是扭头也问:“青姐,旬一问你……”
    就在我转身看她一眼的同时,没想到那个意气风发的鼎爷却痛苦地闭上眼向我靠过来。
    “青姐,你怎么了?”我连忙扶住她的身子,她有些瑟瑟发抖,抱住她的时候,摸到她背后湿漉漉的感觉,于是我抬起手,定睛一看,差点没把自己吓得晕死过去,因为我满手鲜血,整个座位都是鲜红的热血。
    “小绘……”唐立青虚弱地喊我一声,我才反应过来。
    “青姐,你……”我颤着声,低头注视她的挣扎,她靠近我的胸口,我下意识地搂住她,搂住她颤抖不已的身子。
    “该死的白老弟,枪法越来越准,应该,应该超过了我。”青姐咬着牙龈,头发全都汗湿。
    “岑绘,你们怎么了?”江旬一觉得我忽然没了声音,肯定情况不妙。
    我怔怔地看着车窗外面的黑暗,一股莫名的悲伤拉紧我此刻的心跳。
    “青姐,中枪了。”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旬一沉默下来,他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试图摆脱身后那些追赶的人。而我,被血腥味占据了所有感官,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对一个“敌人”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和担忧。青姐是鼎爷,是坏人,是他们口中干尽坏事的人,甚至她狠心地拒绝营救方婷,我应该是恨她的,然而,我有资格恨她吗?
    “小绘,对不起,我没能灭了杨文华这个混蛋。”青姐苍白的面容毫无血色,看着像个纸人一般薄脆。
    我噙着泪,哽咽地问:“其实你知道我的目的,你根本什么都知道,就像以前,你知道我所有的心思。”
    “凌非杀了我弟,他该死。”青姐皱着眉头,“杨文华阻止你和江旬一在一起,同样,同样该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泪流满面,捧着她的脸,难抑悲从心来。
    “我说过,我只想你开心,我了解,不能跟心爱的人一起,是……”青姐嘴角渗出血,我抹去她流出来的鲜血,对着旬一说,“旬一,能不能去医院,你用手机导航去最近的医院好不好……”
    “这里根本没有信号,鼎爷,你再坚持一下。”旬一也很焦虑。
    “青姐,你别说话了,你留点体力支撑下去。”我将她拥入怀中,她还是抖得很厉害,身后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双眼。
    “芸姐,芸姐。”大概是失血过多,唐立青神志不清,开始出现幻觉,她看着我,好不容易抬起手抚摸我的脸颊,却呢哝着另外一个人,“芸姐,我是阿清,你回来了,我想你,好想……”
    “青姐,我是小绘。”我擦拭她的眼泪,然后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好凉,于是我用力地握住,希望能将自己的热量传递给她。
    “岑绘,你现在就是她嘴里的那个人。”旬一比我冷静,很快瞧出端倪,我被他这么一提醒,顿时明白了许多,之后又凑近青姐的脸,十分认真地说,“我是芸姐,你是阿清,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芸姐。”唐立青奄奄一息地注视我,带血的手指在我脸颊上慢慢地滑动着,她想将我的轮廓刻在心里,或者,这个轮廓早就烙印在她的灵魂里,而现在,只不过重温一遍。
    “阿清,你要坚持下去,马上就到医院了。”我鼓励地劝道。
    “芸姐,那次你匆忙离开,忘了回答我,你,你有没有爱过我……”唐立青喘着气,情绪上的波动导致她嘴角的鲜血流得止都止不住。
    我慌张地擦掉那些碍眼的血,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爱过,爱过你。”
    我讨厌谎言,因为那个时候,江家所有人对我说谎,他们试图用谎言禁锢我一生,所以,我打从心里是讨厌谎言的。我没想过骗人,虽然做不到一生不会说谎,但是面对感情,我绝不会以欺骗他人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是我一生最应该说的谎言,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等了三十年,终于,终于等到你……”唐立青实际上是中了两枪,她能坚持完成自己的心愿,已经是不可思议了。
    她躺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眼,她停止了心跳。我可能知道她终于等到谁,但是我很庆幸,我像那个人,所以隔着时空帮她们了却了心愿。
    “前面好像可以上高速。”旬一回头看着泣不成声的我,又扫了一眼我怀中停止呼吸的人,“岑绘,别伤心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与古警官汇合,然后将那些人绳之于法。”
    追着我们的人并没有一直开枪,我想他们也有所顾虑,还不敢这么嚣张,但是上高速前,后面的人追上来,他们左右夹击,想要逼停我们的车。
    好在旬一车技更胜一筹,几个路口周旋下来,不但让后面那些车辆自己撞上,还成功地飞上高速路,但是车子确实太破了,上了高速,只听到轮胎爆炸的巨响声,简直是地动山摇,同时也惊醒了我沉浸在悲痛中的心情。
    我抹了泪,松开唐立青的尸体,旬一下了车,将我从后座位拉出来,他说车子是没办法开了,我们只能用跑,这期间,旬一收到信号,立刻给古警官打了个电话。
    看到有人攀爬上了高速,旬一再次伸出右手,我将自己交给他,又一次与他肩并肩地与死神争分夺秒。
    唐立青用三十年,等来一句虚无的爱情誓言,而我,用了五年,等来一个永恒,所以相比她,我实在是幸福太多了。
    我望着天,看到皎月下的星河,小时候听长辈说,人死后,灵魂出窍,会在天上找一颗星成为最终的归宿,不知道刚才离去的青姐去到了哪里,也许她找到了她心目中的芸姐,孤寂了三十年,她终于也有了归宿。
    人和故事一样,都需要一个归宿,而我,也找到了。
    之后旬一为了阻拦我们身后的人,他让我先跑去收费站,自己却在后面与人打斗拖延他们的时间,可是我发现,追赶来的人,没有白晋翀,我很担心这人会畏罪潜逃,也就使出全身力气跑到收费站。
    看到我满身鲜血,不用我说,他们都会对我重视,收费站的人主动联系了高速公路的交管部门值班交警。
    不久后,高速路响起了警笛声,我能肯定是古警官,他必定会第一时间赶来搭救。那些人果然闻风而逃,可是旬一制服了好几个马仔,全都被我带来的收费站的人抓起来。
    “旬一,你有没有事?”
    “没见到白晋翀,我想回去追,你在这里等古警官。”旬一刚要走,我立即拽着他的手臂,“不许去,要追也是古警官的事,不许你去。”
    “你们有没有受伤?”收费站的人走过来,看到旬一的左手,他马上打电话联系了120急救中心。
    要不是我死活不肯放手,我看旬一这家伙真是不要命了,我不顾执法人员在场,扑进他怀里,惶恐不安地呢喃:“死亡太可怕了,看到青姐在我眼前就这么走了,我真是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并且还是你……”
    我冷静之后,回想刚才的情形如惊弓之鸟,白晋翀的枪分明对准了江旬一,可是在最后关头,他却偏移了枪口,射杀的是鼎爷,他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可这样的人,难保他第二次还会放过旬一,因此我认为,这件事到此为止,接下来交给古警官,我们应该全身而退。
    全身而退这种想法,固然是好,然而有些人绝不会因为死亡而停止犯罪。
    我想起鼎爷临死前的话,越发地肯定,杨文华的车祸,绝不是鼎爷所为,她如果要灭了杨文华,必定是用自己手上的枪,这是她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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