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花木深。汉传佛教向来最讲究香火,但净尘大师目下无尘,眼眸深处空明寂静,确实让人发在心底生出来几分敬畏。陆青婵蹲了个礼:“多谢大师指教。”
    净尘大师身上穿着的海青已经被洗得发白了,他比了一个请的手势,有小沙弥上前对陆青婵说:“贫僧陪娘娘在寺中逛逛。”
    陆青婵知道萧恪会与净尘大师讲经说法,故而轻轻点了点头,萧恪登上了踏跺又不放心的回头看去,想了想叫了一声庆节:“你陪皇贵妃同去。”
    只因如今已到冬日,不然报国寺也确实该有几分特别的美景来的。暮鼓晨钟,松籁清风。乃至蛙落清池、秋雨山空。如今虽然隆冬萧索,可往后山上行去,积雪碾碎在脚下。后山处有寺庙开辟的一处菜园,还有一处潺潺流淌的小溪,随她一同的沙弥笑着说:“这个溪流哪怕到了冬日也不会封冻,我们取水做饭也都用这里的水。”
    出尘于外,哪怕是世外的人都在这里生出了飘逸的心情,梵音袅袅,佛号声声,在主寺后面还有大寮,看样子能容纳六七十人,小沙弥说这是寺中清修的居士们住的地方,住的时间长了,可以申请去住七八人一间的小寮。
    见陆青婵好奇,也就多讲了几句:“寺庙的僧众不论男女,皆以师兄相称,寮房里是有寮长的,人定时分寮房便熄灯,丑时正便要起身做早课,寅时用早饭。用过早饭便要出坡。晚饭后,绕佛念经。”
    怕陆青婵听不懂出坡,沙弥又解释了一下出坡的意思,出坡又叫普请,指的是全寺庙的禅众一起劳作的制度,不管则为高低都要劳作。
    住在大寮里的人很多,小沙弥如数家珍一般能叫出那些人的名字,他们大都是在山中清修,短的十天半月,长的三年五载,自然也有十数年如一日地居住在这的禅众。他们不问来处,不知归程,只在这平凡的尘世里随缘相识,难得也叫人觉出几分机缘巧克来。
    《朱子家训》中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陆青婵听闻此言忍不住笑笑说:“若是能在这清修,也确实是极好。”
    “贵人有禅心是好的,寮房里也确实住了不少女修士,只是贵人心系红尘,难做佛门中人。”
    “哦?”陆青婵忍不住失笑问,“心系红尘,竟有这么明显吗?”
    沙弥年岁不大,可言语之间颇有禅机:“浮云化去,神识长存。贵人业障深重,俗世有贵人惦念之事,世间也有惦念贵人之人,注定难以斩断尘缘,做个佛门中人。出世不易,入世更难。不过贵人若是喜欢,倒可随喜功德。”
    这些都是随机缘的事,陆青婵想想倒也觉得释然,只是听到那句惦念贵人之人,难免让她脸上微微发热,那个小沙弥倒也时分坦然,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儒释道懂,脸上带着不符合他这个年龄的老成,嘴上最长挂着的还是随顺因缘四个字。
    山间常常起雾,远山空蒙渺远,逸兴遄飞,廓然无累。
    远山近池缭绕着薄雾,清池已经结了一层薄冰,小沙弥说,这个清池叫做洗眼池,山下的村民也常常上山来取水,就是从洗眼池里取。洗眼池也是一处放生池,里头有很多经年累月生的养着不少放生来的锦鲤。
    “往山上走,还有一处五溪亭,半途中有一座小桥,待到夏日里雨后,还能在桥上看见瀑布。”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那些原本只在书中才能窥视一二的平宁生活,也在此时此刻,从容地铺陈到了陆青婵的眼前,小沙弥提议说去下面的大雄宝殿看壁画,陆青婵欣然准匀了。
    山门和观音阁内的墙壁上画了很多朱红色的壁画,年代久远,颜色也已经剥落了不少,佛教二十诸天眉眼一片慈悲,守在观音阁门口的庆节却在这时候进来,对着陆青婵躬身说:“贵主儿,皇上请您过去。”
    庆节并不是个能言善辩的奴才,大部分时间里他沉默得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陆青婵生性柔软,确实是一个极好相与的人,有的时候庆节心里也愿意服侍在陆青婵的身侧。陆青婵嗯了声,提着衣摆走出了观音阁,迈过门槛,殿外清新冷冽的空气,让人觉得胸襟开阔,陆青婵走在庆节身侧,温声说:“辛苦你了。”
    庆节年岁不大,只是因为平日里少言寡语,看上去有点呆傻,他对着陆青婵躬着身子,平声说:“贵主儿抬爱了。”陆青婵和他打交道并不多,因而对他的行为并不熟悉,可若是方朔在一旁,定然可以听出庆节言语之中,已然比平时更多了几分精气神儿。
    他带着陆青婵绕过大雄宝殿,入目便是韦驼亭,攒尖顶八角亭里,立着数米高的韦驼像。韦驼亭后面,便是报恩院,也算是个小禅房,平日里也是僧众念经的地方。只是此地已经看出几分荒凉之意,也没见到皇家禁卫的影子,陆青婵愣了一下:“这儿……”
    话还没说完,已经看见从报恩院里走出一个人来,看着他,陆青婵猛地站住了脚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考据的资料有点多,写完这章已经是深夜了,只好在今天做个短小君了,鞠躬~
    文中提到的,不受香火,以花草供奉的寺院真实存在的,名叫寂照寺,地点在云南,大家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瞧瞧哦~
    文章还有最后一个故事节点,写完这一部分就要完结了,包子也会快快安排的!
    第65章 本槿花(二)
    在此之前, 陆青婵曾想象过很多次再见到萧让的场景, 也曾做好准备这一次将会在这里和他见面, 但没有料到会是在现在这个情形之下, 她有几分难以置信地看向庆节,庆节低垂着头,下巴几乎要垂到了胸口。
    萧让和她上次见面时, 又不大一样了。彼时他刚从宗人府里脱困,身上穿着寻常的侍卫袍,满面风尘气扑面而来,而今又过了半年光景,他蓄了胡须,依旧是过去那般清瘦的模样,可整个人的气质却不大一样了,他立在院子当中,天潢贵胄的感觉已经不见,他像是一枚被打磨得光润的菩提子。
    一时间,陆青婵竟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见到萧让, 总也能让陆青婵想起在深宫里的年月来。他们二人之间算不得情谊深厚,只是难免还串联着几分一同长大,青梅竹马的情份。鲜衣怒马的少年人, 而今已不再有弯弓射雁的心情,那时于宫墙下看杏花的女郎,却还是当初一般无二的模样。
    陆青婵立了良久,终于缓缓抬步向他走去。
    跨过门槛, 陆青婵站在他三步远的地方,两个人四目相对。过了不知多久,萧让倏尔一笑:“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可以用世界上最复杂的情感来形容他们二人,他们二人的情谊,在剥离了许许多多血腥的现实之后走到如今,也所剩无几了。
    “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
    这么多年了,陆青婵一点都没有变,她永远是如水的平宁,像是一个富丽王朝供养出的女子应有的模样,萧让用手示意一边的禅房请她进去,陆青婵这一次倒没有犹豫,萧让淡淡一笑:“也不知道你是太信任我,还是太信任你自己,竟然敢和我进到同一间房里去。”
    陆青婵回过头看向他,在禅房昏晦的灯烛光下,她的眼睛深处带着细碎的星光:“我不是信你,也不是相信我自己,我信萧恪。”
    她叫了萧恪的名字,虽然她从来没在萧恪面前叫过。直呼皇帝名讳视作不敬,可陆青婵叫得心安理得、坦坦荡荡。萧让和她站在一起,禅房里供奉着一尊金身罗汉像,目含慈悲,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两人。
    “每年冬至,皇亲们都要来报国寺里听净尘大师讲经说法,这么多年规矩从来都没有变过,我也是在赌,萧恪今年会不会带你来。你知道的,每年在这个时候,是不允许带嫔妃的,若他真的肯带你来,那定然是对于异常重视。我想见你一面,期待你能来,也期待你没来。但是你还是来了。”
    萧让背对着陆青婵走到罗汉像前抬起头,“我们现在脚下踩的山,名叫云崖山,是太行山与燕山的余脉相交的地方。往更深处走,便是莽莽的十万大山。”
    这些地质风物,原本都并不是萧让所关心的,他今日的特意提起,总让人觉得带有一分叵测的味道,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过头,他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他说:“我今天想问你最后一次,愿不愿意和我走?”
    一晃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不刻意记起,萧让都已经慢慢淡忘了紫禁城的生活,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那个女人,忘记那个有时候被他忽视,有时候他不太看重的女人。陆青婵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特殊的魔力,想起她的时候,无关风花雪月也无关富丽堂皇,她与云与雪最相关,抬头看着头顶的行云,眼前便会浮现她雪一般清淡的容颜。  他曾经把她当作是父皇与母妃留给他的掣肘与约束,虽然也曾给过她一些关心,可对于陆青婵他更多的是想要逃离,他甚至想好了,有朝一日登基之后,给陆青婵皇后的尊位,可他依然也会宠幸其他的女人。男人对于女人的需求,不单单是欲望那么简单,更多的是满足他们的野心,满足自己尽享天下美人的优渥。
    甚至,他也曾在陆青婵面前大放厥词,说她永远是萧恪的一个妾罢了。但是萧恪和他分明是不同路的人,他宠着陆青婵,把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都送给她,除她之外,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人。他会拿端嫔这样的女子当作棋子玩弄于股掌,但是陆青婵,得到了这个世间最尊贵男人的尊重。
    这是陆青婵的幸运,也是他的不幸。
    他永远都无法把陆青婵忘却,而陆青婵在离开他之后,拥有了一切。
    陆青婵看着萧让的背影,轻声说:“殿下,您这不是不舍,而是不甘。”
    不甘,她看得冷静而清醒,轻飘飘的一句话,正正好好地戳入他的心海深处,萧让回过身,陆青婵云髻高绾,头上插的那对凤钗分外醒目。
    “我入宫那年九岁,如今一晃也已经过了十年,跟在您身边的年头比跟在皇上身边多多了,您心里头不喜欢我,我明白。可那时候我就知道,您需要我母家来祝您登天子之位,于公于私,您也会把我留在身边。我往后跟着您,也是个交易。和我后来跟着皇上,没什么区别。我是你们政治博弈的筹码,是皇权的囚徒。跟着您的时候正是这样的,我以为跟着皇上也会这样。”陆青婵的眸光流转如水,“可是皇上跟您不一样,他是说过要给我一个体面的人。”
    萧恪曾说过的那一句,他想要给陆青婵一个体面,便牢牢地扎根在了她心里,曾无数次给她勇气。
    “您说您对我念念不忘,您可想过,您念念不忘的人,不是当年的陆青婵,而是如今跟在萧恪身边的陆青婵。”
    陆青婵很少说这么多话,她习惯了聆听,习惯了顺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偶人,那些萧让曾给予她的创伤,她欣然接受过,甚至把这些当作理所应当,直到她遇到了萧恪,萧恪让她换了一个活法。
    “您问我愿不愿意跟您走,我今日想问问您,我凭什么跟您走?”
    她理直气壮地发问,目光炯炯的让人不敢直视:“我从来都不是贪慕荣华的人,我想要一颗真心,您给得起吗?”
    一袭话说得萧让近乎哑口无言,陆青婵终于一步一步成为了一只牙尖嘴利的猫,那个温顺如鹿的女人,得到了萧恪的偏爱,她变得骄矜而沉着,她说出了过去从来都不会说出的话,成为了那个他没有想到的模样。
    他过了良久,只说出了一个也好:“对于那个位置,我从来都没有死心过,今天的报国寺,有着百十位□□手,他们的箭锋已经指向了萧恪的咽喉。陆青婵,就像很多年前你对萧恪说过的那样,现在你如果决定跟在我身边,也许我能给萧恪一分体面,你愿意不愿意?”
    陆青婵看着他,她的眼里流淌出一丝淡淡的恼怒和锋利。
    从支窗里吹来的山风,一时间都当真带着几分冷冽的肃杀,陆青婵倏尔笑了:“我不和你走,我会和萧恪一起死。”
    萧让从来没有从陆青婵眼里读出过一丝惧怕,她永远是这样坦坦荡荡理直气壮的模样,哪怕此刻,她都没有把生死放在眼中,她是打定了一颗要与萧恪同生共死的心。
    萧让原本以为,他也曾得到过陆青婵的一切,那段在宗人府被囚禁的年月里,他对陆青婵也曾生出过无尽的毁意。今时今日方知,爱到极致不是为了他付出一切,而是为了他漠视生死。
    陆青婵穿着富丽的绮罗,阳光为她镀了一层金边,桌上放着一只茶盏,萧让猛地把它举起来,狠狠地掷在地上:“那好,那我就成全你。”
    风一时间莫名地大了起来,窗外摇曳的松柏间似有幢幢鬼影,陆青婵抬起头,那些风声中都带着尖啸之意,向萧恪听讲学的禅房席卷而去,陆青婵推开门,站在她身后的萧让根本就没有阻拦。
    晴天白日,映照着山峦间积压的皑皑白雪,风盈满袖,陆青婵抬起眼就能看见那些禅房的屋顶上拉着弓箭的人。萧恪对这一切,理应早有料到,可此刻,她依然觉得心悬到了喉咙口。
    禅房的门被人从里推开,炽烈的阳光让萧恪微微眯起了眼睛,那些森然的箭头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他还没来及说话,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陆青婵双臂大开,把萧恪护在了身后。
    这个姿势有几分滑稽,像是护崽的母鸡,萧恪看着眼前那个清瘦的后背,竟然觉得眼圈发烫。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113 00:45:49~20200114 00:4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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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本槿花(三)
    这个画面何其熟悉, 上一次见到陆青婵以这样一个姿态, 还是两年前的春天, 她跪在萧让身前, 以一个卑微的姿势,对着萧恪低下了头颅。
    现在这个画面,让萧让觉得分外刺眼。陆青婵依旧是那个陆青婵, 他和萧恪的唯一区别是,此时的萧恪不动声色的把陆青婵拉到了自己身后,把她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站在二十步开外,冷冷地看着他们二人。
    萧恪抬起下巴看着他,微微眯起眼睛,身上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果然。”
    萧让恨极了萧恪此时的表情,好像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他像是一个跳梁小丑,被他把玩于股掌之中。
    “我今日,并不真的是想要拼个你死我活,条件谈得好了, 一切都好说。”
    “说来听听。”
    萧让咳嗽了一声,施施然道:“我要八百里封地,秦岭以南。”
    这才是萧让的真实目的, 萧恪已经坐稳了王座,而他现在最迫切的是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他自以为价码开得不高,却见萧恪冷冷地挑起了眉毛:“你来和我谈条件, 这自然可以,但是这些都不关女人的事,先把陆青婵送下山,你没意见吧。”
    陆青婵这三个字,从容地从萧恪的口中倾吐而出,不带什么特殊的感情,萧让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说了句好,萧恪对着有善说:“把皇贵妃全头全尾地送下去。”
    有善叫了一声皇上,萧恪的脸便冷肃起来:“快去!”
    陆青婵跟着有善往禅房外面走,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去,方朔站在了有善原本的位置,庆节不知所踪,她心里打鼓,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什么话都不适合多说,更甚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相信谁。
    萧恪的目光穿过人群和她撞在一起,他的眼中带着如海一般浩瀚的平静,还有几分安抚之意,一切都在萧恪的掌控之中,他一直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少年天子,陆青婵揪紧的心微微放下了几分,她跟随着有善沿着山路往下走,离报国寺的山门不过刚走了两百步,突然身后一支响箭带着尖锐的哨声,直冲云端。
    有善低声说:“寺里只怕交手了。”
    “有没有万全的把握?”陆青婵轻声问。
    “主儿放心吧,皇上为了今日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让您先走也是怕您在照顾不周,您看干爹和庆节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他俩都是有一身好武艺的,就连皇上自己都也是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人,怎么会被雕虫小技伤到呢……”
    有善的话还没说完,陆青婵已经从他方才的话中,听到了几分关键:“庆节也是有武艺的?”
    “这是自然,”提到这儿有善还有几分自得,“我俩都是干爹一个一个挑来的,宫里的师傅多,调(河蟹)教得多了,寻常三五人,都不在话下。有他们护卫着,皇上的安危是不愁的。”
    陆青婵猛地站住了脚:“我要回去。”
    有善吃了一惊:“主儿,现在报国寺里正乱,您现在回去怕是……”
    陆青婵咬着嘴唇,看着有善的眼睛,有善本身就是个伶俐的人,他看着陆青婵的神情,心中微微一突,忍不住问:“贵主儿是以为,有什么不妥么?”
    “庆节是萧让的人。”陆青婵说完这句话,竟觉得骨头深处都冒着寒意,不用看便知道身上的汗毛只怕都已经立了起来。让这样的一个人护佑着萧恪的安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你回去告诉皇上,我在这里等你。”
    听上去可行,有善猛地往回走了两步,可又看见了陆青婵,一时间竟开始左右为难起来:“主儿,可皇上的意思是让奴才护着您,这不能有闪失。”
    他虽然脑子灵光些,可到底是年轻,在这个档口便开始左摇右摆,不知该如何是好。
    陆青婵心急如焚:“只是,若是皇上又了什么差池,便是前功尽弃了,理应以大局为重!”
    她确实是急切的模样,眼中似乎带了点点泪光,有善咬着牙跺脚:“也罢!主儿,奴才这就回去,您在这稍后,奴才马上就回来,切记不可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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