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恨上凝聚的剑气几乎直接炸裂开去,将周围几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殷梓自身剑气在前,稍微缓冲了一下爆炸,她飞快地稳住身形,抬头看向离遗恨最近的齐渊,他直接被爆裂开的剑气击中倒飞了出去,浑身是血,生死不明。
    遗恨在炸开最后的剑气之后陡然间失去了所有魔气,仿佛一把普通的铁剑一样就这么落到了地面上,再也看不出什么特殊。
    “齐师弟。”陆舫迅速地找出治疗的灵药,给齐渊灌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齐渊几乎已经若有若无的呼吸才稍微连贯了一些。
    龙粼粼两步跑到了齐渊身边,正好看到齐渊眼皮稍稍动了动,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线。
    他用仅存的力气稍稍动了动脑袋,终于将视线朝向了龙粼粼的脸,就这么等了半晌,他那张半人半兽的可怖面孔上突然硬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来:“……我很努力了……你……”
    龙粼粼走近了两步,凑到了他跟前,听着他断断续续地继续说:“……你再……再夸夸我吧……母亲。”
    “啊……”龙粼粼看着齐渊说完之后脑袋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她手足无措地抬头看了看殷梓,“师姐,我,我不是他的母亲。”
    “他晕过去了。”殷梓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不对劲,她揉了揉额头实在没能相同眼前的状况,她刚想说点什么,身后突然传来了什么动静。
    这回这动静的速度比她反应得还要快,没等她回头,她视野里已经出现了一柄剑刃。
    从后向前,透过她胸口刺穿过来的剑刃。
    作者有话说:
    明天也更,这周少摸一天_(:3」∠)_
    第28章
    在龙粼粼和陆舫的视角里,事情就变得更加诡异了起来。
    原本还在查看齐渊伤势的殷梓突然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向着遗恨落地的方向走去。陆舫最先察觉到不对,伸手去抓殷梓的袖子,然而殷梓的身形虚晃了一下,以超过陆舫双眼能够捕捉的速度闪到了遗恨之前。
    陆舫眼睁睁地看着殷梓伸手握住了遗恨,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她周围魔气翻腾,似乎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着,红色的魔纹从剑刃上浮起,在殷梓皮肤表面徘徊着,似乎下一刻就要钻进去,却一直没有能成功。而殷梓脸上,先是震惊,随后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狠戾的神色。
    陆舫立刻后退了一步,毫不犹豫地拔出剑来,以防守的姿态对指向了殷梓。
    “师姐!”龙粼粼意识到了不对,她站了起来,向着殷梓的方向跑,还没跑两步,陆舫一把将她捞了回来:“别过去,你师姐……和刚才那个人一样了。”
    “胡说,师姐才不会变成那样!”龙粼粼被陆舫拎在手里,奋力挣扎了两下,“放我下去!”
    殷梓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剑尖向着龙粼粼的方向微微抬起,随即又停住不动了。黑色的魔气和红色魔纹就这么围绕在她身侧,却迟迟没有真正依附上去,却也并不打算远离。
    “你师姐还没放弃。”陆舫观察了一阵,这回倒是没再用剑指着殷梓,反而拎着龙粼粼打算退远了一些,“我们不应该浪费你师姐争取的时间,趁现在赶紧离开——”
    身后突然传来的动静让陆舫原本就紧绷的神经猛地一跳,他飞快地回身,却看到一个青年低着头,略有些费力地拨开草丛,向着他们走来。
    虽然这青年的动作看上去就像是个凡人,然而陆舫这一个照面的工夫就非常确信对方的修为远比自己高处几个层次来。他正警惕地准备架势,他怀里的龙粼粼突然昂起了头:“师叔?是师叔!你怎么在来了?不对,不管那个,师叔你快看看师姐!她好像被那把剑困住了!”
    听到龙粼粼的大呼小叫,拨开草丛走来的青年抬起头,那张微微笑着的面孔对上他们的视线。陆舫一愣,手里的剑差点直接掉到地上去。
    青年向着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身后紧跟而来的是一个姿态扭曲的怪物,不过陆舫和龙粼粼都没有分心去看那个怪物,只盯着青年看。青年扭头看着不远处握着剑、以极其不自然的姿势站着的殷梓,然后伸手握住了身侧的星盘,通过星盘的侧孔里抚出一段乐音来。
    “……师叔觉得,这是遗恨在认主?”龙粼粼困惑地看向了商晏,“可是认主的话,为什么师姐看上去很痛苦的样子?”
    商晏又奏响了一段乐音。
    龙粼粼茫然地转过头看向陆舫:“师叔说,魔剑有灵,它会选择自己的主人。剑身无尽的魔气会在认主冲刷主人神智,这本来就是很危险的时候……陆师兄,你听说过这种事情么?”
    陆舫终于回了神,笑了笑掩饰了一下自己的走神:“……恕我孤陋寡闻,我不仅没听说过这种事情,我甚至不太明白你怎么能从这段曲子里听出这么多内容的?”
    ——
    穿胸而过的剑刃上有着殷红色的血迹,殷梓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自己被无主的遗恨刺中了。
    她几乎没有提前感觉到预兆,就这么被洞穿了胸口,刺入的位置很精准,她甚至能感受到心脏受创之后搏动时候的剧痛。
    我要死了么……怎么可能?殷梓短暂地茫然之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突然伸出手,握住了遗恨的剑刃,一点一点地,把还在向前的剑刃向后推去。
    锋利的剑刃震动着切割着胸口,鲜血不断地从伤口里向外涌,殷梓面无表情地反手在身后抓住了遗恨的剑刃,终于,遗恨被从她胸口一点一点拔了出去。
    满手的血液像是时光倒流一样慢慢地流回了胸口的血洞,一团黑色的魔气向着血洞涌去,然后填起了伤口。在原先伤口位置的皮肤上,一根黑色的魔纹蔓延了开来。
    紧随其后的,她握着遗恨剑柄的手突然一空,那冰凉的剑刃再一次刺穿了她的胸口。
    漆黑的魔气遮住了她的视野,她看不清刚才还在身边的人,也看不清自己现在周围的处境。有一根细长的魔气顺着肩胛骨攀爬了上来,缓缓地勒住了她的脖子。
    虽然早已经过了胎息期,然而整个灵脉被阻断的痛苦还是逐渐开始模糊意识,漆黑的魔气中,殷梓突然间看到了很多东西,灯红酒绿人影幢幢的欢笑场,那个对外言笑晏晏的花魁娘子一转头就落到向着身上招呼过来的鞭子和鞋底,重叠在层层阴影另一侧的那个从易家拐走自己的拐子左脸上的伤疤,城破时候踩着一地平民尸体踏进来将领,还有记忆最深处母亲抚摸自己头顶时候的温度。
    交错的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飞快地闪现,殷梓脸上的终于有了戾气,她直接地双手握住了遗恨的刀刃,这一次,她没再把遗恨推回去,而是直接从胸口拖了出来。护手和刀鞘撞断肋骨然后穿过身体被□□的痛觉清晰地传了过来,脖子上的细线也因此而飞快地收紧。
    濒死的幻觉之中,浮光掠影的走马灯里,最先出现的永远是快乐的记忆。
    殷梓下意识地松开了一只手,向前方的光片里探去。
    人果然并不能够完全了解自己,她有限的意识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她总以为自己会看到绝影峰的一切,然而那片光影中,最先出现的却是父母亲的笑容。
    她并不怎么经常回忆起西陵的一切,但是其实她一直都记得,在易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直都是更加宠爱她的。
    倘若一定要形容那时候的生活,最恰当的描述大概是——就像是一个凡人一般的家庭,无比普通却很开心的一天又一天的生活。易家是西陵最大的世家大族,但是作为家主嫡出的孩子,她和无双却并没有过早地被带到外面的世界去。易家内宅小花园里透过葡萄藤落到躺椅上的阳光的碎片,曾经是殷梓最好最宝贝的东西。
    无双很经常会闹别扭,为了母亲偏心她,又把好吃的多分给了她一块了,或是为父亲今天多教了她一会儿。无双有几回生气到半天不跟她说话,最后也总是别别扭扭地回来找她说话,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无双那时候很喜欢哭鼻子,每次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回头哭完眼睛上的红肿都没退,就又跑来了。
    脖子上的魔气越勒越紧,光影的那头,殷梓终于看到了无双又和自己因为什么小事吵架了。那天傍晚的时候,正好是西陵的铺子进贡了碧玉梨花膏来,给易家家主尝个鲜。
    无双也才九岁,刚和她吵完架,一进屋看见今天新到的点心,气鼓鼓地把两块都吃了,没有给她留。她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对着空荡荡的盘子顿时就生气了,不依不饶地要无双道歉。
    这本来只该是长大之后回忆起来会心一笑的小事,她也不是真的很想吃糕点,就只是孩子式地赌气。那天母亲进来劝和之后,低声吩咐奶妈抱着她出去再买两块碧玉梨花膏回来补上。
    她还记得那时候母亲已经又怀了孕,挺着肚子站在门前送奶妈牵着她的手出门去的样子,那一幕并没有那么容易忘记,毕竟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她的母亲。
    一天前,无双喂他的那块碧玉梨花膏,其实是她第一次吃那种糕点。因为放得太久,加上被捏碎了,她完全每吃出什么味道来。许多年前的那一天,她其实没有能走到那个铺子,在半路上,拐子杀了她的奶娘,封了她的灵脉,把她从西陵主城里拐走了。
    ——她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无双的心魔会被碧玉梨花膏引发,明明他们都知道,其实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因为那块糕点。倒不如说从西陵城里把易家嫡女封住灵脉拐卖走,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可能是几个拐子能办到的。
    眼前的光影逐渐熄灭,而从那片昏暗中出现了火光,殷梓察觉到另一只手中还握着的刀刃变了形状,不过不变的是掌心被切开的痛感,和鲜血流下去的温度。
    有一个瞬间,因为指尖上的用力,剑刃切开了皮肉,和指骨发出了清楚的撞击声。
    对了,那时候她被封了经脉,被卖给了花街柳巷给花魁娘子当丫鬟。老鸨喜欢她的脸,是想让她跟着花魁学一学,等这花魁年纪大了,她正好长大可以接班。花魁娘子暗恨老鸨无情,又不敢和她争吵,只会把气都撒在殷梓头上,几次想用碎瓷片划了她的脸好绝了老鸨的心思。
    六百二十七天,从她被卖进那楼里,到西陵兵变、陈王爷以“为三年前被亲叔叔杀死夺位的小皇帝报仇”的名义一路北下,一共过去了六百二十七天。
    那座城是个粮仓,陈王军破城那天,是个满月。
    作者有话说:
    师叔:拜托了凌韶和没拜托有什么区别,好累。
    第29章
    在那片混乱中,老鸨来寻她们,想用自家花魁娘子给军爷们给自己讨一个前程。殷梓从门后一跃而出,用碎瓷片切开了老鸨的喉咙,然后转头看向了那个花魁娘子,花魁娘子美丽的脸庞因为恐惧而扭曲着,眼泪将妆容糊成一片。
    “跑吧,你跑得掉我就不杀你。”殷梓面无表情地这么说着,看着那花魁娘子连滚带爬地从后门跑了出去,却并没有动身去追。
    买她的是老鸨,逼良为娼的也是老鸨,冤有头债有主,她一直分得很清,也不打算拿这些同样被逼得失去本性的可怜人撒气。
    外面杀声震天,乱军破了城门进了城,守军们早已乱了阵脚,跑的跑躲的躲,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抵抗。得胜的陈王军庆祝的喧闹声震天动地,花街柳巷里这些女人哪里有抵御的能力,只听见哭声笑声惨叫声嬉闹声混成一片,而另一边窗外,零星还没退走的守军们厮杀的声音依旧刺得耳膜生疼。
    殷梓走下了楼梯,迎面一个醉醺醺的士兵看见突然转出来的一个小姑娘,伸手去想拦腰抱起她。
    而殷梓的目光,也正好落到了他的腰间——他腰间挂着的剑还没有卸。
    她年纪很小,不过十一岁,却已经知道今天晚上不可能善了。她刚刚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知道,杀人这件事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父亲母亲无数次告诫过他们姐弟,无论什么时候不可以滥杀凡人,因为天道给予的反噬远比一时的忍让要更加可怕。
    可是她终于意识到了其实这种时候她无需畏惧什么——
    无论天道要从她这里拿走什么,都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数十年前那一夜的光景和洞穿胸口的魔剑交替在眼前出现,殷梓时而能察觉到这不过是魔气带来的幻觉,时而却分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还留在那座城里,留在那片惨淡的月光下握着几乎卷刃的刀,再也没有能走出那座城。
    她不过是个经脉被封的孩子,即便是学过几年剑术,本来也不可能真的凭着那点体力杀出城去。她趁着那些闯进来的士兵寻欢作乐的时候杀了他们,穿过狼狈不堪的女人们走出了那栋小楼,走到了暗巷之中,然后看到的是比楼里更加混乱的街道和城镇,还有明亮到近乎无情的月光。
    倒映在这双眼中的杀戮那么多,而她不过窝在这一片混乱中的一个角落想要活下去。可她只是个孩子,她本该就这么死在那座城里了,再或者,在那时候就杀人杀到失去了心智,堕入魔道了。
    遗恨的刀柄已经半截拖出胸口,只需要再稍微用力,她就能再次彻底把遗恨□□了。
    但殷梓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了,就这么停在了那里,缠绕着她脖子的魔气越来越粗,越来越紧,殷梓像是感觉不到一样,低着头,一动不动。
    ——对了,那一天,她到底走出了那座城么?
    还是说那天之后的一切,不过是濒死时候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呢?这世上真的有一个叫玄山的地方么,无双真的会来找她么?这一切真的会发什么?还只是绝望之中的一丝幻觉呢?她真的走出过那座城么?还是说这一刻只不过是她终于回神,发觉自己依然还在那片血泊之中呢?
    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有什么东西从她脑中闪过,却始终抓不住,鲜血的气味从回忆中落到现实,越来越真切。手中的剑开始向回退,向着心脏的方向偏去,殷梓的手加大了力气,终于按住了剑刃。
    她似乎忘记了什么事情,很重要的事情。
    魔气继续收紧,周围的血雾腾起,落在前额上,依然还残留有温热。殷梓怔了怔,突然察觉到那不是血的温度。
    有人在摸着她的脑袋,温和地,缓慢地。
    然后有声音响了起来:“……醒过来。”
    对了,那一天,在她被杀意彻底吞没之前,有人出现在了那一场混乱中——
    那个人白色的衣服被鲜血染得通红,他左手握着一柄士兵们用的剑,从路的另一头走了过来。他只有一只手,神色看上去也已经无比疲惫了,却依然站在一群发抖着的百姓之前,挥动着那柄剑,直到那些正在抢劫杀戮的士兵们仓皇地从这条街道退了出去。
    青年杵着剑,脱力般踉跄了两步,他抬起头,看见了街道另一侧暗巷中堆叠的尸体,和尸体中央依然在疯魔了一般挥着剑的年轻孩子。
    他微微地笑着,抛下了剑,然后向着孩子的方向伸出了手。
    在他身后,有不甘心折返回来的士兵看到他扔下了剑,于是一剑自后向前刺穿了他的腹部,可是那青年依然没有收回手,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温和地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然后开了口:“……醒过来。”
    就仿佛,让这个孩子从无边的孤独与恐惧中清醒过来,是比那一剑的疼痛更加重要的东西。
    ——
    殷梓慢慢地想起来了,那天之后不久,她听说易家不知为何居然在这种皇族内乱中出面了,于是陈王的军队很快溃败。
    很多年之后,她也听师父说起过,那一次是他和清流师叔一起带小师叔去西陵问药的。因为西陵地势险要,他们去探路的时候,让不良于行的小师叔先留在那城里。
    师父说,师叔那时候几乎是不能走动的。可是那一夜城里的惨叫声之中,师叔居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还说,那是自绝影峰之变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小师叔再握剑。
    ——虽然是一柄对修真者而言普通到宛如废铜烂铁的剑。
    师父说那句话的时候,脸色总是有些忧愁,他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人世间自有人世间的理,师弟他明明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他不该把自己牵扯进去人间王朝的兴衰交替。最是无辜百姓,可是那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师弟合的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道,我总是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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