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丘东背鹿山,西临曲泽,一出西门就有码头。这边守卫更森严,哨兵根本靠不近,于是他们离开一些,并沿着曲泽观察。很快,发现了端倪。
    曲泽每日都有大趸船自曲丘方向而来,沿着曲泽进入定水,而后抵达阜乡。
    阜乡距离河间大营已很近,作为一个运输节点的阜乡,每日船来车出,非常繁忙,大趸船混在期间并不起眼,但哨兵发现,每次在大趸船抵达后一两个时辰内,河间的粮车都会更频繁地动起来。
    虽张岱和梁尚设了很多障眼法,但抓到了源头,再跟着脉络顺下去,蛛丝马迹很多,越来越清晰。
    已可以断定,这个曲丘即是真正的河间粮草大营。
    消息一传回,中帐气氛陡然热烈,连陆延徐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拍案站起,大声叫好。
    “好!天助我等!”
    “总算那姓郑有些用处!”
    徐乾笑道:“那我们正该……”话到一半,他咦一声:“府君,文尚,怎么了?”
    一片热烈中,卫桓和张济格外安静,一个垂眸不语,而另一个则在捋须沉吟。
    两人都盯着案上的讯报,以及那张哨探匆匆绘制呈上的临时地形图。
    众人立即安静下来了,心一紧,徐笙问:“可是看出什么不对?”
    张济摇头:“并没有。”
    “那府君……?”
    卫桓也摇了摇头,他和张济对视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只是觉的有些恰巧了。”
    怎么说呢,目前战况是双方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河间军花样百出之后,终于放弃强啃硬骨头,暂时消停了下来。
    消停些许日子,再度强攻就俘获了郑营再然后,就得出这至关重要的讯报。
    总觉得吧,时机恰巧了些。
    “诸位且看。”
    张济一指临时地形图,众人俯首过去,见他点的是位置是一处陡崖沟壑,“两条路,一条已被垮塌山石泥土堵塞,不能通行。要奔袭,只能走另一边。而这另一条路,有一道陡崖深渊,木桥却腐塌了,若奔袭只能临时新架。”
    “架桥倒不难,难的是得有第一人先引绳腾空跨过去。”
    张济说:“这崖渊,有七八丈远。”
    他看向卫桓。
    遍数整个并州大营,能成功跨越这处崖渊只有一人,那就卫桓。
    本来,一个基本能确定的是敌军粮草大营的地点,确实是很有夜袭价值的。但若是那个率军夜袭者必须是一军主帅的话,就由不得人不多想一些了。
    如被冰水当头一浇,众人头脑瞬间冷却,徐乾蹙眉:“这么一说,确实是凑巧了些。”
    他惊疑不定:“难不成,这是河间的诱计?”
    但,这诱计也未免太逼真了吧?又是哨兵护卫又是粮队车辙的,最关键的是那些吃水深的半旧大趸船,还有能停泊大趸船的码头。需知曲丘不过是个小地方,后两者都不是临时能弄起来的,开战前就得布置了。
    那时,河间军还不知道他们在冶平筑寨呢,是不可能提前就为设陷而布置的。
    也是因此,大家才信,毕竟在场都是征战多时历事无数的人了。
    “所以,若真是诱计,那只能一个可能。”
    卫桓眯了眯眼:“河间军真正的粮草大营,就在附近。”
    既然有怀疑,那么不妨换个思路,先假设这是计谋,曲丘就是个假粮库。
    那么,开战前就搭建的码头和大趸船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哨兵潜水跟踪大趸船观察,按那船上粮袋的轮廓重量等等判断,他们都认为装的应真就是米粮;且还有战马吃的草料,那是不装袋只蒙上毡布遮挡,堆在甲板上小山似的,看得真真的,不作假。
    这么逼真,唯有一个可能。
    曲泽这条粮草航道是真的。
    因为河间粮草大营真的就在附近,至于曲丘为何一同在战前修建大码头,那很可能就是为了作为障眼法掩饰真粮草大营用的。
    且这真正的粮草大营应该距离非常近,所以曲丘才有伪装成“真”粮库的条件。毕竟这么短时日,要悄然无声将足够伪装的粮草挪运过来,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卫桓垂眸,睃视那张绘得有些潦草的临时地形图,食指在曲丘位置敲了敲。
    “是与不是,仔细一搜附近就知。”
    ……
    卫桓令一下,下面立即动了起来。
    这次更加小心,因为曲丘若是个诱计,那之前他们哨兵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前批哨兵都没动,而是另遣一批,小心翼翼以曲丘为中心搜索他附近一带的县城乡镇,重点放在曲泽边缘。
    这般目标明确,很快就有好消息传回了。
    “河间军的粮草大营就在怀邑。”
    卫桓看罢讯报,将其递给众人传阅,姜萱已看过了,她直接递给隔壁的徐乾,徐乾连忙接过,低头细看。
    怀邑,距离曲丘仅仅五十里路,同样就在曲泽边缘。由于距离非常近,梁尚为防露馅,甚至撤去了城外护军,将怀邑伪装和附近城乡没什么两样。
    真的很逼真,哨兵若非早有准备,还差点撞上去暴露了。
    当然有弊也有利,没了护军和大量岗哨,哨探非常容易就潜近上去,小心观察后,这回能百分百确定,卫桓判断并未失误,这怀邑正是张岱真正的粮草大营。
    “那咱们现在……”
    姜萱望了一眼上首的卫桓,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探得河间军真正的粮草大营,是大好事,因为夜袭一旦得手,这场大战就将以己方大胜宣告结束。
    可喜悦一瞬后,姜萱心却立即提了起来。
    别忘那道陡崖深渊。
    这俩地方都是同一条路,这怀邑在曲丘再过去的五十里处,且那一片都很偏狭,要去怀邑,几乎是得擦着曲丘的防线边缘过去的。
    可别忘了曲丘的天罗地网,张岱梁尚必然是下了死手埋伏的,看曲丘城廓大小,内里至少能藏了两万精兵,而山道狭隘,并州这边夜袭至多就能去三千骑兵。
    陆延皱眉:“哪怕夜袭怀邑成功,河间粮草大营悉数点燃后,也必定会惊动曲丘藏兵。”
    这一点大家都想到了,帐内高涨的气氛一下子冷凝了下来。
    三千对两万,更糟糕的还有山麓复杂的地形,己方肯定不及上敌方熟悉和有准备的,若是利用得好,两万河间军能发挥的可不是一比一的威力。
    届时,从怀邑折返的夜袭军将面临多大的凶险,不言自喻。
    卫桓乃一军主帅,怎可冒此奇险?
    张济霍地站起,断然摇头:“如今两军相持,谁胜谁负犹未可知。”他拱手:“府君请听在下一言,此行断断不可!”
    这么说吧,除非已迫在眉睫了,实在不去不行了,否则他都不会同意的!
    陆延徐乾吕逊等人纷纷起立,一撩下摆“啪”一声单膝着地:“府君,断断不可!”
    姜萱也“腾”一声站起,紧张看着卫桓。
    卫桓以眼神安抚她。
    别怕。
    心里未尝没有过一丝蠢动的,但顷刻就被他压下去了,他答应过她的。
    且他不是一个人,他已娶了阿寻为妻了,他说过要照顾她一辈子的,自不可轻易涉险。
    安抚看姜萱一眼,卫桓站起抬手:“诸位所言极是,且快快请起。”
    张济仔细看了看卫桓神色,这才放心了,心里一松,他露出一丝笑:“我们不妨继续使哨探观察曲丘,以作迷惑敌军之用。”
    徐乾也点头:“正该如此。”
    虽他们都不同意卫桓前去,但不得不说,这粮草大营是致胜关键,维持着很有必要的。毕竟战局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好后续会发生什么。
    卫桓颔首,他正是此意。
    他随即安排了下去,接着严令帐内诸人不得外泄半句,然后就让散了。
    诸人离去,帐内很快安静下来,就剩卫桓姜萱。
    她正侧头看着自己。
    没说话,但他知道她想什么。
    卫桓过去,展臂拥了她,柔声说:“我答应了你的,我都记着呢。”
    姜萱这才露了笑,“你知道就好。”
    她侧头,靠在他肩窝。
    实话说,姜萱情绪还挺复杂,明知获悉了一个致胜关键,却只能放着,说心里没点遗憾那是假的。
    但更多的却是松了一口气,卫桓要去冒这般凶险,她一百个不愿意的,除了是并州军一员,她还是卫桓的妻子。
    温存好半晌,才微微分开,她说:“希望咱们能尽快击败河间军。”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考虑夜袭怀邑大营了。
    “嗯。”
    卫桓摸了摸她的脸,他感觉到她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嗯,你勿担心,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夜袭。”
    姜萱一想也是,除非到了不夜袭就面临败仗的情况吧,否则大家都不会同意的。
    己方一直稳打稳扎,开战至今未曾落过下风,应不会面临那般困境的。
    “嗯。”
    姜萱心里这才松了松,趴在他怀里,“希望如此。”
    ……
    可惜,往往事与愿违。
    自卫桓将夜袭粮库之事搁置,战事又持续了大半个月,双方断断续续在交战。
    郑营放了过去,并州军却没有动静,梁尚却不急,张岱问他,他只道:“如今已是初夏。”
    初夏,冀州雨水最多的季节,讯期将至,并州大寨靠章水一侧,两者相距不足十里。
    这是当初并州能飞速筑寨拒敌的关键,如今却成为掣肘。梁尚希望汛期更猛烈一些,让并州军后方坑洼地更多一些,这会给并州大军防守带来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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