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逢宫变,同在御前的吴氏子弟奉命杀人灭口,无异于天赐良机。
    她越说越笑不可抑,伸手捏住尚郡王的下颚,指腹游移着摩挲着,仿佛在赏玩一件再熟悉不过的易碎瓷器,“而姜姨娘,就是前世的我。一样愚蠢贪婪,一样可悲可怜。那侍卫何来真心,不过是受你指使诱姜姨娘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所以,今生我帮你结果他们,前世你亲手结果了我。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话再对不过。不怪我前世为了地位为了虚荣,自甘和那侍卫苟且,自愿生下那侍卫的骨血。孩子一朝病死,活该我前世死在你手里。”
    什么前世?
    什么今生?
    疯子。
    疯子!
    尚郡王妃梗着脖子再次睁大双眼,踢打着挣扎着,“你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放开我!放我出去!我要见母后!我要见郡王爷!”
    这一次无需作态,她眼中再无天真新奇,只剩惊恐慌乱。
    李菲雪癫声大笑,捏着尚郡王妃的指尖泛出青白,沾染口脂的指腹用力在尚郡王妃的面颊上划出一抹水润艳红,“你见不到三皇子了。便是见了,他救不了你,也不会救你。你当你的所作所为,他真的不知道?
    他全都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真小人至少令人嫌恶忌惮,他这种伪君子,却十足令人不齿令人作呕。你当他爱你敬你宠你?他不过是敷衍你哄骗你利用你!前世对我如此,前世今生对你亦如此!
    置身事外隔岸观火,再暗中推波助澜坐收渔利。他一向如此。恶事有人做恶名有人担,他一向与人为善赚净美名!谁不夸他文采绝艳,谁不赞他温文儒雅?事到临头,他只会明哲保身,不会救你,不会让你坏了他的好名声好谋算。”
    她松开手指甩袖一掼,倾身抵着尚郡王妃背靠屏风,逼近放大的眉眼透着五分癫狂五分狠戾,“家丑不可外扬,三皇子不育,三皇子妃假孕,不会传扬开来。但三皇子妃逼疯小李氏,设计谋害乐平郡王嫡子,暗中撺掇收买东宫原教引宫女,意图毒害太子妃子嗣的事儿,定会人尽皆知。
    你那位忠心无匹的奶娘,白死白白赔上全家性命了。椒房殿有功姜家有过,却轮不到你来算计陷害。你的陪嫁你的亲信助纣为虐,你的娘家宛平吴氏同样无法摘干净关系。你喜欢捉替死鬼顶缸,现在,轮到你自己了。”
    轮到她了?
    什么叫轮到她了?
    尚郡王妃迟缓地低下头,她的小腹为什么多了把匕首,什么时候多了把匕首?
    还来不及感觉到痛,身后屏风已轰然倒塌。
    尚郡王妃仰面倒地,胡乱摸上小腹胡乱抓向李菲雪,“你敢,你敢谋杀郡王妃!”
    “前世你敢杀我,今生我为什么不能杀你?”李菲雪欺身而上,手里搅动匕首,眼里癫狂褪去狠戾尽去,覆着薄汗的脸半垂着,再无丁点波澜,“因果自有循环,人间终有善恶。一报还一报,三皇子妃,你我之间的恩怨,一刀两断。”
    她微微地笑。
    尚郡王妃微弱地呼吸渐次停歇。
    李菲雪缓缓起身,缓缓转身,缓缓推开门扇,话说得也极缓慢,“进去收拾收拾,别脏了坤宁宫的地儿。”
    守在廊下的知木愣愣应是,看着李菲雪张口欲言,最终低下头闭紧嘴,疾步进了屋。
    她瞠目看着身插匕首、死不瞑目的尚郡王妃又惊又吓,忙死死捂住嘴无声尖叫。
    屋内静了片刻,才响起跌跌撞撞、杂乱无章的动静。
    李菲雪置若罔闻,一步步走向边顺着回廊绕圈圈边等她的念浅安,牵动嘴角扬起笑,却觉脸颊又冰又涩,后知后觉地抬手触及一片湿意,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难怪知木欲言又止。
    她竟不知道,她是何时开始哭的。
    “杀了个该死的人而已,有什么好哭的呢?”李菲雪嘴角高高扬起,笑得泪如断珠,“安妹妹,我是不是很没用?”
    刚弹到李菲雪跟前的念浅安险些脚底打滑直接给跪,闻言顿时有种天降棒槌,砸得她脑袋当机的感觉。
    说好的代表月亮咳咳,代表东宫惩罚坏人呢!
    直接把坏人杀了,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李菲雪心里得多苦下手得多难啊?
    闺蜜什么的,那必须一个杀人一个递刀啊!
    “菲雪姐姐是挺没用的。”念浅安没能递刀,只好递肩膀,痞里痞气地拍胸耸肩口吻超嫌弃,“想哭就哭吧,肩膀借给你。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上头,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哭得又丑又瞎的样子!”
    李菲雪捂着脸哈哈哈,埋进念浅安的肩窝复又呜呜呜,“安妹妹,安妹妹……”
    安妹妹,她终于报了深仇,断了执念,清算了恩怨。
    前世她间接害死念浅安,今生她终于亲手解决了念大夫人、亲自替念浅安抹杀尚郡王妃,消除了最大的隐患。
    她也终于,无需再为他人而活,可以心无牵挂地为自己活一回。
    她放声大哭。
    时间倒流,仿佛回到了她和念浅安今生初见的那一天。
    二人各自触动心肠,抱头痛哭的旧时画面浮现眼前,犹似昨日。
    念浅安捧着莫名酸疼的小心肝,边拍李菲雪边海带泪,视野模糊,内心清明。
    她和念甘然是穿越老乡,她和李菲雪大概是重生同行……吧。
    只是许多人许多事,她不了解她不知道,李菲雪却如数家珍一出手就能定乾坤。
    或许,她的上辈子和李菲雪的前世,是不同的两世?
    她的上辈子,李菲雪还是李良媛吗?
    李菲雪的前世,她还是魏明安吗?
    世界真奇妙,人生太玄幻,形而上的命题好令人头秃哦。
    念浅安顿觉脑壳疼,边扒头皮边推李菲雪,口吻更嫌弃了,“差不多得了,妆都花了。”
    哭花病娇妆的李菲雪:“……”
    念浅安的关注点敢不敢再奇葩点!
    循声赶来先干看后不自觉陪哭的四大丫鬟也:“……”
    太子妃的贫嘴敢不敢再煞风景点!
    落后一步的周姑姑先错愕后跳脚,唬得怒抽四大丫鬟的后脑勺,“太子妃如今可哭不得!你们是怎么伺候太子妃的!”
    一个两个,不晓得劝只晓得哭。
    真是作死!
    第327章 天道轮回
    周姑姑不好直接发作李菲雪,只得撵着四大丫鬟做筏子。
    念浅安笑中带泪,鼻音浓重,“姑姑别怪她们,我自己没忍住,她们总不能逼我硬憋着不哭。恸哭才伤心伤肝,我和菲雪姐姐这是喜极而泣、喜极而泣。”
    李菲雪泪中带笑,挨着念浅安抿着嘴难得面露窘迫,“姑姑别动气,是我一时莽撞,不关小豆青她们的事儿。”
    周姑姑见二人姐俩好一唱一和,偏哭哭笑笑泪人也似,即觉稀奇又觉头疼,到底只数落了几句便作罢,佯怒着剐了四大丫鬟一眼,“还不快服侍太子妃净面梳妆,好生送李良媛回东宫!”
    对外称病的李菲雪是悄悄来的坤宁宫。
    四大丫鬟忙捂着脑袋吸着鼻子应是,小豆青小豆花掩护李菲雪摸回东宫,远山近水则簇拥着念浅安回正殿。
    周姑姑抬脚进偏殿,瞧清屋内情形只有惊愕没有慌乱,跃入脑中的第一个想法竟是:太子妃和李良媛那一场莫名其妙的哭,果然并非因为悲恸或害怕。
    敢在坤宁宫亲手杀人,何来悲恸岂会害怕?
    李良媛哭花妆容,表面灰白的脸颊底下透着红润气色。
    没有太子太子妃默许,李良媛如何做得到长期装病?
    她历经两朝,见识过万寿宫晴雨,经历过坤宁宫冷暖,如今的东宫倒叫她看不明白了。
    周姑姑心绪复杂,满面沉吟地开了口,“将尚郡王妃暴毙的消息送去养心殿。再告诉刘总管一声,东宫代近卫队长林松从义庄抬了两具尸身进慎刑司,说是被尚郡王妃灭口的人证,事关当初小李氏谋害乐平郡王妃一节。另有陈总管捉拿进宫的十然,并内务府东宫大厨房的几个太监嬷嬷。”
    说着语气微顿,脸色再次泛起乌青,“还有姜姨娘那对腌脏货吐出的供词,慎刑司是否要留档,请刘总管给句明白话。”
    束手退到一旁的知木捧着满是血污的抹布,面无人色地骇然点头。
    周姑姑只论结果不欲多事,交待完到底没忍住八卦了一句,“尚郡王,真的不能生?”
    “小三,真的不能生?”周皇后也正八卦,看向净完面正捧水喝的念浅安,眼中兴味浓郁,“昨儿小豆青找上门透了这句话,否则周姑姑哪会糊里糊涂地帮着设局套牢姜姨娘和那侍卫?”
    念浅安心下苦笑:若非李菲雪自带先知光环,并且是个神队友,鬼才知道尚郡王能不能生!
    面上却冷笑,“自然是真的。三嫂打着借腹生子的主意,难怪选在今天爆出’喜讯’。到时候姜姨娘来个难产或产后大出血,正好去母留子偷天换日,三嫂再来个受惊早产,孩子的月份也好遮掩。”
    可惜载在了李菲雪手里。
    正室假孕妾室出轨,鬼都不信尚郡王这个当事人兼一家之主毫不知情。
    皇上是被迫喜当爹,尚郡王却是自愿喜当爹。
    念春然忍受家暴仍端着贤良范儿,尚郡王妃机关算尽只求面上风光地位稳固,脑回路一个比一个感人。
    果然爱是一道光,绿得奇葩夫妻都发慌。
    果然人生哪能没点绿,尤其是尚郡王这种直男癌的人生。
    皇子不育而无嗣,说来并非要命的缺陷。
    除非尚郡王,不甘无嗣,不想只做皇子止步郡王爵。
    她看透本质,周皇后自然也想得通透,兴味化作讥诮,“身子不好,或许能治。心思不正,谁也治不了。今儿这一劫,小三要怨就怨自己自作自受。”
    念浅安捧着热水小口小口喝,眯起哭肿的眼皮,“多得母后信任,周姑姑鼎力相助。不然真叫三哥三嫂’生’别人的娃养别人的娃,混淆皇室血脉,那可就一绿绿全家了,谁受的了!”
    周皇后幸灾乐祸,咯咯直笑。
    念浅安觑着周皇后的笑颜,这才捏着鼻子小声道:“菲雪姐姐杀了三嫂。”
    “她不是有话要问小三媳妇,怎么就动了手?”周皇后亦只见惊诧不见慌乱,随即不以为然,“小三媳妇面甜心苦,光凭她先后两次谋害你和小四媳妇的子嗣一事,就足以定她死罪,大李氏杀了她,不过是好死还是惨死的区别罢了。你方才哭成那样,是怕大李氏一时冲动,事后牵连东宫和李家?”
    尚郡王妃该活该死,按说只有皇上皇后有权处置。
    李菲雪越俎代庖擅行死刑,后续确实有点麻烦。
    周皇后见念浅安不答,只当自己说中了,“你想怎么保大李氏?”
    念浅安任她误会,摇摇头含糊道:“杀人偿命。”
    嘴里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挑个黄道吉日让李菲雪暴病死遁,简直完美!
    周皇后不无意外,挑眉盯着念浅安看了半晌,眼底若有所思,忽然没头没尾轻声叹,“我还以为,我这个无为而治的中宫已经够我行我素了,没想到,你才是真正离经叛道的那一个。”
    中年仙女不愧是隐藏王者,这话说得实在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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