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界市回去的人,就是这样从河道开始分流,然后分朝不同的方向走出这茫茫大山。
    ***
    云锦。
    叶长谦在码头前的酒楼内,站在包厢窗前,看着江上飘着的细雨,神色波澜不惊。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叶长谦没有转过头去,而是直接开口:“船行如何说?”
    “船行说观天象今晚应该还有场暴风雨,最快要等明天。”谭宪给自己倒了杯水,“和驻点给的天气预测大抵相同,我也就没多问。”
    叶长谦:“辛苦了。”
    这次不比上次,京都驻地全员都在,鹰者鸽者目前运转也正常。换句话说,古代区的老底家当都在,就是改朝换代也不用太过担心。
    自从那次余初把论学台搅和成神台之后,君权神授的思想开始在大家心中扎根,这两年民间对帝王的正统性认知十分高涨,无论是藩王意图早反,还是蛊惑群众的邪教作祟,都没有动摇这一情况。
    尝到甜头的帝王已经打消了拔出国师府的念头。
    现如今,打造了一个冒牌,想做的应该是取而代之,将“神”掌握在自己手中。
    谭宪灌完茶,相对比较乐观:“只要你尽快赶到,即使有个冒牌货打着你的招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他话音刚落,就听包厢外有几个纨绔子弟经过。
    可能是酒喝多了,其中两个笑闹着攀比起来。
    前一个开口的,声音比较散,中气不足,喝的舌头都捋不直了:“都到云锦了,那—就是我老丈人—丈人—的地盘了,哥几个别客气,想吃吃—想喝喝,想去哪玩打声招呼!”
    后一个嗓门很亮:“你一个知府家姻亲算什么,顾家知道吧,顾家大少爷正妻,那是我族内的堂姐——这水运十八道,谁不卖我几个面子,还需要跟你打招呼?”
    “顾家——我老丈人是没法比。”知府家女婿声音虚,底气却十足,“但是我也是跟国师大人喝过花酒的人,什么场面,嗝——,没见过。”
    “国师大人喝花酒?你就吹吧。”
    “真的,一夜双飞,就在依雀楼……”
    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直到完全听不到。
    谭宪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
    叶长谦露出个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谭宪,你说是不是我这两年太过平和了。”
    第一百零二章
    一碗阳春面, 清汤见底。
    在没有鸡精的年代, 如果汤底不带荤腥和其他材料, 只靠白开水,多半只剩下酱咸味了。
    不过这种路边摊,要求也不能太高。
    余初夹了一筷子面,就着三文钱一碟的腌萝卜, 吃了小半碗,终于放下速度来。
    从长平一路到云锦, 因为临时买票, 没有买到正经的床位, 加钱去了杂物间挤了挤, 一路倒是平平安安来到了云锦。
    只是用餐待遇就有些心酸了。
    常常是一碗腥的难以下咽的鱼汤, 加上一张干的发硬的馒头, 就那么对付一天,还好她随身带了维生素和肉干, 营养上不算过于缺乏。
    就是馋的心饿。
    下了船后, 能吃上这样一碗清清爽爽,热气腾腾的面, 通身舒畅。
    正埋头吃着, 她的座位前坐下了另一个客人。
    余光中能看到对面是个男人,灰色粗布, 皮肤黝黑,身材壮硕,身上有常年和水打交道的淡腥味。
    她端抬起头, 看到来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勾起嘴角笑了起来:“哟,小满哥,好久不见。”
    余初在街上花了五十文钱,请了个唱谣的小叫花子,去驻地的联络点带了句话。
    ——昨夜风大,友谊之船翻否?
    没想到,云锦驻点派来的接头人,居然是个旧识。
    当时云锦驻点人员折损大半,剩下的几个高烧昏迷,是小满这个驻点收养长大的土著,精心照顾,才得以维持生命。
    要不是他一根筋到底,码头坚持不懈的蹲守着,估计余初也找不到他们。
    这个情,余初替驻地念了。
    特地在报告中重点提了小满,还难得的有个人色彩的表扬了几句。
    按照组织赏罚分明的惯例,想来小满这几年过得不错。
    “余姑娘,好久不见。”小满裂开嘴,笑的露着一口白牙,“你托人来传的那句话一带到,我就知道是你,想着许久未见,就毛遂自荐过来了。”
    能来接头了,那基本上就是核心成员了。
    余初点头:“你吃饭了吗?”
    小满抓了抓头发,继续笑:“之前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晚了些,没顾得上。”
    她这只是句客套话,这都下午三点多了,居然真的没吃饭。
    余初回过头看向摊主,加大了嗓门:“老板,给这位大哥来碗鸡汤面。”
    两人坐在最外面的一桌,这个点不是饭点,摊位上没有其他客人,又是视野开阔的街边,完全不当心隔墙有耳。
    最适合交接情报。
    了解了余初的来意后,小满沉思了一会儿,等老板上完面回到摊位前坐着后,他才压低了声音,边吃边说。
    “正月十五,天降祥瑞,御花园的一池莲花突然开了,且池中卧有一只千年巨龟。陛下大喜,遣人去国师府请国师来判,却只得到了国师闭关祈福正在紧要关头的消息,回来复命的人还口述一句国师的判语:天下和(荷)顺,万民归(龟)心。据说,满朝文武都在。”小满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腌萝卜,“现在各地都传遍了。”
    这帝王要是带头搞起封建迷信来,指鹿为马都行,更何况是自家后花园的一池子莲花。
    余初顿了一下:“万民归心……这半句不像我们的风格……”
    给对方刷经验,吃力不讨好。
    “京都国师府那边传过来的消息,此事他们一无所知。”
    “自导自演——”余初点头,“你继续。”
    “二月二的时候,‘国师’出关了,恰好赶上了春祭,到这对旁人而言并无异常,可是春祭过后,慢慢的就不对劲了。有说国师深夜在赌坊留恋,有说国师在酒楼大醉而归,还是司城防的护卫发现,把人送回的国师府,还有人说……看见国师去了戏院……”
    “噗——”余初一口面汤差点吐出来,她擦着嘴角,“有意思。”
    小满表情扭曲了好一会儿,才呐呐的吐槽了一句:“为了败坏国师大人的名声,这劳师动众的,陛下也太小气了……”
    余初冲着小满勾了勾手指头。
    小满理解了余初的手势,上身往前压,脑袋朝前伸。
    余初伸手弹了弹小满的额头:“傻。”
    从眼神到动作再到说话,都完美的复刻了封肃。
    “国师的名声,我们靠这么多年才树立起来,代代相传,他几个月就败的大江南北人尽皆知。就这一点,你们陛下眼光又狠又毒。”
    “但是真的假不了,国师前两日已经登船回京都了。”小满捂着额头,脸色涨红,“只要国师大人一到,谣言不攻自破。”
    “你怎么知道。”余初托着下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你们的陛下不是请君入瓮?”
    小满吃面的嘴一顿,满脸错愕:“啊?”
    余初又重新笑了起来:“我随口一说的,你继续。”
    ……
    小满虽然憨厚,脑子转的不是很快,但是他记忆力很好,又很细心。
    无数细小的枝节情报,他都能从记忆中翻找出来,一一的跟余初交代清楚。
    中途让摊主帮忙买了半只烧鸭、半斤卤肉、一壶桂花酿、和一碗酸梅汤,两人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余初看了一眼天色:“今天就这样了,我可能还会在云锦呆两天,如果有什么事情,可能还需要麻烦你。”
    小满楞了一下:“余姑娘不去随我回去?我们那衣食住行都是现成的……”
    “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想走就走了,一个人比较自在。”余初将一小块碎银放在桌子上,“下次有机会再见。”
    小满起身,憨厚的脸上神色郑重:“那姑娘一路小心。”
    余初往后走了几步,冲着他摆了摆手。
    ***
    回到客栈后,余初去柜上一问,她出门前嘱咐小二的热水已经烧好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洗个热水澡,然后好好睡上一觉。
    小二给余初提了几桶水,按照往常应该是三桶热水一桶凉水的比例,先兑合适的水温,然后在泡澡的时候,慢慢加热水。
    没想到——
    余初解开头发先洗头,才发现店小二可能拎错水了,只有一小桶是热水,剩下的都是凉水。
    春天温度还不算太高,余初洗个头已经用了大半热水,剩下的洗澡肯定是不够用了。
    余初在船上都快闷成梅干菜了,不洗澡肯定睡不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几天没洗的头巾,转头看向挂在脸盆架子上的毛巾,拿出毛巾包上湿漉漉的头发。
    走出房门,站在走廊前,她一手抓着毛巾,一边冲着楼下小二哥道:“小二哥,你上来一下。”
    小二哥停下手中的伙计,想起这姑娘打赏大方,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好嘞,姑娘你稍等。”
    楼下的客人不多,男客为主,此时都下意识的抬头看去。
    早几个抬头的刚好看见余初姣好的脸,和湿漉漉垂下的两鬓发缕,而晚一步抬头,就只看到余初的背影,和她掩上的房门。
    等房门关上了。
    还有人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啧——”
    ***
    第二日,余初去船行定船票。
    她刻意晚了叶同志几日,就是怕他和谭宪雨季被困,自己可能在云锦和他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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