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从各自潜伏点跳下,冲向街道另一头。那边关着两百多个政府军俘虏和平民,原将于明日公开处刑。
    耳机里安静下去。爆炸点那儿,火舌烧得噼里啪啦。
    本杰明扭头看李瓒,他似乎在睡觉。
    “刚才为什么停在楼上不动?”本杰明说,“这很危险。你应该知道。”
    “这个街道有点儿眼熟,好像以前来过。”
    “来干了什么?”
    他慢慢睁开眼睛,说:“救了个女孩。”
    本杰明还要问,耳机里传来凯文的汇报:“b,监狱里边有炸。弹。”
    本杰明:“安在哪儿?”
    “墙上。”
    “疏散人群,让它炸吧。”
    “ok。”
    那边没有异议。
    过去近三个月,他们小分队执行的任务主要是消灭恐怖组织的分散据点,顺带营救人质和俘虏,还从没遇到过炸。弹袭击。反而是李瓒自己造了不少炸。弹和爆破装置供作战使用。
    他们队一开始有个法国拆弹兵,可当初集合不到两天,就在首都伽玛的作战任务中因配合失误,跑错方向,被子弹击中脑袋,当场身亡。
    他的女友次日赶来,抱着尸体嚎哭不止。
    本杰明他们纷纷上去安慰。唯独李瓒没有,一言不发掉头就走了。
    本杰明猜到了什么,但没问,也再没提过song song。
    ……
    十二月中旬,宋冉乘上了去往伽玛的飞机。
    飞机追着日落一路向西,余晖照进舷窗洒满机舱。空姐过来一一关上窗,帮助乘客进入睡眠。
    宋冉盖着薄毯,歪着脑袋,却怎么都睡不着。
    阔别一年多,她不知东国是否会和记忆中有所不同。对于将要发生的一切未知,她忐忑,不安,却又隐隐期盼。
    果然还是对这片土地充满了特殊感情。
    不论是为洗刷过去,抑或赎罪,又或是仅仅为了梦想,接下来的旅程必将令她终生难忘。
    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正视自己内心的渴望。
    仿佛有种看不见的力量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想来东国。就像李瓒,他也一定有强烈的渴望。
    他的理由是个秘密,就像她的理由对他来说也是秘密。
    他们都在寻找,从对方身上寻找安慰,寻找安心,寻找欢愉,寻找抚平心伤的良药。某种程度上,已经找到了许多;某种程度上,又掩盖了一些。
    最后那一道伤痕,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就这样在一路的惆怅、反省、忐忑、深思之中,飞机抵达伽玛。
    当地时间下午六点,夕阳笼罩着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古城。
    透过舷窗重见的第一眼,宋冉心中一个咯噔。
    战争将这座城摧毁大半,曾经宏伟的古建筑群庙宇群和石碑拱门,早已是伤痕累累,断壁残垣。
    她举着相机靠在窗边拍摄,一抹刺痛袭上心头,不亚于见到一个阔别多日却饱受摧残的老友。
    出了机场,熟悉的热浪扑面而来,像老朋友热情而苍老的拥抱。
    机场外聚着揽客的摩托。和一年前不同,开车的成年男人少了,几乎都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还有女孩和妇女。
    有个男孩看见她,上来帮她搬行李:“女士,你想去哪儿,我能为您效劳吗?”
    宋冉说了地点,问了价格。对方要价不高,愉快达成协议。
    她箱子多又重,但那孩子手脚麻利,拿绳子把箱子捆得严严实实。他瘦小的胳膊将庞然的摩托推起来。宋冉看得心疼,上车时有些犹豫。
    孩子以为她害怕,安慰:“放心吧女士,我开车很棒。”
    宋冉踩着踏板上车,感觉车身倾斜了下,孩子赶紧拿脚用力撑住地面。
    她小心坐好,男孩递给她头盔。等她戴好了,启动出发。
    摩托车开得飞快,穿过大街小巷。
    熟悉的古建筑在战火中有了不同程度的损毁。
    宋冉迎着风,大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小司机的喊声从风中传来,“首都保卫战打了足足30天!炮弹把两千年前的亚历山大宫殿都摧毁了。那时我以为我们的国家要完蛋了。可她挺过去了。老天爷,这一定是个奇迹!”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自豪和激越。
    宋冉微笑,在迎面而来的热风中眯起眼睛。
    目前,双方的版图势力不过是勉强回到去年开战前夕,身处炼狱的民众们却已重燃希望。
    “你是哪个国家的记者,中国,日本?”
    “中国。”
    小司机惊喜回头,语气激动:“我爱中国人!”
    宋冉以为是客套话。
    “我见过好几个中国的库克兵,他们真帅!尤其是其中一个爆破兵,他一人能抵一支队伍!他炸了恐怖分子的据点,救了我们村里很多人,其中包括我的母亲和姐姐!”
    风声太大,宋冉没太听清。
    那孩子滔滔不绝:
    “我还很喜欢中国的记者。你知道一个叫song的记者吗?”他回头喊,“她拍了candy,拿了普利策奖。”
    宋冉没吭声。
    “因为那张照片,很多国家派兵帮我们。”小司机说,“不知道她还会不会来东国。我真希望能见见她,我猜她是个很美的女孩。”
    宋冉没答话,仰起头吹风。
    太阳落山了,西天一片绚烂晚霞。
    真好,她又来了。
    酒店在伽玛理工大学旁边,下摩托时,宋冉看到大学里有学生进出,有些纳闷。
    小司机看出来了,笑:“一直都在上课呢。那是我们国家的未来。等战争结束,国家的重建全靠他们。”
    宋冉道:“我有一个朋友是这个大学的学生。”
    她来之前告诉过萨辛,但萨辛一直没回复消息。
    她不免担心,又自我安慰他或许去了偏僻的地方。
    太阳落下后,天很快黑了。温度也迅速降低。
    宋冉安顿下来,去大学里走访。学校图书馆在炮火中被炸掉一半,没来得及修复,竟有学生坐在半露天的图书馆里挑灯夜读。
    实验楼中,鬓发花白的教授带着年轻的学生们做实验讲课题,争分夺秒地传道受业。
    对这个国家的学生来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宋冉拍摄一圈,夜里十点回了酒店。
    她在伽玛停留一夜,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阿勒。
    开车一路北上,途径的大城小镇皆是一片灰败。战火将原本富饶的国家摧残至深。城市里头楼房毁损,道路崎岖,人们在废墟中拾荒;乡下的农田被大片抢掠,农作物烧成漆黑。老人们女人们衣着破旧,带着孩子在田里找寻残留的麦子青稞,以求充饥果腹。
    连沿途的橄榄树林都覆满沙尘,无精打采。
    走了没多久,又遇上政府军关卡。宋冉摘下口罩帽子,落下车窗,中午的热风吹进来,夹着飞扬的灰尘。
    检查文书的军官身形强壮,面容刚肃,看了文件再看她,来回打量。
    他皱着眉,试着拼了下她的姓名:“song ran?”
    按英文发音,听着像“松软”。
    宋冉点头:“yes.”
    那军官眯眼,问:“candy?”(糖果?)
    宋冉正纳闷他要糖果?下一秒反应过来,脸皮上一阵发麻,轻点了下头。
    军官将文书递还给她,沉静地说:“!”(伟大的照片!)
    宋冉内心一震。
    军官冲四周的同伴们说了句东国话,严肃的军人们纷纷露出善意的笑,有的冲她竖了大拇指。
    宋冉又愧又幸,冲他们微笑着上了车。刚戴上帽子口罩,准备启动。
    那大块头的军官弯腰靠近她车窗,递给她一块东国当地的糖果:“candy.”
    宋冉接过那块带着体温的水果硬糖,扬起脸微笑:“thank you!”
    她在荆棘遍布的荒原上一路驰骋。荒漠上炙热的风吹着,仿佛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烘热了。
    很暖。
    她沿着政府军给出的安全路段,一路蜿蜒去了阿勒城。
    阔别一年多,阿勒城不再是当初她离开时的模样。
    宽阔大气的街道上,水泥炸得坎坷不平;成排成片的恢弘古建筑群已残破不堪;热闹的巴扎落魄衰败;街上也行人稀少,不复当年繁华光景。
    宋冉的落脚地在阿勒综合大学学生宿舍里。
    地处战争区,大学停课许久,一部分宿舍租给了外国记者和国际组织。
    宋冉入住后便联系了东国记者何塞。她这次得到了东国外交部的支持,从住行到采访等多方面都给予了帮助。何塞是东国外交部的专业记者,由他来提供具体细则上的协助。
    可何塞因临时任务去了苏睿城,明天才能赶回来。
    电话里,何塞一通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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