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之日登高望远,遍插茱萸,采桑煮菊。
    往年的宫中到了此时,皆飘染着匠人精心伺候培育出的幽菊清苦香气。虽然汐儿娘娘还在陷入昏迷,但世间的一切因苏子墨都如往常般运转。
    这个时候,刚刚开放的数盆幽菊被小太监们手中端捧着,依次在汐儿的气窗前摆放开来,秋风起时,就有阵阵香尘随风起舞入殿。
    苏子墨如往常般的在偏殿散了朝会,因为越来越临近那日,他已经哪里都不去了,除了朝会时会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其余的时间他总是汐儿塌边的书案上批复奏折,他双臂微伸,任由宫婢红着脸脱下他的金龙朝服,又帮他换家常的蟒绣袍子。
    “这是什么味道。”苏子墨有些目力不清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他闭了闭眼问道。
    “禀陛下,这是今日花匠刚得了差遣送来的墨菊和黄香梨的香气。”那帮他更衣的宫婢轻声答道。
    苏子墨淡淡‘嗯’了一声便往汐儿塌边走了过去,留守的太医见是他,只得躬身跪拜。苏子墨大手微抬,留守的几名太医便行了礼自动自发的退缩到原本的位置不动。
    汐儿如往日一样没醒,玉白的小脸比之前还要小上了一圈,却更显得她星眸温柔,玉鼻挺翘。她微微发白的嫩唇轻启着,连呼吸都是那么时断时续。
    此时,秋风拂了进来,满室菊香。
    那懒风带得床榻之上的汐儿额发微微浮动,有几丝一直她颊侧在调皮的舞啊舞。
    苏子墨心中又怜又爱,他坐在了汐儿的身边,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将那几丝额发轻轻柔柔的别在了她的耳后,她的耳廓弧度优美,就像是造物主最完美的作品,她的耳垂小巧精致,像是颗饱满的淡粉珍珠,他又忍不住轻轻的触了触,随着他的动作,那耳垂也颤了颤,显得那样柔软可爱。
    这时,苏子墨轻笑着牵起了汐儿的小手突然吩咐道:“把菊花端进殿内,窗先关起来吧。”方才触她的耳垂似有些微微泛凉,稍加思索后,他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把菊花放在外面吧。”
    说着,他又想自己起身关窗。
    宫婢哪用的上他亲自动手,还不等他站起身来便已经轻到不能再轻的将窗扉关闭了起来。见他起身,只能露出些许迷惑的神情来。
    苏子墨微叹了一口气,此时,手中轻握的嫩白指尖却轻颤了一下。
    他没有察觉的坐了回去,这时,那嫩白指尖又轻颤了一下。
    这次,苏子墨感受到了!
    他不敢置信的看了看自己轻握的小手,又看了看汐儿依旧陷入在沉睡中的面孔,某种熟悉的心悸感袭来,就像是被一拳正打在心脏上。
    苏子墨忍不住高喊‘太医,汐儿醒了!’,那巨大的欢喜将他里外包裹了遍。
    原本一起守职的太医们赶紧放下手里的事务滚了过来,又是一番望闻问切,趴眼皮看脸色,但他们却同时一起双手垂地的摇了摇头:“陛下,汐儿娘娘并没有醒。”
    又是他幻觉吗?
    苏子墨原本高涨的喜悦像是潮水退去了,那巨大的欢喜抽离后,只有一片茫然的空虚感。
    他无力的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眼睑下是淡淡的青色疲倦,朝着太医们挥了挥手。
    此时,手中轻握的指尖却再次轻颤了起来。
    “这也是朕的幻觉吗?”他将颤抖的某根指尖捧着,望了太医们一眼,喃喃问道。
    太医们皆是一副梦醒的样子,他们赶紧奔了过来,将汐儿的床榻围了个水泄不通。口中皆不可思议的答道:“这不可能啊,这不可能啊!”人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不可能再醒转的了!除非有奇迹……
    但是奇迹之所以是叫奇迹,就是在一万件不可能发生的事里面挑选一件事发生,此时,早在草原上就该死去的汐儿却轻颤着指尖,拼命着,似要从死神的挟制中挣脱出来。
    她总是这个样子,就算她的身子骨再柔弱不堪,但她的内心却那样坚强坚定到可怕,十个汉子加起来也比不上她过人刚毅的意志。
    在从小看管苏子墨的太医首统领下,他们对汐儿展开了各种紧急的高超的努力,一日一夜过去后,汐儿终于悠悠转醒了……她的羽睫有气无力的扬着,叫人瞧着心中惊怕,总觉得她每次轻眨时,下一秒就会再次合上星眸,然而,她却还是虚弱的扬着蝶翼般的羽睫,口中断断续续的轻喘着。
    虽然显得那样悲伤无望……那样可怜绝伦……但汐儿,却的的确确是赶在了产子的十几日前,醒转了过来。
    她抖着唇,嗫嚅着,似乎在吃力的想要说什么,然而她太久没有用过食,只靠苏子墨每天不厌其烦的含食易消化的流质度日,她连气音都没有,只能徒然的微启着泛白小嘴儿,颤抖着发出没有音节的口型来。
    这个样子当然没有人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但鬼使神差的,一直站在太医后呆傻看着她的苏子墨却几步挤了进来,他轻柔无比的揽住了她的肩,将她的螓首轻轻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好怜惜好怜惜的说道:“汐儿你放心,我们的宝宝还在!”
    他又抓住汐儿无力抬起的小手来到她的腹前,轻柔说道:“你摸摸看!”
    无力停靠在他怀中的汐儿星眸半闭,表情微怔着宛若迷失方向的小兔。
    苏子墨持着倒在他胸前不能动弹的汐儿小手缓缓在她隆起的巨大肚子前来回游移:“能感觉到对不对,汐儿,你还不如宝宝哦!他都这么强大了,你却还这样整天浑浑噩噩的。”说着说着,他有些哽咽,但他的神色如常着,将那哽咽吞下去继续说道:“都是做娘的人了,怎么如此任性,一个懒觉睡这样长的时间……”
    就在苏子墨挽住汐儿无力的小手游离在她的腹前时,那肚子中的孩子突然踢了一脚,小小的凸起瞬间在汐儿的小手中爆开。
    汐儿惊喜着,但她太虚弱了,虚弱到连笑都笑不出来,只能徒劳的喘息着。
    这一觉她睡的很沉,梦中的她,一直在黑暗中孤身行走着,没有风,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走的累时,她好想休息啊……她想干脆就这样在这黑暗中睡着算了……
    但不知为何,即使如此,她依然在强撑着往前行走着,就这样走了也不知多久,突然,汐儿看见在黑暗中似乎有个光亮的小点?
    汐儿开心极了!她有了方向,高兴的往前走着,却发现了那光亮的小点原来是扇花窗。
    花窗里的世界好明亮啊!她莲步轻移着,走过去趴在窗前,迷恋的看着那个明亮的世界。
    那里是座高高的宫殿,有个美丽的女人躺在软软的塌上,昏昏沉沉的一言不发,她看见她旁边还有个极俊秀温柔的男子,正在耐心的,温柔的以嘴含哺着什么到了她嘴里。
    哎呀!好羞人啊!
    汐儿连忙羞涩的举起了嫩白小手捂脸,却又忍不住羽睫微扬,想在指缝中偷看那对男女。
    等到那男子一口一口,极耐心的用嘴含食喂完了饭食和汤药,他又温柔的替那个睡着的女人擦了擦嘴角,在她脸上亲了亲。
    看了一段时间汐儿发现,那个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从来不曾醒过,而那男子除了每日早上出去一小阵,其余时间都是呆在她身边。
    有时候,他会看着她发呆一整天,有时候,他会趴俯在案上整夜批阅着什么,然后时不时眼神看向床上的女人,像是那里有什么宝贝般的情深凝视着。
    有时候,他会拿着一本书在女人的耳边读着什么,但是从这个黑暗的世界看过去,那边的什么都是没有声音的,就像是哑剧一般。
    但在黑暗中行走了太久的汐儿渴望着光明,看到这个明亮的小窗,她忍不住驻足在这里傻傻看着那两人。
    真的好好啊!好让人羡慕的啊!哎呀!好害羞!汐儿捂住了自己羞的通红的脸,却忍不住还是想看。
    这时,那个男子似乎朝窗户这边看了过来,嘴里还说了句什么……是看到自己了吗?汐儿怯懦的往后退了一步,此时,一个很好看的小姑娘躬着腰走过来,双手展开……她将窗户从里面,缓缓的合上了……
    她要将光明关闭起来!不要!
    汐儿小手交叠在胸前往前急上了几步,不要关起来!她的双手急急朝窗户里伸去……这时,似乎有什么巨大力量的凶兽喘息着,瞬间搂住了她的纤腰,想要将她往后拖去,让她远离这扇关闭的光明之窗!
    不要!不要!汐儿猛烈的厮打着这双凶兽之手,她疯狂的手脚齐用着,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就在抽打了不知道多久时,那双手蓦然一松,她的身子也跟着一轻,她赶紧朝着那扇关闭的窗冲了过去,她以为她会撞到那扇窗,谁知道……她的身形居然不可思议的穿过了那扇幽闭的窗,她还来不及露出疑惑的表情,自己的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思想般,直直朝着床上睡着的美丽女人扑了过去……
    怎么会这样呢?
    汐儿迷思着,却瞬间觉得一切都迷幻了起来,怎么突然就天旋地转了呢?她怎么觉得眼睛睁不开,也呼吸不了。
    但却有一个好温柔好温柔的怀抱揽住了自己,她的螓首枕在了那个怀抱中,心觉得好疼好闷啊,怎么回事……
    这时,这个怀抱的主人却抓住了自己变得没有一点力气的手来到了什么地方,她鬼使神差的往上看了一眼,看见了张极熟悉,极眼熟,极温柔,极贵气,极俊秀的脸。
    这个脸她这段时间在黑暗中天天看,所以她认得……她微张着泛白的小嘴儿,无意识的发出了个没有声音的口型:‘原来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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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汐儿醒来后突然开始迅速好转了起来,就像真的是个奇迹般,除了依旧不能下床以外,已经可以每天清醒着说话,还能自己吃药吃饭,白天她总是执意要做衣服,苏子墨拿她没有一丝一毫办法,只得由她。
    夜晚拥着她正常入睡后,数次苏子墨浑身惊冒着冷汗醒过来,看着她美眸轻闭没有一丝反应的躺在自己臂弯里,他抖着手探向她的挺鼻下,还有呼吸……当感觉到她清浅的呼吸在自己的手尖上时,他的心中一片憋痛,这才记起来自己也要呼吸。
    苏子墨在案前疾书着什么,没来由的,他笔下一顿,眼神往另一边的软塌飘了去。太医说过,汐儿这几日随时都会发动,需要密切的关注着她。
    这时,正歪在床上做着孩子衣服的汐儿也缓缓朝他看来一眼,轻轻柔柔的回以他一个醉人笑容。
    他心中一片情动,扔下了案上的奏折走了过来。
    “累不累?”他轻声问道。
    汐儿轻摇了摇螓首,又将手中缝制了一半的小衣物迎着日光看了看,她‘呼’出了一口气,柔柔的笑道:“快要做好了,你看。”
    苏子墨轻‘嗯’了一声,握住她的白皙小手,又往她身边挤了挤,两人紧紧的挨在了一起。
    “……不要这么近……汐儿没办法做活了……”汐儿的粉白小脸羞涩着,她徒劳的推了推,当然苏子墨半分都不曾挪动,只好作罢。
    看着苏子墨这段时间消瘦的身影,俊秀的脸孔发青,她微微叹了口气,白皙的手指在他脸边拂过:“你都瘦了。”
    一段时间没见……醒来后看见苏子墨都瘦脱型了,整个人形销骨立。但他却依旧是她心中最爱最喜欢的太子夫君,不管他是什么样子,她都好喜欢好喜欢。
    “你也瘦了。”苏子墨任由她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滑过,好温柔好温柔的回答道。
    看着他薄唇微张,低声答话的模样,汐儿没来由的觉得心中一片闷痛。也不知道汐儿哪里来的勇气,她的小手滑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襟。
    苏子墨因为衣襟被她扯住,身子缓缓前倾了些,汐儿却仰起了螓首,闭起了美丽的星眸,将自己的柔软小嘴儿递了过去。
    轻轻的,凉凉的,柔柔的覆在他的薄唇上。
    苏子墨的双手瞬间攥紧了自己膝上的衣料,他睁着眼睛,此时,汐儿伸出了丁香小舌,在他的薄唇上湿湿的,轻轻的舔了舔,然后又在他唇角吻了吻。
    他一动不动,僵硬着。
    汐儿却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她的小手缓缓来到了他的后背上,一下一下的轻轻抚触着。
    他却因为她的温柔而僵硬的更厉害了。
    汐儿却无声的漾开了一朵温柔的笑意,她的另一只小手缓缓来到他的脸上,将他睁大的双眼轻轻合上。
    她专心的柔柔的亲吻着苏子墨的嘴角,然后用丁香小舌慢慢撬开了他的牙关,吮吸他那似乎呆愣的舌头,再学着他以前对她一般,来回轻撕吮吸他的舌,又轻轻的来回扫了扫他的牙床。
    苏子墨心中一片深情和怜爱,他的大手轻捧起了她仰起的小脸,加深了这个吻。他反客为主,尽情在里面和汐儿的嫩舌纠缠,肆意搅拌,吸吮着汐儿分泌的蜜汁,更有点点银丝在两人口角间相缠。
    ‘啧啧’的舔吻声是那样羞人,同时,那深情相拥而吻的两人,却也无端觉得温情无比。
    苏子墨的呼吸渐渐加重了,就在这个当上,他结束了这个由汐儿开始的吻。
    汐儿的星眸蒙上了层水雾,也软软靠在他怀中轻喘着。
    懒风微起,带起一室菊香。
    “好香……”汐儿轻声呢喃道。
    “想看看吗?”知道汐儿不喜摘花,乃是真正护花人。苏子墨轻声对怀中的小女人说道。
    汐儿小手交叠在胸前,犹豫了会后,轻点了点螓首。
    苏子墨便将汐儿轻轻横抱了起来,温柔无比,轻慢无比的来到气窗前,从这个角度看来,窗台前的数盆‘墨菊’‘黄香梨’便可尽收眼底。
    “我在梦里来过这里。”汐儿望着这些花儿,轻声笑道。
    苏子墨‘哦?’了一声。
    汐儿将螓首在他怀里换了个靠着的姿势,从这个角度看向殿中的装饰。“我那时,就在这窗外站着看你。”
    苏子墨轻声询问道:“还有呢?”
    “我觉得……你对床上的那个人好温柔啊……”汐儿有些羞涩的不好意思再讲,毕竟他温柔的那个对象就是自己,这样说出来仿佛在炫耀着什么般。
    然而苏子墨没有如她意料中的轻笑,只温柔的问道:“嗯,还有呢?”
    “……我看见你,……看见你在那里读书,看见你在那里批红……还有,用嘴对着她喂饭喂药。”汐儿的小手交叠在怀中,她用螓首在他胸膛里蹭了蹭:“陛下,你信鬼神之说吗?也许人真的有灵魂也说不定。”
    苏子墨心中一片哀伤,他做的那些事,汐儿一直在昏睡中是如何得知的,唯一解释便是汐儿可能真的是梦中看见的。他从来就是没有信仰的人,但到了此时,他也忍不住想要日夜祈求,请神给他和汐儿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时间。
    “陛下,我改变主意了……以前,我曾经想过,死了以后变成一道尘埃……逍遥自在……可是现在……我想要一直留在你身边……你,接受我吗?”汐儿犹豫着,说出了让人心碎的话。
    此时苏子墨的目力又不清了起来,似乎有什么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眨了眨,目力又恢复了清明,哦!原来……刚才是一滴泪啊!
    他情深无比的缓缓开口道:“……说什么傻话,你会长命百岁。我比你年长,一定先与你永眠在地宫,等你享受了子孙绕膝,安享晚年后,我们再一起合棺……如果到时,真有灵魂一说,那么,我约定你,我会在奈何桥等你,那时,我们一起手挽手过桥,再一起下世相见……”
    “好,那就约定了……”汐儿无声的落下坠泪,星眸中全是深不见底的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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