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从百年前成祖皇帝迁都以来就变为直隶省,归朝廷直接领导,故而不设承宣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下面各个县分设知县,为正七品。
    东厂一行人从广宁门出发向西行。时值秋分,今年又是个好年头,无灾无难,京城周边的庄稼地收成很是喜人,一路经过一片片金灿灿的谷子地,秋风吹过掀起层层金色波浪,此起彼伏,炫耀夺目。
    走了大约一天工夫就到了完县,到此时已是半夜叁更天,时间被东厂的番子掐得刚刚好。半夜时分,万物静寂,正是抄家抓人的好时候。萧慎先去驿站安顿好宋秋荻,便马不停蹄地赶往完县衙门。
    东厂和锦衣卫抓人时有个内部惯例,向来喜欢夜半叁更行动,故而行程上也掐好了行进速度,不差一时一刻。这个时间行动有两个好处,其一,此时待抓的人往往还在睡梦中,被拎起来时衣衫不整,羞耻感加深了恐慌,故而难以负隅顽抗。其二,半夜破门而入,惊动一家老小,老人的恐惧,幼儿的啼哭这对犯人是一种极大的精神折磨,同样能省下他们不少事。
    这样的经验之谈自然是上百年来代代厂卫实践之中总结出来的,如此阴毒野蛮无怪乎累累骂名,不过厂卫越是凶残,圣上就越需要他们,盖鹰犬之才,爪牙可任。
    然而等到了县衙却出乎萧慎意料,赵元丞身着七品青色圆领衫,头上的乌纱、腰上的束带皆一丝不苟,整整齐齐,端坐在衙门大厅里端着青花瓷杯不紧不慢地品着茶。见东厂番子进来,眼皮也不抬一下。
    来前有沉元亨的造访,萧慎倒是不意外赵元丞提前得到消息,不过看他这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由心中冷笑。东厂抓人什么阵势没见过?有人杀猪般哭爹喊娘,也有人端着士大夫的架子,一副可杀不可辱的样子。而这赵元丞摆出这般姿态来怕是早早得到消息,以为上面有人保他。萧慎在心中讥笑不已,心道:“这类地方芝麻官哪里能懂朝堂上的暗潮涌动,怕是还不知道无论如何他是必死无疑的。”
    那赵元丞却还在拿腔拿调,说道:“劳烦厂公从京里出来一趟,下官有罪。”说着轻轻放下茶杯,起身拱手,深深鞠一躬,却神色不变,不卑不亢。起身后又道:“只是不知道这地方纠纷,何劳东厂大驾呢?”
    萧慎一笑,向星纪一摆手:“给赵大人瞧瞧。”
    星纪旋即拿出圣上手谕在他面前展好,上好蚕丝织锦配上乌黑色的玉轴,盖有庆文帝的印信,自是假不了。
    “看清楚了吧,赵大人”萧慎背着手,不屑之情溢于言表“那就别慎着了。”又一顿,道:“对了,赵大人最好趁着半夜脑子清楚好好想想都还有谁与此事相关,给本督拟个名单出来,明儿一早大家都省点事儿。”又一招手,底下一个东厂番子拿了纸笔砚墨一应俱全,呈到赵元丞面前。
    “赵大人,请吧。”
    那赵元丞依旧坐着不动,手里的茶却再也不喝不下了,拿在手里放也不是,喝也不是。良久,缓缓道:“不知厂公让下官写什么呢?”
    萧慎笑了:“看来赵大人半夜叁更不睡觉脑子也糊涂了,好,就让本督提醒你一下,那庄园的打手王叁、王六总得写上吧?还有此处皇庄的管家黄进喜……”
    “黄公公是老祖宗的人。”赵元丞打断萧慎,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萧慎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赵元丞,脸上的笑意仍是不减:“万岁爷是让本督将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带回去。本来嘛,万岁爷下命令,本督负责把人带到,进了京往刑部大牢一送,暂时就没本督的事儿了,大可回去吃饭睡大觉。等到叁司会审的时候赵大人才能再见着本督。”又凑近了,和赵元丞仅一肩之隔,他身量比赵元丞高出半个头不止,气势逼人,开口说道:“搬出老祖宗来也不顶用,要怪就怪赵大人您是摊上大事儿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来,指指上面,神情促狭:“莫要以为宫里面有人说话了就是根救命稻草。”
    “写吧!赵大人!”
    待萧慎一行押解了赵元丞,回到下榻驿站时已过四更天,他正打算抓紧回去歇息时发现宋秋荻站在驿站小院里。
    “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萧慎皱着眉问道。
    “等你。”
    萧慎心中一荡,还未及开口就被宋秋荻拉住手腕,将他往她所住的客房拉“进去说。”
    萧慎站在原地,宋秋荻自然也拉不动他,困惑地看着他。
    “你和丫鬟的房间,都是妇女,我怎么好进去?”
    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的橘黄色灯火映出萧慎那张皱着眉头、别别扭扭的脸。
    宋秋荻在心下大翻白眼,又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这人的性子就是你对他好一分,就别扭叁分,反倒是上辈子吵架时更放得开,这不是贱骨头是什么。
    心中虽然腹诽不止,却也只是报以浅笑,说道:“那妾身就不打扰督公了,督公也早些歇息吧。”
    萧慎犹豫了一下问道:“你说要见亲戚,可知的他们住在哪里?”
    “听闻他们在完县做生药买卖的,许是药铺有人听说,我明儿去县里的药铺子问问。”
    萧慎点点头,道:“多带几个护卫,这县城里不太平。”
    又闲谈了几句便各自回去歇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萧慎便带队出门,按照赵元丞给的名单抓人。县城里的百姓不像京城子民见怪不怪,平时哪里见过成群结队的东厂番子,于是纷纷出来看热闹。见赵元丞被押解出来无不拍手,尽管大多数人并不知所为何事,但只要抓的是官他们就高兴,至于这个人是赵元丞还是萧慎,并不重要。
    宋秋荻则出门直奔县城里最大的药铺宝记药房,药铺门前立着一个好大的四角形招牌,中间刻个黑色圆形膏药,膏药上写着几种常见方剂的功效,下面还雕着一对金鱼。宋秋荻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东厂武功最为高强的星纪玄枵二人。
    那药铺掌管是个会看人的,一看这一行人衣着不凡便知这几位是不会短银两的,忙笑脸相迎,吩咐店内的学徒沏上上好的茉莉花茶,弄得原本只想打探消息的宋秋荻一时间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来,心中道:“这老板真会做生意。”
    “不知这位夫人需要抓点什么药啊?”药铺掌管恭敬地问道。
    “我家相公这些天夙夜在公,这些天劳累过度,您就看着抓几味补药就是。”她料定这老板必定会捡些人参鹿茸之类贵的名贵药材卖出去,反正她本意不过随意打发过去好问正事。
    那掌管摸着颔下长须,一副了然的样子,笑着轻声道:“本店有独家的“胡僧药”,常有文人士大夫重金求之,兴阳滋肾,体强身健,他强由他强,百战神清爽,只一粒便可春色满房。”
    宋秋荻听得错愕不已,哪怕是从未听说过何为“胡僧药”的,现下观那掌柜神态,听那细致的解说也明了了,这要是拿回去给萧慎只怕他当场就会活活气死过去,这种恶劣的事别说这辈子,就是上辈子,不对,她几辈子也干不出来。
    心下暗暗叹了口气,想着若是两人真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保不齐还是个情趣,可当下却只能被认为是羞辱。
    她难掩尴尬之色,为难地道:“这倒不必……”又加上一句:“只需些安神助眠的补药即可。”
    掌管见状倒也不再强求,微微一笑,最后给了一副定神散,专治失眠多梦,学徒拿戥子量好了药材,包起来交付后面星纪,宋秋荻这才进入正题:“不知掌管可否知道这县城中有位李佑可李大夫?”
    掌管点头:“李大夫大名这方圆几十里无人不知,大前年闹瘟疫就是李大夫给治好的。”
    “不知他现下何处?”宋秋荻急忙问道。
    “他不住城里,住在西边郊区的村里,你进村打听便知。”
    “妾身多谢掌柜了。”宋秋荻起身,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药铺打算驱车前往县城西郊。
    正待上车时只见前方一片嘈乱,人群四下奔走疾呼,像是逃命一般。只见一卖菜小贩慌慌张张地挑着担子,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杵在原地,后面一人正向前奔袭,见那小贩碍事,一脚将他踹到路边,口中叫着:“起开这儿!”
    宋秋荻一行朝那方向看去,只见踹人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东厂十二挡头之一的析木。他身后又跟着四、五个蒙面汉子,举刀向他砍来。只见他身上的衣服也被当胸豁开一个大口子,身上沾了不少血迹,却不知是何人的。他手中挥着长刀,见后面人追了上来,一个转身“刷刷”两刀挥出,刀光一闪,疾如闪电,立时便砍中一人,减缓了追兵的包围之势,趁机拉开了距离,趁这当口,转头向宋秋荻这边喊道:“星纪、玄枵,快过来帮忙,有刺客,厂公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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