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不会忘。”
    凌祈宴半点不怵。
    陛下确实养了他二十年,但他就是这么个性子的,他喜欢谁就向着谁,无论温瀛想做什么,他都只会站在温瀛这一边。
    靖王放下茶碗站起身,最后丢下句“你心里有数便好,也多劝着些祈宵”,没再多逗留,去了前头。
    前殿里,温瀛正在批阅奏疏。
    靖王进来,他搁下笔,起身迎上去。
    “抱歉,让皇叔等了这么久。”
    靖王不动声色地打量面前这个他亲手带回来的皇侄,回忆起当初在西北初见温瀛时,他就已经是这样,看似沉稳内敛,实则野心勃勃,后头他说只想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那个时候自己没将人劝住,到了今日,他说的话又能起几分作用?
    真正见到了人,靖王心里又生出许多忐忑难安来。
    他只是没想到,温瀛的野心,远比他以为的更大,或许他确实看走眼了。
    “你父皇究竟如何了?”
    面对靖王近乎质问一般的语气,温瀛镇定回答:“不太好。”
    “有多不好?”
    “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候少,脉象上瞧不出什么,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药方子换了好几道,都没大用处。”
    靖王闻言眉头蹙得死紧:“为何会这样?从何时开始的?”
    “去了别宫以后,起初只是染上风寒,但断断续续不见好,后头日益加重,原因不明。”
    靖王问什么,温瀛答什么,一字一句,全无半分心虚之态。
    “果真?”
    “不敢欺瞒皇叔。”
    温瀛太过冷静,一时间连靖王都开始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误会了他。
    心思转了转,他提起另一桩事情:“沈家那小子和他那几个跟班,失踪两年被人发现葬身在运河之中,身上还绑了巨石,当是被人故意淹死的,我记得,你曾说的那位资助你念书的恩师,他唯一的孙子当年便淹死在了国子监后的湖里?”
    “是,确有其事。”
    温瀛的神情不动半分,叫靖王愈发看不透。
    当年为了确定温瀛的身世,他和长公主细查过他的过往生平,十分清楚他与那赵家祖孙的关系,国子监里的那一段桃色传闻,也曾在上京城中广为流传,当时已有人猜到说的是沈兴曜那伙人,两相联系起来,实在由不得靖王不多想。
    能将卫国公世子几人悄无声息杀了,埋尸在水中整整两年,岂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且那几人失踪的时间,又恰巧是温瀛去西北任职前夕,委实巧合了些。
    “祈宵,你知道我是何意,你老实告诉我,这件事,与你有无关系?”
    温瀛却问他:“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靖王深吸一气:“果真是你做的?”
    温瀛没有承认,只道:“无论谁做的,他们死有余辜。”
    他的声音里透着冷戾,靖王看着他,好似突然间就明白过来,或许这才是他这个皇侄的本性。
    心思深沉晦暗,且睚眦必报。
    他在意的不是沈兴曜那几人的死,但这样的温瀛,却叫他忧心不已。
    “皇叔不必操心这些,”温瀛淡下声音,“孤自有分寸。”
    靖王闻言升起怒意,陡然拔高声音:“撵走两位内阁辅臣,又换掉京卫军统领,你到底想做什么?”
    温瀛平静道:“皇叔误会了,那二位阁老是自请归乡,孤只是念在他们年岁已高,是该安享晚年,不忍将人强行留下,故才成全他们,京卫军统领更是因失职被外调,并非孤有意为之,孤只是为给京中百姓一个交代。”
    他的话滴水不漏,好似全无破绽,靖王却不肯信,冷声问他:“明日我还会去别宫求见陛下,不知这回可能见到陛下?”
    温瀛道:“父皇若是醒着,皇叔想见他,自然能见到。”
    他这么说,更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若果真如此,那再好不过。”
    两相沉默,温瀛像是打定主意,靖王不问他便也不说,靖王心知在他这里是问不出什么了,紧蹙起的眉头依旧未松半分,告辞离开。
    待人走了,凌祈宴才从后殿里出来,问温瀛:“你真放心让靖王去别宫见皇帝?”
    温瀛不答反问:“方才你也见了靖王?他与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提醒我皇帝对我的养育之恩,让我劝着你,别跟着你一块做坏事。”
    凌祈宴的言语中多了些调侃之意,温瀛只当没听到,凌祈宴又问他:“真让靖王就这么去见皇帝啊?”
    温瀛淡道:“他想去,谁也拦不住,我若阻止他,他更会想尽办法去。”
    确实,靖王手上有京北大营的兵权,倘若他真怀疑温瀛挟持了皇帝,执意要闯别宫救驾,谁能拦他?
    凌祈宴似笑非笑:“殿下这样,好似叫人觉得你当真什么都没做过呢,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岂不都是给殿下泼脏水?”
    温瀛不答,只伸手过去,轻抚了抚他鬓发。
    “不能说么?”
    温瀛沉默不言地看着他。
    凌祈宴心知这人虽未在自己面前隐藏野心,但确实有事瞒着他,若非如此,也不会每回提到这个便三缄其口。
    “穷秀才,你不会想弑君弑父吧?”
    也只有他,敢这么大咧咧地当着温瀛的面,直言问出这个。
    温瀛微微摇头:“不会,也没有必要。”
    他只是想要那个位置,不愿再等,不想凌祈宴过得这般憋屈。
    凌祈宴闻言略松了口气:“那样最好。”
    皇帝对温瀛这个半路回来的儿子不算差,温瀛他真要是做出什么大逆不道之事,哪怕他自己不在意,且不说那些千夫所指的骂名,就怕老天都看不过眼。
    有些事情,还是宁可信其有的好。
    温瀛问他:“你很在意这个?”
    凌祈宴笑了笑:“我在意殿下你啊,你再不做点什么,太子妃就要进门了,那我真得腾地方了,到时候我就去江南,再也不回来了……”
    凌祈宴话未说完,温瀛的脸显见着阴了下去,于是他笑得更乐,继续逗这位冷面太子:“等我去了江南,我也娶个媳妇,生个小狗蛋。”
    “闭嘴!”
    果真是个不经逗的,凌祈宴笑倒进他怀中。
    第91章 皇帝中毒
    翌日傍晚。
    别宫那头突然传来消息,清早就过去那边的靖王紧急派人来传话,请太子即刻前去别宫,陛下出事了。
    温瀛和凌祈宴正在用晚膳,听罢禀报温瀛搁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站起身。
    凌祈宴也不吃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若无要紧事,我明日就回来,你歇着吧。”
    凌祈宴不肯,嘴角噙上笑:“怎可能没要事,没要事靖王会这么火急火燎地叫你过去,我就要去,我得去看看,你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
    无言片刻,温瀛道:“走吧。”
    一路紧赶慢赶,到别宫时,已至亥时后。
    寝殿内,皇帝正昏迷不醒,靖王的神色难看至极,众太医各个噤若寒蝉,内侍宫人跪了一地。
    皇帝那几个妃嫔也在,大多在低声啜泣,唯云氏一脸淡然,守在御榻边,不时帮依旧在昏睡的皇帝换额上的帕子、擦汗。
    虞昭媛已被人押下,低着头咬着牙根一言不发。
    温瀛与凌祈宴走进来,扫了一眼殿中情形,温瀛沉声问靖王:“皇叔,发生了何事?”
    靖王十足没好气:“你来过这边看你父皇几回,竟没发现你父皇这是中了毒?”
    温瀛闻言轻蹙起眉,问那几个太医:“到底怎么回事?”
    一众太医早已吓破了胆,颠三倒四地才将事情说清楚。
    皇帝这些日子以来反反复复的病倒,且越病越严重,昏迷不醒,确实是因中了毒。
    他们之前不是没怀疑过这个,但没有证实之前哪敢说出来,皇帝这症状,不似一般的毒状,光看面色、唇色和脉搏,不见半分端倪,直到今日,靖王带了个十分厉害的民间大夫来,看过后说皇帝这是中了一种西南藩邦流传来的十分罕见的毒。
    这毒无色无味、无知无觉,只会叫人身体逐渐衰弱,直至陷入昏迷,再醒不来。
    且越是原本身体强健的人,越易受这毒药影响,纵欲之人,更会深受其害。
    后头那大夫细细检查过这殿中的每一处后,将目标锁定在了墙角的一处香炉上。
    香炉里头点的是最普通的薄荷香,提神用的,太医先前已查验过多遍,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来。
    直到那大夫将剩下的香料取出,扔进碱水中,却见那碱水陡然变了色,鲜红无比、如血一般。
    那种西南藩邦来的毒药,只有在碱水中,才会现出原形。
    而虞昭媛,就是那西南小国进献入宫的。
    靖王当即命人将之拿下。
    但无论他怎么审,却始终撬不开虞昭媛的嘴。
    听完禀报,温瀛的眉头蹙得更紧,凌祈宴先开了口,问虞昭媛:“毒,是你下的吗?”
    虞昭媛缓缓抬头,无波无澜地双眼望向他,终于道:“是。”
    “原因呢?”
    “伯爷想知道?”
    凌祈宴平静回视:“不能说?”
    虞昭媛淡漠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进宫几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可自我怀孕以后,陛下就不来我这里了,沈皇后一直十分讨厌我,她趁着我生产时对我下手,害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刚出生就没了,我也去鬼门关走了一圈,侥幸才捡了条命回来。”
    “既如此,你为何不对皇后下手,却要害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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