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鹭娘心里在想事情,猛地听到人声吓了一跳,见是谭盛礼,她动作利落地把拴着绳子的桶扔进井里,“没事,我自己来吧。”
    谭盛礼是读书人,身子金贵,哪儿好意思劳烦他。
    她用蛮力将桶拉起,问谭盛礼,“谭老爷来找问是否有事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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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182
    倒不是心仪谭盛礼不想他娶其他女子,而是自己眼界狭隘冒犯到了谭盛礼,谭盛礼真要喜好美色,身边早就妻妾成群了,怎么会拖到现在,是她过于浅薄了,羞愧地说,“我...我随口问问。”
    她听过很多女子为丈夫守节的故事,而男子不娶的太少见了,在她眼里,男子总是要比女子薄情些的,看唐恒祖父就知道了,唐恒祖母自尽于唐家,他祖父嫌晦气,欲扔卷草席就把人葬了,要不是唐家族里人坚决反对给他施压,唐恒祖母连口棺材连座坟都没有,同为女子,郑鹭娘为她感到悲哀,又惋惜她生不逢时遇人不淑,生在谭家显贵时多好啊。
    像谭家大姑娘多好啊。
    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谭盛礼回,“无妨,早先亦有人问过,谭某这辈子的初衷是教好几个孩子。”他无心走科举,是被赵铁生爱子的情怀打动,如今回想,他庆幸自己选了这条路,自己如果没有报名参加县试,就不会有今日的声望,不会帮助到更多人。
    没有声望,没人会信服你。
    在他和书铺老板谈论书价时就意识到了。
    “谭某没想过再娶,比起儿女情长,谭某希望教孩子之余能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想到谭振兴对郑鹭娘的敌意,谭盛礼有些想笑,“不过就算谭某有这个心思,几个孩子怕是不同意的。”
    郑鹭娘也笑了,“世人都知后娘恶毒凶残,大公子不喜欢我也是情有可原,以前是我冒昧了,我怕恒儿来谭家后不遭你喜欢,此刻想想,真是妇人之见。”待学生尚且能像儿子,何况是自己外甥呢,“恒儿就麻烦你了,我是个妇道人家,平日只关心他吃饱穿暖没,可人生于世,单是吃饱穿暖哪儿够啊...”
    这些道理是郑鹭娘来谭家后领悟到的,谭家慢慢显贵,几位公子的生活却很节俭,她委婉地问过谭佩珠,谭佩珠的说法骄奢淫逸的生活会消磨志气,且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唯有好的名声能流芳百世。
    就像唐恒祖母,嫁进唐家后操持家务孝顺公婆,后来出面经商更为唐家赢得无数赞誉,哪怕她结局不好,唐家人忌于族人到底以唐夫人的名义将其葬进唐家祖坟,如今的唐老夫人再怎么闹脾气都没用,谁让她名声不如唐恒祖母呢。
    年轻时觉得没什么,等到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就开始计较了,毕竟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她生前活得风光体面,死后却是不如唐恒祖母的。
    “恒儿以后就托你照顾了。”
    谭盛礼没打过水,但他看过谭振兴他们做,就是力气不如他们有些吃力,不过好歹将桶拎了起来,气喘道,“恒儿是我外甥,应该的。”
    郑鹭娘还想问家产的事,谭盛礼为人端直,认为受了唐恒祖母恩惠就要还,其实是唐恒祖母是自愿的,谭盛礼犯不着往心里去,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唐恒肯听谭盛礼的话全看家产的份上,如果谭盛礼出尔反尔,以唐恒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谭老爷,我与你说说黔州的事儿吧。”
    唐家在黔州不算名门望族且随着唐恒祖父年迈,生意远不如前些年了,只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唐家比普通生意人要有钱就是了,“其实不用我说谭老爷也能猜出来吧,不念夫妻情分要将发妻扫地出门的人既薄情又寡意,唐恒出生到现在,我上门求过他两次...”
    一次是要钱送唐恒去私塾,唐老爷吹胡子瞪眼的很是生气,还是她搬出唐家族人来威胁才拿到了钱,遗憾的是唐恒没进私塾,那钱没两年就花掉了,第二次是绑架之事后,唐家人告官要让唐恒坐牢,她走投无路,不得不再次登门...
    想到那次,郑鹭娘浑身冰凉,眼底升起憎恨的光,虽转瞬即逝,谭盛礼还是看到了,他说,“恒儿毕竟是唐家人,他们就任由他流落在外?”
    “呵...”郑鹭娘冷笑,“恒儿已经不是唐家人了。”
    想到谭盛礼不了解唐家恩怨,郑鹭娘慢慢平复心情,将唐家的事儿娓娓道来,现在的唐老夫人以前是个丫鬟,心肠歹毒,哪怕连生了四个儿子都不肯放过唐恒父母,平日没少暗地使绊子,姐姐姐夫忙,害怕唐恒遭了算计,日日将他关在家,以致于唐恒小时候很怕生人,胆小怕事得很...
    唐家的事很多,到乞儿来找水洗手也没说完。
    “唐恒呢?”谭盛礼朝外看了眼,不见唐恒人。
    乞儿指着外边,“挑着柴在后边,谭老爷,我们是否要住两日啊。”唐恒做事慢腾腾的,比谭振兴他们差远了,乞儿想多教教他。
    天气阴沉,郑鹭娘洗的衣服刚晾好,三五个时辰干不了,谭盛礼道,“那就明天启程吧。”
    好不容易挑着柴回来的唐恒没来得及喘口气,谭盛礼就出现了,让他洗了手回房读书,唐恒:“......”还真是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不赶路吗?”黔州在绵州以南,远得很,谭盛礼是不是太轻松惬意了点?反观自己,唐恒气得不行。
    然而气也没用,谭盛礼不可能听他的。
    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唐恒觉得更累了。
    第三天,当乞儿在外边脆生生的喊他,唐恒就知道,今天又是劳累的一天,他和乞儿商量,“昨天是我把柴挑回来的,今天该你了。”他也要报复乞儿,看他今天不多砍点柴累死他。
    乞儿似乎不知他心里的想法,爽快的答应下来。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唐恒暗暗和乞儿较劲,他已经不去想谭盛礼逼他读书的事儿了,要想分家产除了听话别无他法,倒是乞儿,年纪不大就敢挑衅他,若不把他压制住了,日后不得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同行六个人,其余四人都算长辈,唐恒拿他们没辙,再输给乞儿,他就是最惨的那个了。
    有乞儿分散他注意,唐恒安分很多,谭盛礼也有更多时间跟朱政袁安讲课,闲暇之余,两人还会抄书拿到镇上的书铺卖,价格有高有低,两人不计较钱财,偶尔遇到喜欢读书的年轻人还会鼓励两句送他们两本书籍,就是唐恒私心重,见朱政和袁安想也不想把书送了人,等两人不注
    意,过去偷偷把书要了回来。
    路上的开销都是谭盛礼出的钱,他和乞儿都不辞辛苦砍柴贴补家用,两人竟在外装阔绰,他们不卖钱贴补家用,意味着谭盛礼往外掏的钱更多,拿等谭盛礼死后分到他手里的就少,为了自己的利益,当然要把书拿回来了,他也没藏着捂着,拿着书去质问朱政为什么白白把书送了人。
    又不是多富裕的人,装阔绰有意思吗?
    朱政被问懵了,他和袁安去镇上闲逛,碰到趴在私塾院墙上偷听夫子讲课的孩子,想到家里的孩子,情不自禁送了两本书,一本《三字经》一本《论语》,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
    看唐恒拿着他送出去的书,朱政眉峰紧蹙,“唐公子把书要回来了?”
    唐恒神气的哼了哼,“这是书吗?这是钱。”还是他表舅的钱。
    朱政脸色不太好看,送书是他对那个孩子的鼓励和支持,唐恒将书要回来成什么样子啊,碍于唐恒身份,他不好过多指责什么,从携带的书籍里又挑了两本要给那孩子拿去,唐恒拦着不让,理直气壮的质问将屋里写文章的谭盛礼招了来。
    谭盛礼问清楚始末,让朱政赶紧去,莫让孩子难过,孩子心思纯粹,如果因着这件事而对读书人有所误解而放弃读书就罪过了。
    唐恒侧身让开,满脸不服气。
    谭盛礼没有和他多说,唤他回屋,拿起木棍就揍了过去,唐恒痛得在地上打滚,刚开始还忍着不求饶,最后疼怕了,痛哭流涕的发誓说以后再也不敢了。
    “出去和人家赔罪。”
    唐恒还在地上躺着,明明谭振兴说谭盛礼揍人极有章法,先揍后背,然后揍屁股,这次不同,谭盛礼的棍子从四面八方挥来,连他小腿都不放过,他躺着不想动,但见谭盛礼严肃道,“谭家家产岂能落到你这种人手里,以后做事先想想,不挨棍子是最基本的。”
    唐恒:“......”
    朱政和袁安愿意帮忙赶车为他们提供了很多方便,照谭盛礼的意思是要给钱的,两人不要,让他讲书就行,诚心求学的人,落到唐恒嘴里竟成了好吃懒做的无耻之徒,谭盛礼补充道,“还有你朱伯,好好赔罪,他不原谅你我还打你。”
    唐恒:“......”
    被打得不轻,唐恒好几天都没恢复过来,怀恨在心的他恨不得趁谭盛礼睡着后将其杀了了事,但他舍不得,谭家刚显贵,家产能有多少啊,怎么也要等到谭振兴做大官,谭振学做帝师再动手,罢了罢了,做媳妇的也要多年才能熬成婆,比起她们,他算不错的了。
    经过这件事,唐恒是真的不敢再惹谭盛礼了。
    在朱政袁安面前他也赔着小心,很是毕恭毕敬。
    朱政和袁安忍俊不禁,与谭盛礼说,“唐公子还是受教的。”
    ☆、第8183章 185
    受不受教不好说,能屈能伸无人比得过就是了。
    趁热打铁,等唐恒砍柴回来,谭盛礼给他布置功课,像乞儿那样天天都得做,做不完不准睡觉,唐恒心里存怨又迫于谭盛礼淫威不敢发作,字迹潦草连他自己都不认不出来。
    检查功课时,唐恒俯首帖耳地站在桌边,为自己辩解,“我就说我字写得丑,临摹还行,写功课是不行的。”
    他就不信谭盛礼认识!
    谭盛礼拿着功课,看得很认真,就在唐恒怀疑他是否生了一双火眼金睛连鬼画符的字都能看得懂时,谭盛礼把功课交还给他,语气温温和和的,“不碍事,重新写便是了。”
    唐恒:“......”歹毒莫过于读书人啊。
    他怕自己听岔了,细声询问,“全部?”
    “嗯。”
    唐恒郁闷了。
    研墨时手下使劲用力以发泄心头委屈,谭盛礼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不想写?”
    唐恒撇嘴,口不对心道,“不是。”
    “笔墨纸砚都得花钱,若是各门功课都重写,算下来...”
    唐恒心口跳了跳,不敢细算这笔帐,外出开销都是谭盛礼给的,他记恨朱政他们铺张浪费消耗谭盛礼钱财,如果他也不知节俭,此次回黔州后谭盛礼恐怕就没多少银钱了,他不敢再敷衍了事,再提笔时,真心问谭盛礼,“我的字是不是大了点?”
    他看过谭振兴他们以前的功课,字又小又密,估计是想节省纸张吧。
    这点谭盛礼对他要求不多,“能认就行。”
    那就是大了,唐恒端直脊背,照着纸张还能认出的字重新写,边写边与谭盛礼聊天,“表舅,写功课多费纸啊,要不以后你布置功课我口头作答怎么样?”既节省笔墨纸砚又省了时间。
    谭盛礼看了眼黑漆漆的天色,没有拒绝,“过段时间再说吧。”
    唐恒欣然应下,歪头看他重新展开纸张写文章,谭盛礼似乎没有休息过,每到新的地方就去上街查看情况,回客栈后就看书写文章,到现在都没写完,他很想偷看几眼拿出去卖钱,以谭盛礼国子监祭酒的身份,他的文章千金难求,更别说亲笔写的了。
    这么想着,他眼珠咕噜咕噜转了转,“表舅啊...”
    谭盛礼没动,面无表情催促,“天色已晚,再不抓紧时间就别想睡觉了。”
    犹如一盆冷水浇下,唐恒从头到脚凉了个彻底,收起心思,规规矩矩地写功课去了。
    越往南边走,地形越陡峭,气候也越暖和,到平州地界时,朱政问谭盛礼要不要从绵州入黔州,他知道谭家大姑娘在绵州,父女能聚聚,唐恒极力支持,“去绵州吧。”
    他要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瞧瞧,他是谭家正儿八经的亲戚,不是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想当年他追着谭盛礼他们到绵州,想着等他们中举后就认亲,哪晓得谭家人在绵州名声响亮很受读书人敬重,他怕自己上门打秋风遭人唾弃,毕竟谭家家境普通,表哥他们天天挑水挣钱,他贸贸然进门不是多个做苦力的吗,于是他忍了又忍,以为忍到谭家人去了京城就能将谭佩玉握在手里。
    毕竟谭佩玉是出了名的软弱,被夫家休弃都不敢吱声的人哪儿有胆子得罪他。
    悲催的是,他低估了谭家在绵州的声望,当他跃跃欲试的走进平安街,与酒楼的读书人介绍自己身份时想借由他们的嘴传给谭佩玉却被读书人嘲笑了,还指着角落要饭的乞丐调侃他,“看到没,那位也号称是谭家亲戚,说谭家回祖籍时在路上认他爷爷做了干儿子。”
    唐恒真是有口难辩。
    知道谭佩玉住在巷子里,他试着找机会和谭佩玉捋捋两人关系,还没到谭佩玉跟前就被当做登徒子轰走了,轰他的人是几个杵着拐杖的老人,“别看冬山媳妇好看就打她主意啊,冬山不在家但还有咱们呢。”
    个个防他像防狼似的,唐恒连说话的地儿都没有。
    明明绵州的人说谭振业那人最不好接近,他觉得谭佩玉好不到哪儿去。
    这次去绵州,他就能洗脱自己吹牛说大话和登徒子的恶名了,唐恒再次大声表态,“去绵州。”
    谭盛礼也想去绵州看看谭佩玉,但他有其他事情要做,绵州去不了,和朱政说,“回京时有时间再去吧。”
    唐恒:“......”这话不是摆明了提防他吗?害怕他见钱眼开打谭佩玉的主意?好吧,虽然他承认是存了那个心思,但谭盛礼是不是戒备心太强了点,他都没想好具体怎么做了...
    谭盛礼他们没有绕路去绵州,害怕佩玉多想,特意写信告知,但在平州与黔州交接的镇上,谭盛礼还是看到了谭佩玉,她牵着个小男孩,走进一间客栈里打听有没有姓谭的客人,她穿着一身深绿色的长裙,发髻高挽,温婉如记忆里的模样,谭盛礼喊了一声,“佩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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