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8章 夭折与否
    经仵作初步验尸,男人确系溺亡。
    男人姓谭,名财旺,本贯京都人士,家住外城栽巧坊十圆街,娶妻连氏,是个极其能干贤惠的妇人。这谭财旺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偶尔接些搬搬抬抬的活计赚几个钱,却从来不帮衬家计只顾着自己吃喝和人博赌,那连氏非但得靠替人浆洗,做些女红针凿养活自己及守寡的婆母,时不时还得帮丈夫还欠下的赌债,前些年谭母病重,生活的重担更是压得连氏喘不过气,她身子骨先天虽壮,却也因为劳苦损了根本,所以多年不曾有身孕。
    要说谭财旺唯一的“长处”,便即是不曾因为连氏无出便嫌弃妻室,他也不甚在意身后有无子嗣继续香火。
    许是天可怜见,连氏年近三旬才有了身孕,生下一子,怎料到还未养足月便被谭财旺抱了出去,而今谭财旺的尸身在城郊湖池里发现,小儿却仍不知所踪,但连氏料得孩子怕也凶多吉少了,这飞来的横祸着实给了这原本坚韧的妇人猝不及防的重击,呼天呛地的悲哭让施推官七尺男人的心胸都满溢苍凉。
    在施推官看来,要想让连氏继续活下去,唯有寻获她的孩子,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施推官也愿意全力以付。
    然而施推官虽经过这些年的磨练,对于如何判案鞠问人犯虽有了长进,当遇见这类毫无头绪的案件还是难免两眼一抹黑的困境,他第一个想到可以求助的人便非兰庭莫属。
    “我与施世叔去现场勘察了一番,那湖池位于荒僻无人处,除了偶尔有左近闲人设网捕鱼之外,鲜少人迹,而发现谭财旺尸身者正是捕鱼的闲人,那日他尚来不及设网竟就发觉湖池中有一浮尸,慌忙报了官。湖池四周最近的村子都在两里之外,我又问了连氏,连氏否定谭财旺与湖池左近的人家相识。
    这就很有些古怪了,刚刚才出生的未够足月的小儿,谭财旺为何要抱去京郊荒僻无人处呢?连氏只道两日前谭财旺说是要抱儿子出门逛玩,结果这一去便没了音讯。后来我让推官衙门的皂吏仔细搜索湖池四周,终于在距离湖池约两百步外的一片密林中,泥地上发现两道车辄,还有脚印凌乱,经察,其中便有谭财旺的鞋印,我怀疑谭财旺是约好了与人在密林子里碰头,被人迷晕,抬进车里至湖池抛入造成溺亡。”
    兰庭说到这里又喝了一口茶水。
    “迳勿做出这样的判断,应当还有别的证据支持。”
    “确然。”兰庭颔首:“经过仔细盘问十圆街的邻里,终于有个老妪愿意提供线索,说那日她看见谭财旺抱着小儿外出时,在街口被邻街一个闲汉拦住似有纠缠,那闲汉本是靠放贷维生,被盘问才不敢隐瞒,原来谭财旺不久前寻他借了三两银,按约定一月到期连本带利还四两,已经逾期了十多日,故而闲汉那日特意堵着谭财旺索债。
    谭财旺求他再宽限一日,说有个买主,答应花耗二十两银买他的儿子,他这便要和那买主交易去,最迟次日就能将告贷连本带利归还,那闲汉听了才答应次日再来索债,怎知
    谭财旺一夜不归,第二日连氏便告了官,闲汉听说了也不敢趁火打劫,原本还想着待风头过去官衙不理论了再找连氏要钱,闲汉以为是谭财旺带着儿子不知逃债去了何处,又不曾想再过了一日竟听说谭财旺死了,闲汉于是更怕惹火烧身,要不是那老妪提供的线索,施世叔与我主动拿他盘问,他是万万不敢说这桩缘故的。”
    春归分析道:“第一,要是私牙买贩人口,鲜少择中尚未足月的婴幼不提,便是打算的是养些年高价转手,择的也是女童才可能卖出高价;第二,私牙暗下贩卖人口虽有违律法,却鲜少敢行为害命的极恶之罪;第三,买主若并非私牙,先不说为何要买一个未足月的男婴,既约了谭财旺私下去荒僻处交易,自然不会想着订立买卖契约,根本没有必要把谭财旺杀人灭口。除非……”
    “除非那买主暗中贩买男婴之目的关系重大,生怕谭财旺露出破绽来。”兰庭道。
    “秦王府左近,殿下的耳目应当没有撤离吧?”春归一挑眉。
    “案发日秦王府的确有车驾外出,但并非秦王亲乘,几个仆人似乎是为采买,但一路出城而去,那些暗人怕跟出城去暴露自己行踪,所以只能放弃尾随。”
    “大乔说贵妃吸食乌香,极有可能影响胎儿,倘若贵妃所生之子夭折……”
    “秦王打算孤注一掷,当然绝对不能让贵妃得知她的希望已经断绝,那么只能隐瞒庶子夭折之事,郑秀、温骁等人虽然已被处决,秦王损失了大半人手,不过他在外立府这些年,多少也能网罗几个心腹死士,这些人虽然不足够助秦王成就大业,不过谋害一介普通平民夺其子冒充王嗣,还是不难办到的。”
    “宗正室的官员虽然核验过王嗣以便登录玉牒,不过新生儿逐渐长开,眉眼有所变化也不足为奇,对了,秦王府的那庶子可有胎认?”春归问。
    秦姓皇族后裔,可多数都有朱砂痣作为记认。
    “据宗正室官员记档,秦王长子的胎认比较特殊,生于胳肢窝下。”
    那就不好确定了,除非直接上告秦王隐瞒长子夭折,夺庶民之子混淆皇族血脉,上请弘复帝察证,但无凭无据当然不能告这御状,而且仅凭推断和猜疑,也无法确定秦王当真行为了谋庶民之命夺庶民之子的恶行,要是猜疑出了差错,太子一方反而会引火烧身。
    “仅仅只是证实秦王害命夺子的恶行,并不能将其置之死地,便是郑贵妃因为希望灭绝欲与秦王拼个同归于尽,在皇上眼中,郑贵妃已为疯魔之人,仅有她的证言皇上不可能采信,所以这时揭露秦王,皇上必然又会‘小事化了’。”兰庭叹了一声。
    春归都能想到秦王会如何狡辩。
    弘复帝而今在病中,刚因为新添一个小皇孙龙心大慰,不想秦王长子却未至足月便突然夭折,秦王不敢上报,是担心皇上知情后心中悲恸大不利于龙体,才想出了这么个私买庶民之子冒充王嗣的办法,他甚至可以推脱并没授意府丁杀人,是郑贵妃为了嫁害他谋杀了谭财旺,
    弘复帝会如何处断?
    至多无非训斥秦王几句,而后重惩郑贵妃,令太子等等知情人守口如瓶,将小儿归还连氏,另寻个借口补偿可怜的母子一笔钱银足够让他们今后生活衣食无忧,宣告秦王长子不幸夭折,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秦王要和临淄王一样也还罢了,但兰庭和春归明明知道这个暴君对于天下臣民而言是个莫大的祸患,即便斩尽了他的手足,只要秦王还活着,就不能保证永绝后患。
    再者在兰庭看来,秦王所为恶行,也该当一死。
    “但先证实而今秦王府的孩子是否连氏之子亦有必要,若是,也好教连氏宽心。”兰庭道。
    “可有证实之法?”
    “连氏所生之子也有胎认,左耳后根处有粒小小的乌痣。”
    “那便待秦王长子满月宴吧,届时前往道贺乃顺理成章,不至于让秦王起疑。”
    “是,这件事得全靠辉辉证实了。”
    因着弘复帝最近有意厚待秦王,是婉转提醒太子及臣公他对这个儿子的器重,当然是未雨绸缪,防范着那些居心叵测之徒挑拨秦王及太子间手足离心,这不能说是毫无作用。毕竟弘复帝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天下他已决意交给太子,如果生前在世时对秦王示以器重,如许晋、沈决明等等重臣,哪怕是在太子登基称帝后,万一听信了小人离间欲将秦王治罪,这些老臣也会主张先帝遗志,劝谏新君切勿听信谗言。
    既然未雨绸缪,那么秦王长子足月之宴,弘复帝当然会继续予以重视,虽不至于下令百官辍朝一日皆往道贺,却也交待了秦王妃让她好生筹办,以皇祖父之名,赏赐小皇孙满月之礼,这便是圣令秦王府大摆满月宴的用意,于是如曹国公府、宁国公府等等皇亲国戚,乃至许、沈、赵、丁等等世族权门,也都理所当然收到了秦王府的邀帖。
    春归仍是跟着小沈氏一同做为太师府的女眷去赴小皇孙的足月宴,而在秦王府的内宅,她自然也见到了已经和她打了许久交道的姜娘子。
    小姜氏拉着春归便去看小皇孙,此间刚走了一拨女眷,现时倒有片刻的安静。
    姜才人“刚刚才出”月子,这个时候也不方便出面待客,小皇孙是由乳母及众多仆婢照应,小姜氏要抱一阵小皇孙,下人们自是不会推拒的,不过也都没有散开,仍留在此间做陪。
    “洗三礼时我便见过小殿下,那时眉眼儿还没长开,身子骨瞧着也有几分孱弱,可喜而今养得健壮不少。”小姜氏笑着道。
    春归不动声色打量乳母及仆婢,看出她们都有几分紧张。
    秦王再怎么小心谨慎,喜得长子,自是不能只交给姜才人养育,少不得乳母及仆婢帮着照料,若是长子已经夭折,瞒得了旁人却是瞒不住这些下人的,不过姜才人既是佯孕,这些下人恐怕也都是秦王一早择定的心腹,虽不至于走漏风声,可听小姜氏这番话,神色上难免都会稍稍露出痕迹来。
    心里有鬼,怎能坦荡?
    第779章 酒宴归来
    春归不用进一步试探这些下人。
    她只咂了咂舌逗趣一番小儿,便既是欢喜更兼羡慕的道:“姜娘子可能让我抱一抱小殿下?”
    小姜氏也知道春归特别喜欢孩子,有次她邀请春归至甄府茶话,春归不但特意给她的子女备了见面礼,竟然还废了不少心思把亲自做好的几道茶点从太师府带去甄府给孩子们品尝,糕点做成维妙维肖的狸猫、瑞兔、金鸡、锦鲤各式模样,孩子们个个爱不释手,还哪里舍得吃?她看着也只是眉开眼笑,仿佛心满意足得很。
    小姜氏便也很是怜惜春归,心知她切盼膝下能有亲生的儿女承欢亲昵,竟然也为春归的美中不足伤感。
    且小姜氏又怎知秦王府的这件秘辛?故而此时心中完全不存提防,便打算将小儿交在春归怀中。
    春归又先摆摆手,往荷包里取出一物来,不是惯常所见的金项圈儿,却是一条南红玛瑙珠链,坠子是镂雕金莲托着颗莹透温润的白玉卵,先交给乳母看了,一边儿道:“不是什么贵重物,只不过我托了家兄供在灵宝天尊座前祈光赐福,才敢献作小殿下的见面礼。”
    那乳母原也是得了姜才人的交待,知道得奉承着春归,是以连忙说了番感激话,想要亲手给小殿下带在脖子上,春归却又接了过来,只给婴孩挂在项上时又似无意间碰歪了虎头帽,于是顺理成章整理经耳后垂下系在下巴上的结扣,顺便瞅了一眼孩子左耳后侧,这才从小姜氏手中接过婴孩儿来抱着逗弄了一阵儿。
    小皇孙的足月宴下昼便散了,春归回到斥鷃园并不急着更衣,只交待青萍快给她煮一碗热乎乎的馄饨,就被菊羞打趣了:“大奶奶吃酒吃到这时候,竟还没填饱肚子么?”
    “往王府去吃酒席哪里能吃饱肚子,便是在自家招待王公贵族,都不能放诞吃喝呢,菊丫头别光顾着说风凉话,还不先给我端两盘子现成的茶点来。”春归只除下外头那件大袖对襟的礼服,便歪在了炕床上,怎知一碗热乎乎的馄饨还没吃到嘴里头,就见兰心妹妹摇摇的走了进来,身后跟了个丫鬟,还捧着一个雕着梅兰二式花纹的红
    木匣,显然就不是个食盒,但春归偏打趣:“哟,二妹妹这是料定我今日会从秦王府饿着肚子回来,打听着我前脚才进斥鷃园后脚便拿来好吃的慰问我来了?二妹妹是真体贴。”
    赵兰心刚从丫鬟手里接过红木匣,就被这话给说呆现场,直见连菊羞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才恼火得直跺脚:“嫂嫂就会挤兑我,只有我来嫂嫂这里蹭好吃的,我那厨艺在嫂嫂面前就是班门弄斧,哪敢巴巴的自讨没趣来?”
    把木匣子往案几上一摞,猴过来就把春归好一阵“搓揉”,春归被她闹得全身痒穴都想打通了一般,才大笑着求饶,一边儿把发髻上的花钿金钗摘下,一边问起被巴巴的拿过来却被冷落一旁的红木匣里究竟装着什么宝贝儿。
    “是我近些时日写的诗词,也不知有无长进,特意带来让嫂嫂指正。”兰心说着话便又要去取红木匣来。
    “二妹妹快别挤兑我了,这虽识得几个字,这些年来一脑子的油盐柴米还哪有半分诗意词情,可当不得指正这两个字儿,少不得去请托周小郎,就只有这点传话的作用罢了,所以二妹妹也别取出来让我看,省得一阵又要把诗稿收拾进红木匣,二妹妹好学上进不会觉得疲累,我只心疼那木匣子的屉盖儿抽抽合合的累得慌。”
    把个赵兰心硬是说得飞红了面颊直冲她瞪眼儿,春归才没再打趣小姑,招招手让她坐在炕沿上:“你们已经定了亲的未婚男女,按礼矩是不能私见的,不过周小郎现今客居在我们家,又因为他是在备考,你大哥哥得了空,在斥鷃园里指导他的制艺,你正好也来和我说笑,见一见面叙谈一番哪能就算逾礼?所以木匣子先放这儿,明日是你大哥哥的沐假,怎么也能抽出空闲来,待他们讨论完了制艺,你再向周小郎请教诗意词情吧。”
    兰心本也和那些循规蹈矩的闺秀不一样,且她又的确是为着想和未婚夫面见才来的斥鷃园,刚才是被打趣才羞红了脸,见春归正经了,她也不再扭捏,往春归怀里塞了个荷包:“荷包不是我绣的,荷包里的物件却是我收藏了多年,特意托了二哥请的大家才制作成,是我给嫂嫂的谢礼。”
    春归取出一看,却是一枚田黄石的印章,刻的是她和兰庭有回兴致来时取得共用的雅号,单用于二人画作的。
    就知道这谢礼小姑子确然是用了心,不由“老怀安慰”。
    待热乎乎的馄饨终于是填饱了饥肠,一时间兴致大生,拾了搁置许久的画笔,单喊了入深在旁“红袖添香”,画了一幅无患子的小品,刚盖上小姑子送的那方印章,可巧赵都御就到家了。
    兰庭眼毒,立时便认出了“濠上宿”印字出于何人之作:“凤水客的手笔,这可不易得,因为凤水客一年只出九枚印章,工价不匪还是小事,对于印料的挑选格外挑剔,没有上佳印料,他可不愿出手,我早前倒是收了一方田黄石材,后来送给了二妹妹做生辰礼,结果竟然再难入手品质奇佳的石材了。”
    于是春归才把这枚印章的来处说了出来。
    兰庭失笑:“女生外向这话果然不虚,也只有因为辉辉做了个好月老,二妹妹才舍得废这许多心思答谢你。”
    “外向什么?这分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迳勿当年将好容易入手的上佳印材送作二妹妹生辰礼,结果二妹妹还陪上了大笔私房钱,请名家篆成好印回赠予我,不过更难得的是,终于听赵都御称赞一声周小郎了。”
    兰庭既说她是好月老,不也代表极其满意周杰序这妹婿么?
    “这小子确然还不错,敢在轩翥堂族学里‘舌战群儒’,事后还能心平气和聆听师长教诲,也没因争执便和人落下嫌隙,胸襟是有的,就看日后是否能够知世故而不世故,懂机械而戒机械了,若有君子之风,便是日后不得高官厚禄,也原本无甚要紧的。”
    春归就笑着把兰庭往书房外推:“大爷还是先换了这身官服吧,等身上舒坦了咱们再说话。”
    “要身上舒坦,可不只靠更衣这样简单,辉辉要求我明日抽出空闲来指点周家小子的制艺,才不辜负二妹妹这份答礼,是不是也该先予我一些好处?”
    头上尚且带着乌纱帽呢,赵都御竟然直接拉了春归往卧房走,而且……“哐”的一声合上了房门。
    第780章 同生共死
    宋妈妈瞅着到了摆膳的时间,主人的卧房门还关闭得严丝合缝,有些无奈的抓着菊羞问:“大奶奶也没交待声儿,到底还用不用摆膳,摆在哪处?”
    话刚说完就听见门响,先出来的是男主人,却是已然沐浴更衣神清气爽了,要不是示意丫鬟们入内服侍大奶奶“理妆”,完全看不出那扇合着的房门内刚才发生过什么不可言说的事体,但只不过而今便连宋妈妈都不再多嘴提醒年轻主人需得留心俗礼常规了,佯作不察,问得把晚膳摆在凉亭里,也就笑吟吟忙着张罗去了。
    宋妈妈也不是不懂变通,亲眼看着连沈夫人都不理论斥鷃园里的事儿,一点不挑剔大奶奶的规矩,她当然不会多管闲事,暗下里只有庆幸大奶奶福气好,嫁入高门还能跟自家时一样,能够一味的自在快活。
    兰庭等着春归收拾妥当了,才和她一同去凉亭里吃晚饭,因着春归半下昼时才吃了一大碗馄饨,这个钟点也就只需解个嘴馋而已,先就自斟自饮起来,自然也不理会那套食不言的规矩。
    才说起今日秦王府的足月宴。
    “那孩子左耳后窝里的确有粒针尖大小的乌痣,我看得清清楚楚,且秦王妃今日神情也确然几分不自在,每当旁人夸赞婴孩儿的眉眼和秦王肖似时,她都只是僵笑,按我的看法,而今那位小殿下,必定便是连氏失踪的孩子了。”
    秦王妃并非多妒的人,春归可还记得秦王府小皇孙的洗三礼时,她虽没受邀,小姜氏却特意捎来几枚红鸡卵给她做个好兆头,那日说起秦王妃来可是一口一声称赞,言道秦王妃极其乐意让姜才人自己教养小皇孙,又自谦她本是出身寒微,论起才华修养来着实不如姜才人,虽是正妃,却难以担当教养子弟的职责,小姜氏说这话,固然是有抬高姜才人的意思,不过在春归看来,若非秦王妃当真有这肺腑之言,按小姜氏的品性,势必也不会无中生有。
    秦王妃也许不知道秦王在图谋什么,秦王府的庶长子究竟是谁所生,甚至姜才人“生产”那日,秦王妃根本就是不在秦王府,可她毕竟是正妃嫡母,姜才人产子后,秦王妃必定也见过庶子,夭折的事瞒不过她,因为先天不足身体孱弱的孩子怎会突然变得壮实健康?秦王妃是个老实人,得知秦王隐瞒庶子夭折混淆皇室血脉,她又怎能不提心吊胆呢?
    根本不用春归试探,她只需要稍微留心几分秦王妃的神色,就能看出破绽来。
    “连氏的孩子还活着,这是一件好事,虽说现如今我也不能告诉施世叔其中的秘辛,不过孩子有了下落,施世叔应当能够安抚连氏稍安勿躁了。”兰庭听说小儿的胎认被春归确定,倒觉得如释重负。
    而这一日,秦王府中,傍晚。
    劳累了一日心弦也紧绷了一日的秦王妃好容易再送走最后一拨客人时,终于才长长的吁了口气,但她顾不上歇息,急急忙忙往姜才人的居院去,瞧着姜才人正抱着婴孩儿逗哄,连忙赶前几步,开口就是“才人不用多礼”,就坐在炕沿儿上一眼眼瞅着那婴孩儿满脸的愁云,到底当着众人面前也不好多说什么。
    还是姜才
    人把婴孩儿交给乳母,摒退闲人。
    秦王妃就迫不及待开口了:“晚溪,我怎么都觉着这事太危险,虽则说殿下是怕皇上知道旼儿夭折了痛心,可毕竟混淆皇室血脉……”
    “王妃,这孩子本就是养生堂里无父无母的孤儿,能做金枝玉叶般养大是何等福份?王妃一贯仁厚,总赞同王爷收养个孤儿并非行恶而行善吧?”姜才人倒是和颜悦色一番安慰:“再则讲,便是旼儿那孩子养大了,毕竟是庶子,王妃还这样年轻,日后必定能替王爷生育嫡子,只要爵位是王爷的嫡子继承,收养的这个孩子算什么混淆血统呢?王爷纯孝,是逼于无奈才行此下策,是宁愿担当风险也不让皇上万一因为旼儿的夭折加重疾症,这是至孝至忠之事,王妃何必忧心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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