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二食堂的小商店买了两盒糯米糍和老冰棍,一长串阿尔卑斯,一捆卫龙,都塞在宽松的校服里,躲过巡视的年级组长和主任,回教室把零食藏在他们桌兜里,拿起书包走了。
    我在街上流浪了半个小时,想不出能去哪才去网吧开了个机,面对满屏玩腻的游戏发呆,我常来网吧,但没有网瘾,打游戏和睡觉一样可以暂时回避一些我不想面对的事情。室内的烟味和泡面味混合成一股在臭豆腐锅里炸过期酸奶的臭味,让我反胃。
    我坐在椅子里转圈观察人类,正对我有个抽烟的大哥,从油腻的wasd键上挪开手,把沾满口水的烟嘴一次次递进嘴里,下巴胡茬长短不一。离我远一点坐着一排我见过的混混在开黑,胳膊脚踝挂满廉价走形的纹身,专心致志打绝地求生。
    每个人都沉迷在自我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他们中间有一个爱上自己亲哥的异类,偶尔我会把自己想得过于重要,以为全世界都在盯着我的丑态,其实大部分人不知情所以不在乎。
    看着那些黝黑肮脏皮肤上的纹身,我突然想和我哥一起在无名指上纹对戒指,因为针刺的痛苦比单纯的佩戴更容易被铭记,如果我哥背叛了我去娶别的女孩,我就要剪掉他那根手指藏进兜里,让他没地方戴结婚钻戒,然后从婚礼现场抢走我哥,买一条狗链把他绑在我的卧室里,肏烂他。
    后来我实在太无聊,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被我压皱的数学卷子,趴在桌上做了起来,为了不浪费上机钱,还在b站听了三个小时的数学课,操,我是真傻逼。
    等到下机天都快黑了,我找了个路边摊吃麻辣串,顺便买了一把铁板鱿鱼带回去跟我哥一块吃,刚巧被十字路口红灯拦下来,看见马路对面的凤凰园走出来一醉鬼。
    男人走路摇摇晃晃,手里拿着宝马钥匙,站在一辆五菱宏光旁边摁了半天试图开门。
    我第一眼想,嘿嘿,傻逼。
    第二眼想,操,这傻逼是我哥。
    我拔腿闯红灯跑过去,鸣笛声刹车声和司机的咒骂在我耳边快速闪过,我听见几个司机骂我“兔崽子他妈的也不怕被碾死!”其实我当时脑子一热顾不上太多,只顾着担心我哥会摔一跤,蹭脏了脸摔疼膝盖。
    等我跑到他身边,我哥正坐在地上,领带拉扯得松松垮垮,领口第一颗纽扣被一条断线悬挂着,深陷的锁骨窝泛着病态的粉红,手里还攥着车钥匙。
    我左右看看周围没人,不然我只能装不认识。这一身浓郁的白酒味,我的傻逼哥哥到底喝了多少。
    “死酒鬼,起来,别在外边丢人。”
    我哥半睁开眼,懒懒对我笑,虎牙尖在唇边若隐若现。他翘起睫毛望着我舔了舔嘴唇,我立刻硬了。这样卷翘的睫毛应该挂满精液和眼泪才对。
    段锐告诉我他在等代驾。我问他喝了多少,他说五十三度的飞天茅台一斤六两。
    “多少?他妈的胃都给你喝没了!起来!”
    我哥太不让人省心了,一斤六两,如果让我知道是哪位大老板逮着我哥往死里灌,我要天天给他们家寄花圈寿衣和纸人。
    我把段锐的胳膊挎到脖颈上,拖他到隔壁商场,商场保安不让我带醉鬼进,我从我哥裤兜里摸了摸,掏出盒软中华扔给他,快步走了两分来钟才找到洗手间,立刻把我哥拽到洗手池边让他吐。
    我哥早年做生意喝酒喝出了胃病,前几天还犯病来着,他喝酒走胃不走肾,最容易把自己喝伤。
    “我不想吐。”我哥扶着洗手池嘟囔,“没喝多。”
    我把我哥押在水池边逼他吐,右手捏开他下颌,左手伸进他嘴里抠挖他的嗓子,我没有洁癖,也不会嫌我哥脏。
    “吐出来,快点,不然等会儿有得受。”
    我哥被我逼着呕出来几大口酒气刺鼻的秽物,挣扎着想爬起来,我按着他脖颈不准他抬头,从背后用小臂勒紧他的胃,让他把酒全吐干净。
    我哥快要把胆汁吐出来,痛苦地趴在池沿昏昏欲睡,疲惫地推我箍在他胃上的手臂,苍白的脸狼狈地粘着脏污残渣,像朵生蛆的白色玫瑰。
    “不吐了……别勒我……”
    “别乱动。”我帮他洗脸漱口,脱下校服给他把脸抹干净,老哥终于回归皎洁,我吻走了缀在他鼻尖上的一滴水。
    我抄起膝弯抱他起来,完全不像他抱我那样轻松,只好换到背上背着。真想不明白看起来劲瘦精干的一个男人怎么能这么重,但再过几年我一定也可以轻松抱起他。
    他嘟囔着要等代驾,我说我就是代驾,他又说要去学校接小琰,我说我就是小琰,他才安静下来,坐在副驾驶吹着风轻轻捏我的耳朵。
    我开他的车带他回家,把他拖上电梯再拖进家里,扒了衣服简单冲了个澡,帮他刷牙,给他洗头再打泡沫,去厨房找了半天醒酒茶没找到,又穿衣服去楼下买了一包回来,给他冲了灌嘴里,折腾完这一整套,我哥干干净净窝在床里睡了,我瘫在他身边累得连铁板鱿鱼都没力气吃。
    仔细想想,在公司里能做到我哥这个位子,一般来说就没有人敢真的灌他了,他今天被灌成这个德性,无非就是他想求人办事而刚好对方太难缠。可我哥的大学同学们一个比一个牛逼,生意上能帮他的人不在少数,他又会舍近求远拜到哪路难搞的神仙身上呢。
    我问他跟谁喝酒去了,我哥敷衍我说,你太小了,你不懂。
    我翻他手机(密码是我的生日),查了查消息和通话记录,没看出什么名堂,本来想给他同事打个电话问问,后来想了想不好,万一我哥私下请的是公检法的人呢,做生意有很多道道我不懂。
    这时候我哥哼了一声,我才注意到他,他的身体蜷缩成一只虾,捂着胃揪紧眉头,哆嗦着靠在我身边。
    “胃疼吧?该。知足吧你,没有我你现在就在医院洗胃呢……”我呵口气搓热双手,伸到被窝里焐在他胃上,“我去倒点热水。”
    我哥抱到我身上,含糊嘀咕:“不行。”
    “我就去倒杯水,五秒,就走五秒。”
    “别动哦,让哥抱抱。”
    “你手别往我裤衩里插……撒手!”
    “乖点让我抱抱你。”
    “哎我操,服了……段锐你个撒娇黏人小娘炮。”
    “小琰……乖不要动了,哥难受,哥想抱你……”
    这一晚他与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颠三倒四有的也听不太清楚。但有一部分我听明白了——我哥想搞我爸,却顾及着我,直系亲属坐牢会连累我的政审,将来很多职业会受限制,这倒无所谓,毕竟我完全不想进体制内。
    我哥说我傻。
    他说,你一个小孩,亲爹坐牢,妈妈改嫁,还跟亲哥上床,太悲哀了。
    我哥嘀嘀咕咕扒在我身上不放,嘴里内容东扯西扯,我越拨拉他他抱得越紧,充满酒精气味的呼吸喷到我脸上,我很反感这个味,把他缠在我身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挣脱他,把他从我身上撕下去。
    他突然不动弹了,眼皮微抬望着我,眼睛里浮起一层水:“不让抱了吗?”
    “等小琰上了大学就能看见现在坐井观天看不到的东西,你就知道哥哥不是最好的……”
    “四十岁结婚吧,四十岁再结,不要着急,喜欢上谁家孩子要领回来让哥掌眼。”
    “哥总在后悔,领你走错路。”
    他抱着头,眉头痛苦地拧在一块。
    在几年前我们只亲嘴不接吻的日子里,那些大老板成天给我哥找罪受,那时候他常常沉着脸回家,在我看电视时凑到旁边和我亲亲嘴,脸色才会好看些。可即使我哥在外边吃了再大的苦也不会找我哭诉,从来没有过,我以为他很强大,现在想想也许只是很会伪装,因为他没有哥,所以没有任何我拥有的特权。
    “……你烦不烦,别没完没了噢。”我替他按了按眼皮,帮他把眼泪淌出来。
    我告诉他不只有弟弟能哭,哥哥也可以哭,哥哥哭也会有弟弟哄。
    我之前猜测得不对,我以为我哥哭泣的眼睛会像繁星掉进海里,其实更像某颗星球爆发了一场钻石雨,对他而言只是即兴发挥,我却想把每一颗捡进口袋留起来。
    我抱住我哥,轻轻抚摸他颤抖的脊背,我知道他太难受,我心疼他。这些年我总是把本该我来思考的东西一股脑抛给他,他被压得喘不过气,而我没注意到我哥累了。
    他吻我的脖颈,嘴唇轻轻带过皮肤,尖牙猛然咬在我的动脉上,细密尖锐的疼痛逐渐加深,血丝从牙印里渗透出来,我想象着被受伤的狼王叼着咽喉,他享用我,我治愈他。
    他枕在我怀里入睡,与我牵着手,手指紧扣几乎阻塞了血液流通。
    我在他耳边悄声说:“哥你要乖。”
    他浅浅点头。
    他不相信我爱他,我恰好也没能力证明我爱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不偷偷摸摸,等我长大,我想搂着他拍睡照发朋友圈,想看到底下一长串熟人留言的“99”,想在情人节圣诞节和他裹同一条围巾捧着热奶茶一起吸,也想在乐曲伴奏中单膝跪地给他穿上一双水晶高跟鞋,宣告全世界这个美丽脆弱的男人是我的爱人。
    当然,不能接受这种畸形恋爱关系的人才是绝大多数,但江雪的信变成了一把伞,我打着伞走路就不会被淋湿。成年人的世界比我更孤独,我把伞倾斜,多给我哥遮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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