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英亲王早已不在原来干净的独间里,而是被手臂粗的铁链制住手脚,关进了一间铁质的牢房里,整个人被绑在柱子上。
    他身上沾满血迹,发髻凌乱不堪,挡住了脸,叫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发丝间偶尔透出来的一双闪着猩红的阴狠光芒的眼睛里,却叫人胆寒不已,压根不敢靠近。
    孔侍郎陪着贤王世子站在铁门外的窗户里往里看,低声道:“世子您在外面看看就好,王爷如今已经不认人了,也受不得一点刺激,此前有个送饭的狱卒,进去后不小心离他近些,就被他一脚踹得半死,听说内脏都踹破了。”
    贤王世子神色凝重:“难道没有报给陛下知道吗?就只能这样把皇叔捆着?也没说找个太医来给他看看?”
    孔侍郎的声音愈发低了些:“您不知道,听说昨儿出事的时候,陛下正好来看王爷,王爷当时已经发狂,竟然当着皇上的面就杀了段侍郎。听说当时王爷还是赤手空拳,之前十几个狱卒都没拿下他,还是后来陛下身边的高手才制住了王爷。”
    说着唏嘘道:“微臣来时特意去看了此前关王爷的那间牢房,哎哟,咱们大腿粗的栅栏竟被王爷硬生生的给踹烂了,看着就叫人心惊胆寒,您说,王爷怎就突然变得这么可怕了!”
    贤王世子道:“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狂吗?”
    孔侍郎摇摇头,声音低不可闻:“微臣接任的时候,陛下便说了,不要多打听,看好王爷便是。”说着叹息道:“如今王爷这幅模样,案子也审不了,也不知道后面该怎么办,愁人啊……”
    贤王世子细细打量片刻,实在看不出英亲王到底哪里危险,他道:“可否开门让我进去和皇叔说几句话?”
    “哎哟那可使不得!”段侍郎忙拒绝,许是他这下声音大了些,突然传来铁链拉动的声音,哗啦啦响,他吓得脸色一白,忙往里看去,贤王世子也忙看去,发现英亲王突然抬起了头,一双毫无感情仿若野兽般猩红的眼死死瞪着两人,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膨胀起来,拉扯着他身上的铁链哗哗作响,看得人胆战心惊。
    孔侍郎吓得后退好几步,见贤王世子还盯着,忙上前把他来开,一边转头喊道:“快来烧草药,王爷又发疯了!”
    像是早已熟稔,蒙住口鼻的狱卒们忙点燃一簇药草从铁门的窗口扔进去,然后把那小窗关上,片刻就有药味儿传来,贤王世子不查吸了一口,顿时就觉得头脑犯晕,还是孔侍郎见机快,忙又拉着他退远了些,又给他脸上撒了些清水,贤王世子这才清醒。
    孔侍郎道:“如今只能靠迷药制住王爷。”
    贤王世子脸色异常难看,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道:“皇叔怎能变成这样!就没个太医来给他诊治吗?”
    孔侍郎凑近他耳边道:“看过,说是受了刺激,根本看不好。”
    “我偏不信!”贤王世子冷哼,说着转身就走,根本不管孔侍郎在后面急声道没用的话。
    他进宫求见皇帝,皇帝却避而不见,之后又转去太医院,想带个太医去刑部看看,但太医一听说是去看英亲王,便个个拒绝,只说此前已经看过,是看不好的,而且没有陛下旨意,他们也不敢擅自前去。
    到处求告无门,贤王世子脸色冷沉,想了想,又去了廉王府上。
    廉王却苦笑:“长熙堂哥,你也知道此前太子刺杀皇叔一事我跟着跑前跑后找证据证人,康南就是被我找来的。虽然如今他没有告我,但是这事我又如何脱得开身?案子一日不审,我便一日不清白,此时再去活动,又能做什么?”
    “我现在是自身难保,皇叔那里实在是有心无力了。”他颓然长出了口气,此前俊朗风流的廉王这几日也被折磨得憔悴不堪,整个人都蔫儿了。
    贤王世子也不好勉强,只是道:“我之前去看了眼皇叔,他像个野兽般被铁链关在铁皮牢里,受到一点刺激就要发狂杀人……”说着就有些难受:“他明明是那样风光威严的人物,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廉王也不好受:“谁能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样……”又道:“长熙堂哥,听我一句劝,这事不是你固执就能解决的,目前还是保重自己要紧。”
    贤王世子沉默,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了。
    于先生道:“现在还有个人能为英亲王四处奔走,也是难得了。”
    “又有什么用呢?”廉王苦笑:“皇叔变成了那副模样,也不知能不能好,但若好了,等着他的只怕又是父皇和朝廷的制裁,眼前,好似真的没有出路了。”
    于先生缓缓摇着扇子,突然道:“王爷,现在倒有个法子能将您从此案中摘出来。”
    “什么法子?”
    于先生道:“若英亲王当真救不了了,您不如,将一切事情都推到他头上去,毕竟当初许多事情,的确是他主导。如今他自身难保,您眼看着也要身陷囹圄,属下觉得,您还是要理智对待才好。”
    廉王听着他不紧不慢堪称冷漠的话,一时愣住了。
    这晚刑部大牢又遭了刺客,但因为有前车之鉴,守卫强了许多,倒没造成多少伤亡,而因为刺客来袭造成的动静,英亲王又发了一回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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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庵。
    夜里的菩提庵寂静极了,寂冷犹如墓地,亮着的灯火也好似坟墓前幽幽鬼火,在这里,叫人生不起生的希望。
    孟欣竹手里正拿着一本《诗经》看着。
    她靠在灯光旁,素面朝天,面色犹如古井无波无澜,虽依然清丽秀雅,却仿佛鲜花失了水分,还是美的,却仿佛没了灵魂,只余躯壳。
    在这里呆了几个月后,她整个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唐嬷嬷亦霜发半白,她带着一个黑衣打扮的蒙面男子走进房里,然后就恭敬退下。
    男子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孟欣竹。
    待看完了手里的一页书,孟欣竹才将书阖上,看向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竟十分平静。
    “你就是唐嬷嬷说的那个一直在暗中照应着我的好心人?”
    男人道:“是我。”
    孟欣竹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只问:“此前你一直不曾出现,为何今日来了?”
    “我来带你离开这里。”
    “带我离开?”她素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我为何要随你离开?”
    “英亲王涉嫌构陷先太子,几天前已经被下了大牢,并且在牢里疯了,如今就算没给他定罪,他人也毁了,你也可以离开了。”
    “他疯了?”孟欣竹仿佛听到了多好笑的笑话,掩嘴看着男人笑得前仰后合:“他那样冷心无情的男人会疯?你觉得可能吗?”
    “这你无须担心,他的确是疯了。好了,你赶紧收拾收拾随我走吧,马车已在外面等着了。”
    孟欣竹站起,脸上的笑没了,神情便有些僵冷:“就算他真疯了,我在这里有吃有喝,又为何要跟你走?跟你走了,我的名声还要不要?我的脸还要不要?”
    男人沉默一瞬:“从你被送进菩提庵起,你的名声和脸面早就已经没了。你在这里不过一尊活死人罢了,谁还会记得你?这么久以来,你的父母可曾来看过你一回?”
    孟欣竹拿过桌上的书就狠狠扔过去,身躯微微颤抖,一手紧紧扣住桌子,昂首挺胸,冷冷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说我?我凭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是这世上最后一个会为你着想的人。”
    男人平静道:“至于我是谁……”他没什么意义的笑了笑:“我是你的哥哥,亲生的哥哥。”
    孟欣竹的眼睛下意识瞪大了些,片刻后冷冷反驳:“你胡说什么,我孟家从未有你这样的哥哥,我也从未听爹娘说起过你。”
    “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吗?”男人声音渐冷:“你不是孟家的女儿!若不然,他们怎会放你在这种地方不管不顾?”
    “你……胡说!”孟欣竹心中隐隐不安,怒道:“那是因为我害死了姐姐,所以爹娘生气了,等他们气消了,自然就会来接我出去!”
    “对,的确是因为你害死了你的姐姐——他们的亲身女儿,所以才会把你丢弃的干干净净,再不理会。”
    “你,你滚!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赶紧滚!”孟欣竹指着门外,死死瞪着他。
    这时外面突然有个同样黑衣蒙面的男人进来道:“主子,有些不对劲,我们得赶紧走。”
    男人眉心微簇,吩咐道:“叫大家撤退。”说着走上前欲拉孟欣竹:“先离开这里我再告诉你前因后果。”
    孟欣竹猛地往后退去,朝外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救命啊!”
    男人眼底一冷,瞬间出手打晕了她,一把将人抱起:“走。”
    然而才刚走出房间,外面却突然涌出许多侍卫,将几人牢牢围住,当先一人正是沈长戈。
    他冷冷盯着男人,沉声道:“阁下夜闯此处,还妄想带走英亲王府侧妃,意欲何为?”
    男人眸子一沉,根本不和他多话,看了身侧手下一眼,那手下吹了个呼啸,突然从各处屋顶跳出许多蒙面人,沈长戈面色冷沉,也不再多话,挥手围攻而上,两方人马瞬间战在一处。
    沈长戈的手下自然是精兵强将,都是英亲王府的亲卫,上过战场见过血,却不成想那男人的手下竟也不差,手段狠辣不要命,一时打斗起来竟难分难舍。
    沈长戈被几人缠住,那男人带着孟欣竹趁此机会被手下簇拥着离去。
    沈长戈面色一冷,厉声道:“哪里走!”一剑挥开面前的人,又有几个亲卫上前替他抵挡,沈长戈长剑在手,凌空跃起,狠狠刺向那男人背心。
    却这时,男人手下突然朝他扔出一圆球,带着点点火光,沈长戈脸色大变,忙滚到一旁同时大喊:“有火器,大家小心!”
    ‘嘭’地一声巨响,孟欣竹此前住的屋子被炸得坍塌了一半,男人淡淡看了一眼,由众人护着离开了。
    宫中,皇帝正要入睡,俞公公却拿着一封信而来:“陛下,有消息传来。”
    皇帝忙接过打开,快速看完,脸色骤冷,冷哼道:“好!当真是好样的!”
    说着吩咐俞公公:“传富安侯。”
    “是,陛下。”
    富安侯半夜被传唤,心中隐隐不安,见过礼后,皇帝也懒得与他周旋,冷声道:“你可知就在不久前,你那被关在菩提庵的女儿被人劫走了?”
    “啊?!”富安侯惊呼一声:“这,这微臣不知啊!”
    “劫走她的是一伙蒙面人,不仅功夫好,竟还持有火器——”皇帝冷冷一笑:“富安侯,你这女儿了不得啊,这是招了何方神圣?不如你和朕说道说道?”
    富安侯瞳孔一缩,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死死趴在地上,极力镇定道:“这……自从,自从欣竹嫁到英亲王府又因犯错被送去了菩提庵,家中就,就再没见过她,并不,并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
    “放肆!”一声厉喝,吓得富安侯打了个哆嗦,只见元盛帝神色冰冷,已是怒到极致:“到了现在你还在朕跟前推脱撒谎,看来是朕对你们太宽宥,叫你们忘了朕的身份!”
    转头命令道:“来人,将富安侯拖下去打三十大板,打完再来问话!”
    “是,陛下!”俞公公忙叫来侍卫,富安侯霎时脸色惨白,瘫软在地,颤抖求饶:“陛下,饶命啊陛下!微臣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啊陛下——”
    见他到了现在依然不开口,冷漠吩咐:“打完后问他,若还是不知就继续打,打到他愿意开口为止。”
    皇帝已然动了真怒,俞公公愈发恭敬,叫人堵上富安侯的嘴拖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奄奄一息的富安侯被抬进殿中,皇帝淡淡俯视:“还不愿说?”
    仿若一滩烂泥的富安侯止不住的颤抖,一时没有说话,皇帝深邃的眸子一眯,吩咐俞公公:“去,把富安侯夫人和世子请来。”
    富安侯夫人一介柔弱女眷,又如何能经受他这番折磨,而若世子没了,那么富安侯府也就完了!
    富安侯不由自主打了个摆子,血泪齐流,痛哭道:“陛下,求您饶了他们,微臣说,微臣都说……”
    皇帝淡淡道:“早说,又怎会遭受皮肉之苦,到了朕面前还想心存侥幸?愚不可及!”
    富安侯心头滴血,他的确不该心存侥幸,可有些话说出来他们富安侯府就完了,但事到如今,已容不得他不说了。
    他咽了口唾沫,断断续续道:“当,当年,夫人曾怀过一个孩子,却因受到惊吓早产了,但,但那个孩子也只活了两日便没了,夫人悲痛欲绝,就在这时,太后,突然送来一个女婴,说是,说是在菩萨面前求来的,让夫人好好养着……”
    “太后?”皇帝漠然注视着他:“你可知诬蔑太后是死罪?”
    “陛下!”富安侯急促喘息:“事到如今,微臣只求能留下家人性命,哪里还敢欺瞒与您啊!”
    “当年那孩子背后有一道刀伤,虽不致命,但后来夫人想尽了办法也无法去掉,若当真是刚生下的孩子,又哪里会有刀伤呢?”
    “微臣当时便觉得不对,有心不要,可一来,夫人见到那女婴后悲痛缓解,二来,是太后特意送来,若微臣执意拒绝,只怕也会得罪太后娘娘……陛下,微臣,微臣懦弱,不敢违抗啊……”
    “算起来那孩子送入你们家的时候,正是‘端王之乱’刚被平息,竟就这么巧合得得了一个受了刀伤的女婴……呵呵——”
    皇帝冷笑出声,然而富安侯却面若死灰,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只听皇帝道:“你懦弱,但不傻吧?你会没想过那女婴来历有问题?可你不仅没有上报朕知道,反而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抚养长大……”
    “富安侯,你想干什么?”
    那问题轻飘飘的,却仿佛一记惊雷响彻头顶,富安侯吓得涕泪齐流,心知此番生死难定,人抖若筛糠,颤颤巍巍道:“陛,陛下,微臣,微臣不敢有异心啊,微臣,微臣只是,只是怜惜夫人丧女之痛,想,想转移她的痛苦而已,微臣真的不敢有其他想法呀陛下!求您明鉴,求您开恩啊陛下!!”
    到最后,他嘶喊痛哭,可其实早被吓得喉中干涩,说出来的话在自己耳边仿若炸响,实则刚刚叫皇帝听见罢了。
    皇帝看着他仿若一条腐烂的蛆虫在那里濒死挣扎,淡淡问道:“带走你女儿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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