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恙说的那个项目,其实是s市附院与另外两个医院神经外科合作开展的一次团队实验项目,有着好几位学术界和临床上顶尖的老前辈参与,且项目内容又是神外最前沿的。
    江未当然很希望能参与到这类项目当中去,但不说名额要求本身对资历和学历的限制,就按他目前的能力和水平,他也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胜任的。
    而年前,这名额刚刚确定,大家都已经得了消息,只是还没进行公示了。对方也曾是严锦康的学生,江未实习期间受过他不少帮助,对他一直感激又敬佩。
    对方为这个项目投入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准备,本身能力就和名额要求匹配,拿到这名额情理之中。
    谁料李无恙莫名其妙就横插一脚,让他占了人家的机会,江未一气未消一气又起,拉着门把急促地扯了两下。
    李无恙对他的要求几乎言听计从,稍作犹豫,还是找地方停了车。
    江未闷头大步往前走,李无恙紧紧跟在后面。
    街道上脚步踏踏,路灯下影子拉长。
    李无恙看着江未背影,苦思冥想,他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是却无法明白自己哪儿错了。他多么希望哥哥能像小时候那样,摸摸他的头,告诉无恙,无恙错在哪儿了,然后他就可以听哥哥的话,让哥哥不再生气了。
    可是这一年多的光阴他都活在一种模糊的感受中,很多时候已经得不到解释了。
    因为江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不想再做什么解释了。或许是发现这段不该出现的感情之初,又或许是他决定承受这段感情的那一刻。
    但此时,有些话还是该说清楚的,否则往后还不知该出现多少的错误。
    在学习上,都是他堂堂正正靠努力得来的,他用不着李无恙的帮助,也反感这样的帮助。
    “你尽快联系我们院长,重新把这个名额还给原来定下的人吧。我不要这个。以后也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我知道了。我会去做的——你还生气吗?”
    江未没有立即回答。
    他在气什么呢?李无恙又觉得自己在气什么呢?
    他要调走他的同事。
    他给他抢了别人宝贵的机会。
    气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个举动,会对别人带来多大伤害。气他为了自己的私欲视他人为草芥。气他行事完全与自己的道德价值观相悖,气得怒从心起,又气得悲哀无力。
    可是,尊重别人,体谅别人,帮助别人,无愧于心,只是自己的道德准则。他可以这样要求自己,却没有理由,把这些强加给李无恙。
    更何况,李无恙又是这样特殊的孩子,他的共情能力本就弱,非要他怎样怎样,是逼他,也骗自己。连李无恙的心理医生也说了,他的情况还不错,不影响正常生活的话,不要强行逼他改变。
    江未想了想说:“我不气了。但是呢,以后我工作和学习上的事情,你一概不能再插手,因为这样会让我很困扰的,莫名其妙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或者发生了什么,迟早有人会知道,然后其他人难免会不喜欢我,对我有意见,我的工作以后也不会顺利,就不会开心。你能答应我吗?”
    李无恙觉得他说的这些问题,都是很容易就能解决的,可他从除夕到现在就没什么说对、做对过,一时也不敢再“直抒胸臆”,见哥哥不气了,连忙点头说答应。
    这事就这样翻篇了,而此后不久,一批基层医院实习岗位公布,江未实习时常已完全足够,倒也不是必须去。但他看到那些岗位时,忽地就多了某种想要单独走走的念想。
    李无恙得知他的这一决定后,显然是不乐意的,但他也不敢再插手。
    江未安排好学校和医院两边的事情,很快就动身了。
    *
    问渠村的卫生站落在村口,一间小平房,规模还不如市里一个社区诊所。村子不大,条件一眼望去就知艰苦,前年夏天一场山洪几乎给这小村子带来了灭顶之灾,如今村落中不少房子还是彩钢棚顶。
    卫生站里只有个老大夫,有几个赤着膀子的中年人正在用方言问着什么,老大夫一边拿着药一边叮嘱着注意事项。
    那位和江未对接的村干部很热情,给他介绍了下当地的情况。
    卫生站里大病看不了,给治的也就是一些常见病症和外伤,再加上一些必须的疫苗接种。非特殊情况,一个人也差不多能顾得过来,但无奈老大夫年纪大了,坐一天班也为难,又早过了退休年纪了,便向乡镇反应去。
    但目前定向岗位还未开始招录,在岗的又没人愿意主动下派到这穷乡僻壤,上报了有一个月多了,才等来了江未这个实习医生。
    那村干部得知他是从s市过来的,直念辛苦了,又道大材小用。
    江未淡淡一笑,只说了声应该的。
    村干部把人送到后不多久就匆匆走了,那老大夫得了空,给江未细细说明了工作的具体细节。江未才知道,这位老大夫姓王,是这卫生站里唯一的全科医生,一个人几乎全年无休地在这儿工作有三十年了。
    王大夫领着他去卫生站后面的宿舍,老大夫说:“我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屋后面有个小棚子,里面有灶台,不过我看你可能也用不来,回头我找村里借个电饭锅给你送来。”
    江未连忙道谢,“那您接下来住哪儿呢?”
    “我家就在村里,晚上就靠你了。遇到你解决不了,给我电话就好。不过你也别担心,村里人都实诚,要不是不得已,不会夜里找过来的。”
    当天下午五时,王大夫收拾东西下班了,说起来,他这个年纪本就该颐养天年了,可惜这乡下总比不得城里,老人家也不容易。
    江未行李带得不多,步春后,衣服也少了,简单的几套来换洗,还有些洗漱用具。
    他把窗户打开透气,看到宿舍后面盖着一栋二层小洋房,几个工人正忙碌着。
    再远处就是田野了,屋舍并不密集。
    环境较城里好太多,入夜后再没了喧嚣,格外宁静,来之前那些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的东西也随着这安宁渐渐平复。
    此后不久,他便适应了这里的工作节奏,虽然执业医师资格证已经拿到,但他到这里终究还是实习医生的身份,研究方向也差得远。做的活儿倒是比附院简单轻松多了,主要还是帮着王大夫开药拿药和一些农民的外伤处理。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这偏僻的地方,交通不便,若是真有特别紧急的病,救护车都赶不及时,有些人的命运当真只能看天意了。
    尽管只有周日休一天,但能自己支配的时间还是很充足,他开始改博士论文二稿,预计到回去前就能把终稿定下。
    这种有事情充实但也没有紧迫压力的日子,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惬意与自在。
    这天晚上下班后,用中午的冷饭煮了点粥,又煮了一菜一汤,今天比昨天还加了一道荤菜,他特意赶早去集市买了半只鸡,这里也没冰箱,东西没法放太久。
    解决了晚饭后,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了一盒巧克力和曲奇饼干,放到了小桌上,接着端着碗筷,去屋后面的井边洗碗。
    一个幼小的身影,在他离开不久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是个小孩子。小孩儿蹿进屋子,一眼便瞧见桌子上的零食。显然他已经很熟练了,毫不紧张地上前,一把抓起那零食——
    “咳。”一声轻咳突兀响起。
    小孩身体一僵,连忙转身,看到门口正倚着一个青年。
    但对方的神色并不凶恶,甚至还带着一点忍俊不禁,像在笑话他这个小偷。
    小孩不由有点恼,“要怪就怪你自己。”
    江未乐了,“我被偷了,这也能怪我吗?”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故意不锁门,故意每天把吃的放在这里,还在同一个位置,这会儿装模作样干什么?”
    江未诧异这小孩话语中的讽意,也惊诧于对方的敏锐,他走进屋,道:“是,我是早发现了。既然你也知道我是故意放在这里的,应该也能猜到我没有不想给你的意思。
    “那为什么不正大光明地来找我呢?你早些来告诉我你的困难,能得到的帮助肯定比这一点两点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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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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