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绥私自出府, 守在汝阳门口的禁军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当即加派了人手。这一次,不仅在府门外, 就连王府大院里也站满了手持刀枪的侍卫。
    天鹰营狼子野心,陆绥作为统领天鹰营的总将领,谋逆之事必定同他脱不了干系。
    这一点几乎已经成为了全长安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头百姓的共同认知。
    汝阳王要反,皇亲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必须死。
    门外站着两个守卫,窗口亦是, 禁军长了教训, 这一次索性就将陆绥囚禁在了这一间屋子里, 量他插翅也难飞。
    铜盆里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淡淡的红色,洁白的布巾上也沾染了血污, 陆绥坐在床边,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帮花小楼擦拭身体,唇角轻轻勾起。
    “我和你说,你这样一直睡下去会长胖的。你快点醒来, 我们去后花园的假山上玩, 看谁爬得慢就给对方当马骑。”声音染上了欢喜的语调,陆绥整个人看上去很是雀跃。
    花小楼是被他一步一步抱回来的。
    就在不久前,陆绥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所以跟了出来, 可是他晚了一步。花小楼这个臭小子没等他, 竟然说跳就跳。
    那么高的城墙, 抱着必死的决心一跃而下,他真不怕把自己砸成一滩肉泥。
    陆绥当时就在想,纵身一跃的那一瞬间,花小楼该有多绝望。
    他其实很想痛快地骂死对方,把他这十几年以来憋着的话都骂给对方,可是花小楼还不等他有空好好算账,竟然先一步认输了。
    真是个窝囊废。
    陆绥想嘲笑他,酣畅淋漓地嘲笑他。因为以前他和花小楼看不对眼,对方总是能找出很多理由来堵住他的嘴,陆绥必须承认,他在打嘴炮方面不如花小楼妖力深厚。
    现在花小楼只能摊在地上一动不动,骂也不能还口,打也不能还手,只能委委屈屈地活生生受着。
    陆绥笑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地笑他,可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兴许是当时的风大吹迷了他的眼,又或者是他笑得太过猖狂,竟然笑出了眼泪。
    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百姓都成了一片一片的斑驳颜色。陆绥觉得自己的腿不受控制,不然怎么会违背自己心愿一般朝着那个傻子走去。
    他一脚深一脚浅地挪过去,轻飘飘地像是一具行尸走肉,骨头酥了于是只能拖着没用的躯壳。
    陆绥摇了摇地上的人,花小楼没反应,反而因为他的动作,对方额头上的伤口更加肆无忌惮地流出了鲜血,瞬间染红了陆绥的视线。
    陆绥笑了笑,戳着他的胸口问:“别装死,听不见我在笑你吗,别睡了,赶快和我回去,迟到了夫子可是要打手心的。”
    花小楼一动不动,陆绥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大你一岁算是我欠你的,走吧我抱你回去,宝璋刚刚找不找你还来找我哭,你看看你一个人把我们几个闹的鸡犬不宁的,你自己反思反思。”
    陆绥这样说着,双臂一撑直接就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花小楼稳稳当当地缩在了他的怀中,手里抱着的头颅却因为惯性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不小的声响。陆绥低头去帮他捡,手指触碰到那个东西的时候怔了一下,而后很快就恢复了神色。
    “给,你抓好,这次可别掉了……掉了我也不帮你捡了。”陆绥将东西重新放在花小楼的怀里,可是对方似乎听不懂他说话,没走两步,东西竟然又咕噜咕噜地滚到了地上。
    这一次,陆绥的神色再也维持不住。他身形一僵,不急着弯腰去捡,而是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半晌后才张了张口,颤抖着问:“小楼……你是不是听不见我说话啊?”
    “还是说……”陆绥咽了一口口水,低眉笑了,“还是说,其实……你已经死了呢?”
    一声过后,万籁俱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绥缓缓闭上了眼,单手捂住眼睛,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
    陆绥想,他大抵是想疯的。
    而现下,擦掉了血污的花小楼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如果忽略他额角被砸出来的大坑。
    花小楼傻乎乎地不会选死法,这种死法死下来,脑袋上的骨头几乎都折断了,丑也能丑死他。
    陆绥支起下巴,歪在床边静静地看他,在心里把对他骂了不知道多少遍。他给花小楼换了一身崭新的衣服,花小楼喜穿红衣,但好巧不巧陆绥最厌恶的就是红色。
    他翻箱倒柜找了许久才勉强找到了这么一身衣服,等给花小楼收拾好,越看越觉得花小楼这副模样像是即将出嫁的新娘子。
    “小楼。”陆绥说,“你在等我几天,我一定会让陆邈光明正大、风风光光迎你进门。”
    陆绥微微垂眸,眼中的情绪翻涌不平。
    *
    这夜的晚上,王府的禁军兵力调动,陆绥敏感地察觉到了这个动作。
    屋子里一灯如豆,柔柔地照亮一小方天地。陆绥坐在书案前压下一本兵书,而后等听到屋外传来的鼾声时,顺手拿起架子上的一个花瓶砸了下去。
    花瓶碎落的声音在黑夜中异常清晰,惊醒了屋外的人。
    “谁!”随着一声惊呼,门上传来了开锁的声音。
    陆绥端端站在屋内,隔着一块跳跃的烛火笑眯眯地看着进来的人,嘴角勾起了一抹嗜血的笑容。
    下一刻,血雾喷涌而出,在冰冷的墙面上绽开了一抹鲜红的血花。陆绥用拇指勾了勾嘴角,将嘴边沾染的鲜血揩去,忽的笑了。
    屋内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别处的侍卫,等到他们赶来的时候,这巧看见陆绥抱着花小楼的尸身从屋内走出来。
    陆绥一身黑衣,花小楼一身红衣,两个人的身影像极了勾人魂魄的鬼魅。陆绥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病态的笑意,整个人笼罩在浓浓夜色中,如同索命罗刹。
    “小楼,我带你去找你的夫君,这次别闹。”
    他掂了掂怀里的人,改用一只手夹紧他,腾出来的另一只手则飞快地攫取了一个侍卫的脖颈,“咔嚓”一声就解决了对方的性命。
    陆绥现如今的打法根本没有依据,怎么阴狠怎么打,一只手挖眼掏心极其残忍,可是陆绥却在这种惨无人道的对决中找到了一丝丝病虐的快感。
    等到解决了残局,陆绥身上已经沾染了鲜血,血液融入黑衣中,看不出来分别。花小楼却干干净净地一尘不染。
    他要花小楼干干净净地去见陆邈,这是他答应他和陆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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