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京临泽。
    夏初。
    太史子焕在自家园林中举办鱼酒之宴,广邀京中未婚青年贵族男女。
    子焕之女幼芹奉父命,指挥仆佣布置厅堂,烹制肴馔,迎候嘉宾。其好友阿窈也早早赶来帮忙。
    “也不知太子今日来不来,”   阿窈不时瞥一眼厅门,有期待之意。
    槃(音“盘”)史氏的这次宴会,与京中贵族近年来频频举办的其它射宴、赏花宴,就目的而言一般无二,都是为年届婚龄的太子瑰邂逅佳人,选择伴侣制造机会。
    只是玟京的贵族圈子实在小,适龄的少女有限,太子瑰与她们自幼熟识,从小看到大,一个也没看中。四年的宴会办下来,仍是一个没看中,他也从十八岁的少年蹉跎成了二十二岁的青年。
    宴会倒是成就了好几对旁的嘉偶,有的已结缡生子。
    据说,大王已经在想别的辙,欲送太子瑰去他的母邦渰,教他的女侯母亲给他相看几个北地佳人。
    老臣们闻听风声,却有些恐慌。
    玟自立国以来,王后历来出自国中,从不与中原诸夏通婚,起初当然是因为诸夏歧视南人,如今却是出于自傲。
    太子瑰有一半诸夏血统,已经是他们心中一根芒刺,若再娶个外邦之媛,生下来的孩子血管里的嫘氏血就不剩涓滴了。
    是以,子焕等老臣以更大的热情筹备宴会,幼芹等未婚青年男女作为宴会的主角反倒有些意兴阑珊。
    幼芹以手掩口,懒洋洋打个呵欠,“他来不来无所谓,只要我的王孙黑不缺席就好。”心中暗笑阿窈对太子瑰不死心。
    太子瑰当然俊雅无匹,众贵女年幼无知时都暗恋过他,但他这副不把玟女放在眼中的骄狂太过分了,太伤少女自尊了,像幼芹这样理智自爱的早已移情别的少年郎,似阿窈等多情的却仍在痴痴守望。
    *
    这一天,太子瑰照例要协助王父处理政务,午后才驾驷马车出城,驰往槃史氏在临泽郭外的山庄。
    天极蓝,道旁白杨灰绿的叶子迎风飒飒,满地碎金子似的阳光。
    太子瑰扬鞭驱马,车行如流星,耳边风声呼呼,不多时来至蕙泽旁,槃史氏的庄园已历历在望。他遂勒马,沿着泽畔缓行。
    忽听一声牛嗷,他转头看,见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少女手执鱼网兜,骑着一头大水牛,趟过菱藕,往深水处行去。
    “妹妹,你这是要去捕鱼?”他不禁问。
    少女闻声回首,见是陌生男子,只点点头。
    太子瑰倒是一怔。
    她有一双柳叶形的眼睛,瞳仁极黑,眼角斜飞,顾盼时,眼风像是能扫到人心底去。
    “捕鱼做什么?”
    她皮肤白皙,衣饰华美,一望可知是贵女,多半是槃史氏的女孩子,照理说不必为衣食劳碌。
    “我也要做烤鱼宴,”她的声音娇柔,似有几分赌气。
    “可好鱼都在深水里,你骑牛去不到的。”
    “啊?”
    “我来帮你。”
    太子瑰把缰绳交与寺人,下车来。他穿的是短猎装,倒也方便,涉水搴裳,来至水牛旁,接过鱼网兜,凫去深水处,不多时便网到一尾大鲤鱼,拿回给她看。
    少女笑得眉目弯弯,“真好!”
    太子瑰笑道:“鲤鱼刺多,不适合烤食,你先收了,我再去捞捞看。”
    少女连忙拿过竹篓,喜孜孜装好鲤鱼。
    太子瑰游了一会儿,又网到一尾鳜鱼,交给她,“鳜鱼肉厚嫩,脂膏丰盈,烤食味最佳。”
    少女欣然,“多谢您了,这就够了。”
    太子瑰抹一把脸上水珠,笑看她,“不邀我同食么?”
    少女有些窘,喃喃道:“我其实不怎么会烤鱼,怕吃坏您的肚子。您还是去伯伯的宴上吃吧。”
    太子瑰亦不相强,只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茱茱。”
    “猪猪?”
    茱茱怕他误会,蘸水在手掌上写给他看,“这个‘茱’。”
    太子瑰望着她纤白的手掌,点点头,问:“茱茱,你父亲是哪一位?”
    茱茱的神情却警惕起来,迟疑片刻,抱歉地说:“不能同你讲。”又急忙忙催牛,“我走了哦。”
    太子瑰望着她美好的背影,诧异槃史氏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又一直藏到今天。许是子焕老头子真着急了,才祭出杀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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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车时代,驾驶马车是贵族的必备技能,当时的专职drivers,包括晏子那个自我感觉良好的车夫,都是贵族。太子瑰这种四匹马拉的轻便马车春秋后就不多见了,跑起来一定非常飒。
    “食”字在诗经语境中含义暧昧,有幽期密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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