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杨佑问道,“那我要如何确定这里才是真正的阵眼,又要如何才能知道解开阵法的方法呢?”
    他在宣政殿里翻找起来,很快就找来了纸和笔,伏在御案上开始写写画画。
    敖宸站在原地没动,静静地陷入了沉思,半晌,杨佑已经将他记得的符文画好了一般,因为画得急,等不了墨痕干透便匆匆忙忙地落下新笔,他的两只手都沾了不少墨水。
    他怕自己偷偷画出来的东西被别人发现,之前无论如何也没有留下任何和冰室有关的证明。
    画了差不多九成,敖宸才从他自我的小世界中走出来,喟然长叹,“原来在这里。”
    “什么?”杨佑问。
    敖宸走近梁柱,伸手在上面的龙形浮雕上摸了一把,“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杨佑被他接连几句话弄得一头雾水,拿起纸来吹了吹,走到敖宸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你看,这是我在下面看到的阵法花纹,你能懂吗?”
    敖宸当即摇头,“我一直都看不懂符文。”
    不是吧,杨佑听到这里又开始头痛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到了这个地步,怎么又退回去了?
    熬成接着解释,“像我这样天生的神无需借助符文便可使用天地之力,所以我一直都没学过符文。而且天下符文流派多了去,各派符文风格迥异,我很难判断出来。寻常时候,我都是通过感知阵法中的气来了解符文的作用。”
    “可是你没法进去,只有杨氏皇族才能进去,现在说什么都是白搭。”杨佑说着蹲在地上仔细研究着地砖,“你说,要是打碎了地砖,能不能带你进去?”
    “不能。”敖宸蹲**与他平视,“但我想,你可能已经找到了正确的方法。”
    敖宸手指并在一起,于杨佑的喉咙处微微一点,杨佑便感觉那手像是点在了他被贯穿的伤口上。
    ‘一个不希望被后人解开的阵法,首要的先决就是隐蔽。所以他不会张扬自己的存在,更不会平白无故伤害你。’他的手指在杨佑的喉结上勾了勾,“换而言之,你一定是触及到了阵法的重要部分才使得它不得已现出了幻象。”
    会不会真如杨佑所想一样,当冰室里所有的花纹都被杨佑的血激活,到那个时候就能解开阵法。
    “可我总觉得还差些什么……”杨佑心里隐隐有一丝不安,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种不安并不是来源于即将自由的敖宸和不得不接受震荡的江山,而是来自于冰室本身。
    他不知为什么,突然开始抗拒再次进入那里,或许是上一次在梦镜中被斩首的记忆让他有些害怕,毕竟不是谁都能好好地看着自己的头颅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最后朝着自己的身体死不瞑目。
    敖宸见他面露犹豫之色,握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杨佑的目光躲躲闪闪,“你知道现在我还在筹备新法,我可能真的不会放你走。”
    敖宸扑过来抱着他,一边大笑一边伸出收来在杨佑身上四处揉捏,“你若是真信誓旦旦地说要马上放了我,我才不放心。可听见你这么说,我反倒有些底了。”
    敖宸并不会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也就是说,不管杨佑在冰室里面做了什么,或者没做什么,他都猜不到也看不到。杨佑不想放了他,只需要出来后说一句——
    他试了,但是什么都没发生。
    敖宸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可杨佑竟然是傻乎乎地把底都交了出来。敖宸一时也是感叹不已。
    “不急,”敖宸说,“就是先试一试,你不用担心太多,量力就好。我没事的。”
    杨佑抬手回抱着他,双手紧紧搂着敖宸的腰,就像是想从他身上汲取力量一般。
    他很快就站起身来,用御座下藏着的防身匕首拿出来,割开了手指滴血,然后进入了冰室。
    入目依然是一片洁白,杨佑站定之后突然生出一丝小小的悔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来吧!他不敢再犹豫,怕在等下去自己就会临阵脱逃,他闭上眼睛,将生平仅见的江山与众生都隐去,只留下敖宸一个人。
    他首先想起的不是敖宸的笑,而是初见时他如同寒渊般深沉的眼神,还有在日常相处中不经意间常常流露的落寞。
    他时常认为自己勉强算得上是将心比心的那一类人,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用自己的心去填补敖宸八百年来的空缺,这已经超越了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杨佑深吸一口气,做好准备再次被拉入梦境之中,他蹲下来割开左手小臂,捏紧了拳头,逼迫血液留下。
    …………
    阳春三月,本来应该是个好时节,京城却恍如被愁云笼罩一般,人人面上都带着灰色,不见光彩。
    杨佑肩上挑着一担泥土,跟在队伍后面往外走。
    这是一个营区,杨佑侧脸在肩上蹭掉自己的汗水,四周十分开阔,在边缘处修起了长长的围墙,每隔三十步便有一座高高的木制岗亭。
    除了和他打扮类似,浑身泥土渣子的农夫之外,其他的都是身穿甲胄的高大士兵。
    他走得有些慢了,满满一挑泥土对他而言还是有些过重了,杨佑步子趔趄几下,差点冲出了队伍。
    “快点!”随着话音而来的是一顿鞭子的抽打,如同狂风骤雨劈头盖脸而来。
    一个长相还算有些英俊的中军校尉提着鞭子打在他身上,让他差点倒下去,还好身后一双手扶住了他,杨佑连话都来不及说,赶紧调整好姿势重新挑起扁担,跟在队伍里面。
    直到校尉走得远了,刚才出手相助的那个人才操一口河北口音说到:“阿铁,恁也太傻了,这校尉多凶!恁爹不就是干活慢了被打死勒?恁要是倒咧,说不定也被打死咧!慢不得,慢不得!”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出了营区,杨佑才看清,他们所在的地方群山连绵,青松覆岭,看着地形地势,应该是高祖帝陵附近。
    他们将肩上的土都送到附近的土坡上,杨佑想,其实这里应该没有土坡,是他们挖的土生生堆起了一座山。
    趁着没有士兵盯梢的时候,阿铁问道:“这是做什么咧,神神秘秘的。”
    “嘘!”满脸皱纹黄土的老头示意他别出声,“这是给皇上圣人做坟咧,恁就莫问了,问多了不好。”
    阿铁的身体已经累得不行,闻言又轻松了许多,他走起路来轻快了不少,“叔,俺听说皇上死了要在里面埋不少宝贝,俺们到时候能不能去弄点?”
    “恁娃跟乞丐一样,贪!能拿工钱回家就好了,想呢多做甚?!!”
    接下来是一趟又一趟重复地挑土搬运,杨佑每次都是不是抬眼看看周围,远处是已经修好的高楼和石碑,看样子高祖帝陵已经基本修好了,就剩下清理的工作。
    看到高祖帝陵的那一刻,杨佑就知道了这一次他变成了修筑帝陵的农夫,被动地做了一天都苦活,在精神即将被肉体上的劳累毁灭之前,终于挨到了夜晚。
    他们这些被徭役征来的人没有住处,只在附近随意搭了一排排草房,杨佑累到不行,一进屋就躺着,听到同屋的五六个人躺在床上闲聊。
    “恁今天看帝陵旁边那个房子咧?可大可大,那石柱,俺们四五个人都不能抱过来。”
    “恁这次又被抽去那边了,俺听说那边比这边好多了。”
    “都是干活,去哪都又脏又累,但是那边的房子,可好看咧,那里面全部都有龙,那个龙爪子,比我手都还得大咧!”
    敖宸的神庙和宫殿?!!
    原来它们距离帝陵不是很远,而且几乎是同一时间修建的。
    杨佑艰难地抵抗着困意,想要再听清楚些,然后后面的话语就像是水泡裹住了一般,咕噜咕噜地听不清,他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半夜,阿铁被鞭子抽醒,健壮的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将他们赶出草房,这一批做工的约有两百人,他们被赶到密林中的一处空地上,排排站好。
    在他们面前,是许多深达两丈的大坑,正是他们这几天亲自挖的,旁边还堆了不少土。
    那个中军校尉随手指了指,约有三十个人被士兵赶了出来,阿铁没被选中。
    校尉对那些站出来的人说到:“跳!”
    言简意赅,不少人都明白了他们即将面对的结局,开始四处逃窜,可周围都是士兵,有刀有枪有长弓。
    校尉面不改色地砍下了第一个、第二个、第三个人头,将他们都扔进了土坑里。
    三十个人很快被斩尽杀绝。其余人麻木地站着,没有人敢反抗。
    士兵们领来铁铲,校尉又说到:“填!”
    阿铁已经被吓得尿了裤子,颤抖这接过铁铲卖命地填土,以为这样就能多活那么瞬息。
    杨佑越来越绝望,但他无法阻止,只能被动地看着一切发生。
    很快,土将尸体掩盖完毕,空气中的血腥味浓得吓人,校尉伸出手指,又指了一下。
    阿铁看见,校尉对指尖,直冲冲地对着他。
    “跳!”
    阿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被士兵从背后砍了一刀,手里捏着铁锹掉进了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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