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河之下(下)
    (陌川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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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想着再见洛河和芳心,只想着处理一番手边的事情就遁世隐居,谁知还没做好准备,却又听到何青沐的传音,要唤我到殿上。
    我稳着声色过去,猜不透他想做什么。
    芳心抱着洛河,面上无波无澜。他怀里的洛河一副累极了的样子,一双眼眸盯我一瞬,最终合上了。他们这样子,似乎不是为了让我看他们情深意浓。
    她像是睡着了,被芳心放到了地上,容颜瞬息老去,不多时灰化,散在地上,像是谁家粗心的婢子把炉灰撒到了贵人的新衣上。
    他们……不该是……她该得偿所愿,和所爱之人连理同枝……可这地上……
    何青沐未执一词,动了一下就要离开。一切突然明晰了,他是传说中寿数已绵延了千百年的大能,天道奈何他不得,佛子奈何他不得,若是真心喜爱,他又怎么连个小辈的命都留不住?洛河本来前程大好,为何突然多了个能交心的魔修道友?那出于我们“师尊”的功法,到底从哪里来?
    我该怕的,我觉得我的声音会颤,出口却比我想的稳了许多:“沐哥哥,你怎么知道是功法出了问题?”
    他手指尖点了一朵火花,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提声问他:“为什么不回话?”
    他回话了,说一切都是为一个独尊的位置。我一阵一阵恍惚,丝丝酸痛攀上我心脉,我合该倒下,却一直立着身子和他对话,缕缕心魔撑着我和他周旋——我要他懂我这般疼,我要他以命祭洛河,我要他所图的独尊成为天下最大的笑话。
    我要与他合道。
    芳心似乎极享受我的自取其辱,他不仅同意了我的要求,甚至在发现了我真正心思之后,也只是出言警醒,编了个故事威胁我。何必呢?相思刻骨,我早知道有多疼了。
    我把起事的日子定到了合道大典那一天,满地红绸下是铺好的杀阵,笑语相迎的宾客是索命的仇雠。亲手把刀**他心口,我一瞬间快意极了。我料到他有后招,任由他用卷轴炸开了灵阵,毒入心脉,他就算是离开,也撑不了多久。
    后来,傅青阳就找来了。惜芳魔君傅青阳时芳心的小徒弟,我知道芳心魔尊有这么个徒弟,据说两人不欢而散,倒没想到他会来报仇。看着他我确有心惊,倒不是因为惧战,只是即刻恍悟,何青沐是真的被我杀死了。
    我和他的打斗中,惜芳魔君的手不停歇,嘴也没闲着,口中的故事却和我经历的完全不同。他说芳心和洛河都舍不得用我这个备好的棋子,一个两个都为我铺好了路,他说芳心一身道骨是为我留着的,他说洛河自尽是因为……心悦我。
    惜芳露了魔相,一把大刀向我砍来,口中只问:“你有什么好?她也为你死了,芳心也为你死了……”
    说到这里,他突然大笑:“死得好,他对人命看得太重又太轻,佛不是佛,魔不像魔……他大概想用自己的死让你对往事释然。想得轻巧,芳心死了,师姐死了,易水势弱,你成了人人敬仰的天尊,你凭什么放下?”
    他笑了满脸泪,我想着他的话,硬生生接了一刀,惜芳泄了愤,也收回了攻势。
    我问他:“你称洛河为师姐?”
    他点点头,也不顾自己狼狈,反而问我:“你哭什么,早不后悔,现在还指望谁来可怜你吗?”
    我并没有哭,心魔搅扰下,每次听着洛河名字我都止不住酸涩。傅青阳似乎并不是为了痛快地报仇,来一趟只是要用他知道的事情折磨我,砍出一刀,说完一段话,惜芳再不犹豫,径自离开。我并没有轻信他的话。若不是修真者记忆太清晰,他的话我一句都不愿多想。可每次过往涌上心头,这一番话总是从暗处伴着我心魔腾跃,搅得我再难安宁。
    生了自疑的念头,心魔更难压制了。往事里我误会良多,涉及往事的人也误会良多,我怨自己,也怨他们从来什么都不说。我似乎明白了正邪间那条线有多模糊。正道人也逐利,邪道人也逐利,这世道早不分明,哪怕真是真情,说出口大约也显虚假。
    我想起来,和我相处,何青沐总在论道,我曾以为他这人太古板无趣,其实他这样做,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我多少有些弟子的位置吧。我对他的喜欢,除了我的自取其辱和他的漫不经心,真要细论,他怕是还会嫌恶心。
    胸腔已跟着我前生牵系的两个人空了,心魔当道,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傅青阳报复得成功,我飞升无望,在天尊的位置不过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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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觉得人世荒诞不过如此,直到山河殿又来了新客,我才真懂了什么叫荒唐。
    凡间洛水近处不久前曾劈了一通雷,雷声过后,河水逆天而行,水势滔天而上,最后却安安静静落回去,易水去处理时,在山上看见了一位看不穿修为的大魔,他双目赤红,背后魔气锋利势如此前逆水,易水当场把魔尊之位让出,却被人一掌打到吐血。
    “他说,‘我不修魔’,”易水在传音里和我抱怨,“就算我眼瞎看不到魔气,一个字不满意就出手把别人打个半死的能是正道吗?”
    易水说那人自称“灵韵”,讲完之后边咳边幸灾乐祸。我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不做魔尊,那就是想成仙。这位灵韵定要找我来,省得浪费了他出世的一番声势。幸灾乐祸完,易水默了半晌,只说:“你要懒得打,来找我也好。”
    我拒了她。
    抱着等死的心态,我等到了魔气冲天的灵韵,他气势相貌俱是不俗,开口却不按常理,见我只说:“有一事劳君襄助。”
    我正要拒绝,却看见他手里捧着一方白玉的卦牌,那东西太熟悉,我下意识伸手抢夺,一下子重蹈了易水的覆辙。我一边在地上吐血,对方一边看我吐血一边重复:“有一事劳君襄助。”
    这人显然听不得“不”字,我点点头,只盯着他手里的东西。
    “汝来裁一件衣裳。”
    咳出积压的血沫,我看着来人,确认:“仙人要我来裁衣?”
    他点点头:“用我灵识,裁一件衣裳。”
    这番话语颇有耸人听闻的架势,我愣怔在当下,对方压着魔气极不耐地开口:“我欲用灵识裁衣送故人。你再见到何青沐时,把衣裳给他。”
    这人口气轻松,似乎是那个人的旧友,我口中残血化成荆条,扎出字句:“芳心魔尊已经……”
    他手指一点,我再说不出话来。他知道芳心死了,只是不想让我说。来人神色阴鸷:“待他回来,把衣裳给他。”
    松了对我的钳制,他手在空中点出了几行黑红的焰,火苗扭动出法诀,灵韵只对我说:“照此施为便可。”
    我摇了摇头。
    对方并未料到我的拒绝,所有动作一瞬间停在一点,停了停又开口:“你如何才答应?”
    “尊驾请人帮忙,好歹讲清楚前因后果吧?”
    他沉默很久,才说:“我要得他爱意。”
    “尊驾想让人因一件衣衫喜欢上自己?”我未有机会太深入地了解何青沐的喜好,可即使只是潦草地了解过这个人,我也明白他不会因为一件灵识做的衣裳动心。
    灵韵的眼神对上了我,摇了摇头:“我提了让自己后悔的要求,此时不走阳谋,再往后就没有机会了。他要一片诚心,我就剔干净一切给他一片诚心……其实我们最初都不在乎……谁能想到人间事还能真的疼起来呢?”
    我没听懂,视线朝灵韵投去,他恍惚了一瞬,继续解释:“我不能说得太细……这本来是上界一个赌局……我原本只为夺赌赢的筹码,现在却真希望他喜欢我。也许我们当初都做错了……”
    他是上界人,倒也难怪。这人言下之意,芳心原本也是上界人,倒让我有些意外。我内里情绪翻涌,我不知道他们在赌什么,但左不过是拿下界当棋盘玩具,惹尘世颠倒。或许我该发怒,可我心尖只泛起了一点儿甜,何青沐是个老不死的怪物,我再不用那么沉的负罪感。
    “我不把杂着贪欲的灵识抛开,他不会信我真的爱他,我自己都不会信,”灵韵低垂了眉睫,“三人中我利欲最重,是我提议让他屡世众叛亲离,坎坷无依。”
    我猛地攥住了拳,气愤上来又松开,那人来自上界,我在他眼中如烟尘蝼蚁,大约不配心疼他。
    那人神情自若,语气亲昵:“我本来想,若是人生顺遂,他何苦来爱人?若让他与旁人亲近,他爱了旁人怎么办?”
    看着灵韵,我觉得飞升上界也没什么好了。我不理他,他还是自顾自说着话:“我以为下界该如云烟淡薄,可原来,入尘世真的是会疼的。”
    灵韵感慨完,指了指烧动的法诀:“抛去贪欲,我大约会浑沌如痴儿,你用法诀时本身就会有咒缚,使你无法把今日谈及的事泄露给他人……即使此后见我也是如此。你助我,我以一诺承之,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心中升起希冀:“尊驾能使故去的人再回来吗?”
    “不能。”
    她回不来。她名字又想法咒一样缠上了我。洛河。洛河。洛河。
    灵韵的话将我从心魔中拔了出来,他看着我,说:“心魔缠身,你快死了。”
    ”尊驾有办法消除心魔吗?“
    ”没有。制好的袍子你先穿着,它不能根除心魔,不过能让你活到他回来还是够的。“
    横竖我在他眼里已经是个死人,我言语更肆意:”尊驾这一诺也太轻了些。“
    ”你死之后,我会用铸魂术保你魂魄,你修为回不来,不过带着前世的底子再炼回来很快,铸魂术帮你忘了洗尽你旧日苦楚,心魔也不会再跟着你了。“
    他说了这么详细,显然不是为了让我选,分明已经定好了给我的回报。势不如人,我点头办事,用法诀裁了件灵袍,对方只看了一眼,头都不回得离开了。
    此后百年,修真界再没出现过这位灵韵”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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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芳心重逢比我想的似乎早了许多,又似乎迟了许多。
    何青沐被阵法压着,眼泪肆无忌惮地落在脸上,我一瞬间都恍惚了。除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仔细看这个人,几乎没什么和芳心魔尊一样的地方,又处处和当初我心里那个何青沐别无二致。
    我恨他当初无情,也恨他此时无知,更恨他无所顾忌地来下界圆他们的“赌局”。我该说什么呢?百年间难摆脱的幻影和痛苦,夜中抽搐时拔筋剔骨的疼,说心中无怨无恨是假的,可是真要报复,我却下不去手。
    我不想管他还记得多少,我也不想知道他是否真的记得,我从阵法中救他出来,想问清当年的事情,话到口边却怎么都难出口。看着他眼中感激,我却忍不住想,他大约什么都记得,一脸可怜相只是为了嘲讽来“救”他的人。
    “芳心,你走吧,别回来了。”
    别说送出灵袍,此刻我再看他一眼都是艰难,这场会面我心中筹划了百年,真见到了,我只能落荒而逃。想着应下灵韵的事情总要做到,我默默又跟上了芳心。他装傻倒真是乐在其中,被卢岚一番戏弄,只瞪圆了眼呆立着。
    他明明不需要我救,可我还是忍不住救他。我问他为什么不走,也许是赌局牵系,他并没有回话。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恨啊怨啊堵在舌底,却只能叹一句“洛河无辜”。哪怕我是他弃子,洛河总是他培养良久的徒弟,不管为了什么缘由,也总该出手……何青沐黑亮的眸子看着我,装似羸弱,言语疏狂:“这天下谁不无辜?”
    我以为我的怒火在百年间已经消匿,可他几个字出口,百年未扰我的心魔又一次冒头,我顶着这种怒意和卢岚一起封了他修为灵窍,带他回到了山河殿,没履行送袍子的约定不说,还把他定成跪姿报复。
    我跪在他身后,眼中还是我自己都不知为何磨不掉的痴恋。这天下人谁不无辜?洛河无辜,芳心无辜,我亦无辜……又或者,谁都不是无辜的,我也不是为了什么恩义,心里怨他不爱我,只拿洛河当幌子罢了。
    如此活下去才是折磨,我越来越似行尸走肉,只是以天尊的身份出现在天尊应该出现的场合。到灵韵出场把芳心带走,我心中只残余了几分看戏的荒诞。芳心或许是被他故人捉弄,但更可能是以爱为谋捉弄着他的故人,我不愿将身上这灵袍再送给他们做定情信物,也不觉得自己是毁约,反正何青沐装不下去弱势自然会来讨要。
    何青沐没来,灵韵先来了,失了部分灵识他状似癫狂,只不由分说地逼问我芳心的去向,他一番找不到人,他走得比来时还利落,不知道怎么涮白了的壳子里又带上了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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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山河殿上又来了新客,我才发觉自己忘了一桩蹊跷。空寂上门三两招便将我钳制,我恍然想起当日为灵韵裁衣时我误过去最重要的东西……我那时忙着为飞升修士的不仁义愤,听到“三人中我利欲最重”这样直白的话,竟然忘了防备这赌局中未露面的第三人。
    想通了这点,我很快将往事对上了号,最初知道何青沐是芳心魔尊时,我探查到他不少旧事,他曾有个佛子的道侣,因不得他常相守径自入魔,我原以为那是一腔痴爱,现在想想,佛子入魔应当只是因为自己要赌输了。
    左右敌不过眼前人,我直言问来人:“尊驾想要什么?”
    “你这人通透,很有意思,”这人理了理衣襟,“我要你把修为给我。”
    他挥了挥手,一道法诀直接打到我灵识上,倒是比灵韵还不顾忌。我忍着痛楚避开没办法出口的话,只想着尽力给赌局中人添些麻烦。我笑着问:“尊驾修炼佛法,倒是比纯粹的魔头行事还直接。不过我也奇怪,你不图那人爱意,竟只要我修为?”
    “他连这些都和你说?我本就不是佛修,佛子的身份不过是灵韵给我的绊子……至于何青沐的爱意,我自然是图的,”空寂眯了眯眼,语带嘲弄,“不过与尊上无关罢了。”
    我弄不清这些上界人到底想做什么,索性指着灵韵的旧诺盼一盼来生,也许因为这个,再见到何青沐,我心中反而更柔和年幼时婆婆的话又在我耳边荡了起来,“若是没有峰主,哪有你这无赖小子一条命在啊”。
    抛去爱恨,我似乎还欠了何青沐一条命。
    空寂对我太过看轻,随意解开了我修为,终究棋差一招。我解开了何青沐的咒枷,借吻把修为渡了过去,心中全是快意……
    雷光渐近,看芳心眼神,我忽而确定这个何青沐分明连零星的记忆都没有,他大约不在操盘,倒真的是颗无辜的棋子。恩仇交织,我累了太久,我蓦然又拾起了初见时的回忆……我至少得告诉他,佛子不是空寂,也定不是出世就疯癫的灵韵……雷光比我想得更快……我开口的时机似乎有些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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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景,”洛河穿着宗门的长老服,云袖宽大,露出她半截腕子,她站在青柳下朝我招手,“这边来,我们该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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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搞小剧场:
    制片阿玉:说吧,你想要什么?
    炮灰陌川:你能让我师姐回剧组吗?
    制片阿玉:不能,预算不够,而且她度假联系不上。
    炮灰陌川:你能改剧本把我心魔弄死吗?
    制片阿玉:不能,配角再不杀青剧组就供不起盒饭了。
    炮灰陌川:那补几个镜头让我多露露脸?
    制片阿玉:不……你别瞪我……给你开整场个人戏,不过不给钱。
    炮灰陌川:我后悔了,你重问一次吧。
    制片阿玉:说吧,你想要什么?
    炮灰陌川:我要找师姐度假,别联系了,葛朗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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