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时候,这个世界都是很烂的。
    施嘉一直都知道。
    只是它有时候也会大发慈悲地让他喘一口气,给他点甜头尝尝,让他惊诧地发现这个世界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但也只是有时候。
    林森郁将两人送去了最近的医院,施嘉的情况其实远没有封跃的重,只是被饿了两天,他身体本就弱,不太能经得住大折腾。
    倒是封跃身上有好几处骨折,再加上大面积的软组织挫伤,脱下衣服皮肤上一片青紫,看着就很吓人。
    医生让他在医院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他的私人助理很快便到了,带着满肚子疑问替他办理了转院手续,发现自家老大神色郁郁,看起来竟有点心灰意冷的。
    他本想说点网上的笑话或是最近的娱乐圈新闻活跃下病房里的气氛,结果躺在病床上的人面无表情地直接将被子拉到鼻子下,目光极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助理只好知情识趣地住了口,一脸想问什么又不敢问的模样。
    “林森郁他们呢?”男人状似无意地问起助理有关那两人的行踪。
    助理一脸茫然,“林森郁,怎么了,莫非他也在这儿吗?”
    他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施嘉离开了,他连面都没见着,封跃见问不出什么东西,心情有点烦躁,他挥挥手,让助理直接出去了。
    那助理在离开病房前看着病床上的男人,神**言又止。
    “封导,你这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小声问道,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他一直都很佩服眼前这个男人,长相英俊,沉默内敛,他是在这个圈子里造梦的人。
    所以他见不得对方这样狼狈的一面。
    不止肩膀和手腕,对方手背上也有许多狰狞的伤口,鲜血淋漓,他在刚见到的时候都有些说不出话,可对方伤得那样严重,却还是什么都不肯对他说。
    他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男人不甚在意地闭上眼,并没有在意他的情绪。
    他的世界曾经让一个人短暂驻足过,那个位置他永远也只肯留给那一个人。
    “没什么。”
    他声音低沉,语气淡淡的。
    只不过事情再一次没有按照他本来的剧本走而已。
    他竭力想不去在意,毕竟他都已经习惯了。
    .
    几天后音乐圈里发生了件大事,林森郁的工作室在网上发表了一则退圈声明。
    他本人甚至都没出面,声明内容称他将在手中的所有工作完成后暂时退出圈子。
    他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这事直接在音乐圈里造成了一场不小的地震,不止那几个和他经常合作的歌手傅雅、屈律深和韩渠深感意外,粉丝和外人也十分不能理解。
    工作室的消息发出没几分钟,直接杀上了热搜第一,网上铺天盖地的全都是相关的讨论和吃瓜,连高原弈的电影《刺客》即将上映的新闻也暂时被这条压在了下面。
    粉丝们完全不能接受,发表动态时哭得泣不成声,疯狂地在微博上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一些性格极端的甚至还开始在网上谩骂和侮辱他。
    因爱生恨是这样容易,只要她们心中的那个神明不如她们意想中的一样,稍稍背离了她们原本的期待与设想,她们曾经的崇拜和热爱就会变成十倍百倍千倍的怒火与憎恶直接投注在他身上。
    爱有时也是一种伤害。
    林森郁虽是圈子里的音乐制作人,但他本人其实也时常出现在电视和综艺节目上,作为明星,他脾气温和谦逊,甚少摆什么巨星架子,才华出众,新人想找他合作,邀他一起上访谈节目他偶尔也会欣然应允,从不推阻,在圈中人缘颇好。
    连不少知晓内情的人也觉得十分惋惜。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声音,这个圈子里原本就有不少人暗自嫉恨他,有个心性小气的男歌手内涵了一句某个专门卖脸的娘娘腔终于走了,乐坛的空气都清新了。
    不过,他随即便删了那句话,也是他怂,没勇气面对林森郁那帮数目庞大的粉丝群,何况那些人目前正处在情绪崩溃的关键时期,于是他便岁月静好地又快速发了张自家宠物狗的照片。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施嘉正在家里收拾书柜,他要离开这里了,并非临时起意。
    他在这座城市待了七八年,人生中最好的一段时间都被留在了这里。
    电视里播放着最近正火的一部民国剧,里面有个小姑娘运气挺不错,现在已经小有名气了。
    对方年纪还小,演技还有些稚嫩,可一双眼睛特别漂亮,像是会说话一般,黑白分明,脉脉含情,回眸一笑的剧照动图被营销号截下来几乎是全网流传。
    施嘉知道,这是宋新耀新带的艺人,他的好友一向都很有本事,不像他,老是倒莫名其妙的霉。
    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高原弈,拍了《刺客》后不知怎的,名气大不如前,像是突然水逆一般,糊得悄无声息。
    也不是没有作过妖,今年夏天上综艺节目时找了个名声不错的流量小生炒腐向cp,对方也很配合,短短时间内吸了不少粉丝,结果直接炒翻车了,被对方的唯粉扒出一张之前和圈子里某大佬关系暧昧的图片,连带着直接扒到了他曾被人包养的黑料。
    那是一则短视频,面目模糊的醉酒男一边搂着他的腰,一边揉着他的胯,嘴里淫猥地叫他小贱逼,少年那张漂亮的脸实在太具有辨识度了,粉丝想否认都不行,简直把他锤得死死的。
    视频放出来的两分钟后网上全炸了,几乎是瞬间便被工作室的公关给压了下来,网上相关的爆料者和转发群众炸号的炸号,被告的被告,可这样反而证实了消息的可靠,粉丝几乎是一晚上便流失了一大批。
    工作室冷处理,让他暂避风头,那三个月完全没敢让他现身,后来借着一些小活动试水,慢慢起来,但总给人一种后继无力的感觉。
    不过他也不需要别人同情,哪怕是现在,他的一个品牌站台活动,也比施嘉拍几部电影的片酬高,只是不比去年而已。
    长相好看人设优秀的男爱豆圈子里从来不缺,同样,前年火爆的路昉今年人气也不怎么样了,下半年一部剧都没接,他们公司今年推了两个选秀男团出来,样貌都挺不错,还找人专门给每个人都设计了讨巧的人设,确定了队内cp格局,目的倒很明确,趁如今腐文化盛行,投其所好,挣钱的态度摆得明明白白。
    这个圈子本就是这样,外面看着觥筹交错,热闹极了,内里却是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一场极尽癫狂的狂欢过后,结局大都是满地狼藉。
    它这样坏,既糟糕又虚伪,惯会踩地捧高,总是雪上加霜,它将所有涉入这个地方的人都染上光怪陆离的色彩,教他们学会这里名利至上资本无敌的规则,彻底变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但每天还是有数不清的人削尖了脑袋也要挤进去,他们站在大屏幕前的舞台上,展示着光鲜亮丽好似蛋糕一样甜蜜美好的自己,为台下数不清的观众唱着跳着演着,将自己最好的青春都付诸消磨在这个巨大而华丽的冰冷世界里,不止是为了票子和路子,偶尔在梦醒时分,也会自嘲着是为了他们心中那点遥不可及的梦想。
    施嘉要带走的东西不多,最重要的那些证件,几身衣服,邱源送过来的那几封粉丝给他写的信,那几部他的表现还算过得去的电影,还有前些年发牢骚的日记本。
    这房子他当年买的仓促,像是离开林森郁后勉强替自己找的一个短暂的容身之所,面积就六十多平,装修和地段倒还行,附近就有大的商场,出行什么的也算方便,价格在常海不算高,应该好脱手。
    他给宋新耀说了,对方答应会替他处理这事,将房子卖了加上拍《花与莺》封跃给的那五百万,够他随便去哪个不起眼的小城市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了,甚至,他愿意的话,还可以回家乡看看,他很久没回去过了,那里是个多山多雾的城市,现在仅剩的印象是空气很好,就是穷了点。
    手机铃声在他丢那一整箱敝帚自珍的影碟时响了起来,他接了,对方是褚敏泽,褚遂香的那位律师兄长。
    “施先生,之前你委托的那件案子已经有结果了,那笔赔偿金......”这位年轻人性格冰冷,讲话时声音也像机器人吐字一般,不疾不徐,带着种金属般的质感。
    施嘉坐在沙发上,头向后靠了靠,对方说的是之前有人在网上造谣他因偷窃被退学和被人包养的事情,实在过去太久了。
    他轻声问道,“褚先生,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吗?”
    对方沉默着,等他继续说下去。
    “到时候帮我捐出去吧。”青年笑着道。
    半晌后,对方迟疑着问,“全部吗?其实那笔钱应该不算什么不义之财,那是你应得的。”
    青年毫不犹豫地将一部曾经在里面打过酱油的脑残偶像剧丢进了装垃圾的箱子里,点点头道,“不用了,帮我捐了吧,随便什么靠谱的公益项目都可以,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笔钱是那几个专门在网上盯着人造谣的家伙的,来路不见得多么干净,他虽然不想去追究当时到底是谁在陷害他,可他也不想要。
    现在他居然也可以说一句他不缺钱,还真是奇迹。
    他弯起眼睛,踢了踢堆在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
    褚敏泽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年轻人,很快便将这事做好了,在手机上给他发了一份文件过来。
    他看了看,回了一句礼貌的谢谢,那边公事公办地回了句不客气。
    晚上他正准备看各地的机票,他还没确定最终的目的地,想着实在决定不了就回老家去,手机铃声又响了,这次却是封跃打过来的。
    对方是来找他谈后天杂志拍摄的事情。
    《花与莺》杀青,后续的宣发也开始提上日程,现在圈子里人人都深谙酒香也怕巷子深的道理。
    哪怕再优秀的作品,没有足够的曝光度和宣传资源,观众们都不会随意买单,反之,只要营销手段跟得上,内容一般的作品反而能很轻松地火起来。
    大量资本开始介入这个圈子后,规则也变得更加简单明了,粗暴直接。
    封跃说完之后有点沉默,等着他的回答。
    施嘉随意地问了句,“者文老师是不是也会去?”
    “嗯,到时候会有你们三人的合照。”封跃答道。
    “我想找他要《说客》的签名,正好今天在家里看见了碟片。”以后说不定就没这种机会了,施嘉拿起那盒影碟心想。
    “我会去的,封导。”青年语气认真而客气,“不过,之后的宣传活动我可能不会再参加了,之前的合同也写明了的,抱歉。”
    封跃喉结滚动,半晌后低声对他道,“我明白。”
    施嘉听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
    等那天真到了封跃所说的那个摄像师的工作室,他才发觉出似乎有哪里不对。
    俞清和者文是主演,封跃是这部电影的导演,一同出现无可厚非,可林森郁为什么也会一同出镜,他就有点疑惑了。
    对方穿着件米白色的风衣外套,跷着腿正大喇喇坐在工作室有点嘈杂的大厅里翻杂志,他头发长长了,挑染成了栗棕色,卷发斜分,露出饱满的额头,看起来漂亮得简直不像话,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样子十分具有迷惑性。
    像只正懒洋洋躺在草坪间晒太阳的孟加拉豹猫,又高傲又美貌。
    施嘉心中纳闷,不自觉走了过去,“诶,你怎么也在?”
    林森郁从杂志中抬起头,一见是他,顿时笑眯眯地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坐自己身边。
    他也没向青年解释前段时间的退圈声明,只坐在椅子上半撑着下巴侧头看着他,“我好歹也是这部电影的配乐。”
    这次的构想是杂志的摄影师曹光先提出的,他似乎对《花与莺》的电影内容很感兴趣,之前还给电影的美指韩贞打了很多次电话,提前确定了摄影主题,他很看重这次的拍摄,只是觉得林森郁这边估计有点难办,因为对方前些天才说了要退圈,态度看起来也十分坚决。
    哪知道试探性地邀请后居然意外地很好说话。
    男人换了条腿重新跷,捉过青年的左手捏在掌心里把玩了一阵,他似乎对他的无名指很感兴趣,因为常年练习乐器指腹带着粗糙的薄茧,触感温热,轻轻地摩挲着青年的指尖。
    这些小动作拿到好朋友身上也显得有点暧昧了,还好这个角落靠墙,位置十分隐蔽,过往没什么人注意到。
    施嘉被他这一通乱摸也有点遭不住,他的眼睛不时往男人脸上瞟,又觉得这样怪不好的,努力想要收回视线。
    人类在看见任何美好的东西都会不自觉欣赏赞叹,简直是刻在基因里的生理反应。
    他的手倒是很想抽出来,只是对方的手劲儿挺大,他扯了半天都扯不出,只好无奈地小声提醒,“这边都有人的,你倒是收敛点啊。”
    “是得找个正经的地方。”男人不知又神游到了哪里,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忽然莫名其妙地来了一句。
    正好工作室的一个小姑娘替他俩送咖啡过来,林森郁随意问了她一句休息室的位置,小姑娘便热情地领着他二人去了,在走廊镜头的右手边,里面有块很大的镜子,头顶的水晶灯十分华丽,照得所有角落都纤毫毕现。
    那女孩儿离开前默默地替他们关上了门,施嘉还在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东西,林森郁却是直接推着青年压在墙壁上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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