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安静萧索,明晃的灯光洒在洁白的地砖上,反射出彻骨的冷意。原本还面带困意的医务人员被120的急救呼声惊醒,他们身体的弧度越过脑子的反应速度,手脚极为利索的把担架上重症昏迷的病人推进了手术室。
    窦昂熙和柏晗日两人一前一后的被送了进去,这下可忙坏了值班的外科医生。晚上的急诊科人手本就不够,这一下来了两位重症,人力顿时捉襟见肘起来。
    他们还没来及申请支援,就被苏源邑一个电话解决了。
    全市最好的专家连夜被请了过来,不仅如此,还自带了一套全新的医疗设备。
    有这么硬的背景,怎么上他们二甲医院来了?有人不解的猜测起两位病患的来历。
    曲露兰也被带去缝伤口了,她一个姑娘家轮番遭遇了棍棒和电击的洗礼,即便身体底子再好也扛不住。药物里带了些麻醉效果,让本就疲惫不堪的她很快沉睡了过去。
    她睡的并不安稳,惊吓过后的情绪尚未退去,把她搅进了连环噩梦中反反复复的折磨。她梦见了一身大火的赵茜哭着在地上打滚,张着血盆大口的柏晗日不断向她逼近,还有满身是血的窦昂熙身体逐渐冰凉。
    她被彻底吓醒了,惊坐起身。
    外面的天光已经放亮,再睁眼已是隔天的中午。她侧目,就见平时忙的连轴转的苏源邑正面带微笑的坐在床头看着她。梦里的那些仿若南柯一梦,变得不真实起来。
    苏源邑见她脸色比昨晚好了很多,柔声问她:“饿了没?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说罢,他把床头柜上的保温饭盒打开,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填满了整个病房。那是苏家刚差人送来的,汤的温度依旧灼人。
    曲露兰顾不上吃饭,朦胧的拽着他袖子问:“哥,窦昂熙他怎么样了?”梦里的反差让她不安,遂一醒来,她就迫不及待开口询问。
    苏源邑不紧不慢的的给她盛了碗参鸡汤,盯着她发白的嘴唇道:“他没事,已经脱离危险了,喝完汤我带你去看他。”
    见他语气不像骗人的,曲露兰吊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幸好,那都是梦。
    她手上的针管还没取下,行动尚不能自理,只能就着苏源邑的手喝汤。她低着头,没有看到她哥阴郁的眼神,还有那端着碗泛白的指骨。
    汤快喝完的间隙,苏源邑半掀着眼皮,突然来了一句:“小兰,你跟窦昂熙分手吧。”
    正在喝汤的曲露兰被他语出惊人不小心呛了一下。她咳的脸都红了,皱着眉惊诧的望着他,“为什么?”她沙哑的问。
    苏源邑给她抽了张纸,忍下心道:“他不适合你。这次要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被人绑架。”他把空碗放回了床头柜,侧着头并不与她对视。
    “我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曲露兰僵着脖子不肯妥协:“我也不会因为这种事就跟他分手的,那我成什么人了?”
    感情的事又不是买菜挑瓜,哪有说分开就分开那么容易。她觉得她表哥今天很奇怪,为什么突然要让他们分手?
    他以前不是一直都支持他们在一起的吗?
    “你就这么喜欢他?”苏源邑探过身,半弯着腰严肃的逼问她道:“即使他欺骗了你,一直在玩弄你的感情,你还要喜欢他吗?”
    曲露兰被他骤然的语气问的愣了愣,身体不由的往后仰了仰,不解的重复着他的话,“什么叫他欺骗了我的感情?”
    “就是他不爱你的意思,他骗了你,他是个顶级大渣男。”苏源邑义愤填膺的说道,表情逼真的很。
    曲露兰:“........”
    窦昂熙哪有他说的那么不好,这人今天脑壳是不是坏了?
    正当兄妹俩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道声音插了进来,“阿邑,棒打鸳鸯可不好。”翁达晞抄着手斜倚在门框上,非常无语的望着里面那人,一语双关道:“她有权知道真相,你不该瞒着她。”
    为了劝阻两小情侣分手,大渣男都被他说出来了,这什么破借口,亏他想的出来。
    撒谎被当场抓包,苏源邑半点不慌。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充当这个恶人好吧......
    他借着空隙,遁到了翁达晞身边。刚才的跋扈劲儿收了个干净,拿手指刮了刮他的侧脸道:“饭吃完了吗?要不要再去睡会儿?”
    昨晚忙到半夜,让他回去他又不肯。医院的公共资源他们不能抢占,只能窝在车里眯了会儿。苏源邑怕他身体吃不消,心疼的不行。
    “告诉她吧。”翁达晞轻声对他说。
    曲露兰被两人的话整懵了,扯着嗓子焦急道:“哥,达晞哥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窦昂熙他怎么了?”她就要起身,手上的针管回血了都没看见。
    苏源邑立马摁住了她,“乱动什么,躺好。”
    “我还躺什么呀,你刚不是还说带我去见他吗,赶紧的。”她把手背托了起来,示意他拔针,又转过头问翁达晞,“达晞哥哥,你刚说我有权知道真相?什么真相啊?”
    饶是曲露兰再呆,她也听出了不对劲。
    苏源邑望着小妹的执拗,深深的呼了口气。他旁敲侧击的问她:“小兰,如果窦昂熙还剩下两年的生命,你还愿意和他在一起吗?”
    “什么意思?”曲露兰心漏跳了一拍,某种不好的预感侵袭了上来。
    苏源邑斟酌了片刻,才迟疑的开口道:“他,得了肌萎缩脊髓侧索硬化症。这种病又叫渐冻症,早期会表现出四肢无力,手握不住筷子,声音沙哑,走路会跌倒的症状。”他望着小妹逐渐煞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珠,瞬间有点说不下去了。
    他一把揽过她的头,抱在自己胸口,“小兰,你还没有很喜欢他对不对?”他带着一丝希冀对她说:“他本就不想连累你,昨晚出了这个事他更是愧疚。现在和他分开,你们彼此都不会太难过。”
    曲露兰不可置信的瞪着眼睛,死死的咬住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不要和他分开,她拼命的摇着头。
    手握不住筷子.......声音沙哑.......
    “我没了餐具,你能喂我吃一口吗?”
    “人类的生命周期是无法打破自然规律的,但我对你的爱,却是没有期限的。”
    “打从第一眼见你,就无法自拔的喜欢上了你。哪怕和你呆在一起什么都不干,我都是开心的。”
    不——
    为什么——
    她的心口快疼死了,被一只巨大的手用力拽紧,无法呼吸。她刚肯定是听错了,他们在骗她,逗她玩儿对不对?
    “哥,一点也不好玩。”泪珠无声的滚落而下,曲露兰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喉咙很痛,她在祈求最后的希望,“你们肯定是骗我的,对不对?一定是这样的,我要去找他当面问清楚。”
    她不知生出哪来一股大力,把苏源邑一下就推开了。毫无痛觉的扯下了手上的针管,不顾飙出的鲜血,披头散发赤着脚就往外跑去。
    门口的翁达晞一把接住了她,抱着她轻声安慰道:“不要跑,不要跑,我带你去。”他捏着她的手腕,尽量让她不流血,“让哥哥帮你先止血,再去找他,好不好?”
    曲露兰根本不听他在说什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现在就要见到窦昂熙,立刻,马上。她挣扎起来像个失心疯,头发凌乱,泪眼婆娑,和往日里大小姐的娇俏模样相去甚远。
    苏源邑怕她伤到翁达晞,赶紧拿过止血胶带,三两下帮她把伤口黏住,拦腰将她抱回了床上。
    “你冷静一点,哥哥知道你一时无法接受,但若让他看到你这样,会更难过。”苏源邑帮她头发丝往后理顺,擦着她眼泪说:“如果你不闹了,我就带你去。”
    许是安慰加震慑起到了效果,她终于对外界有了反应。
    “不闹了,我不闹了。”曲露兰迫不及待的抓着他,死命压着抽噎,“哥,不要让他死,求你了,不要让他死,救救他吧。”
    苏家拥有最好的医疗设备,一定可以救他的,一定可以的。
    “对不起,小兰,哥哥做不到。”
    即使苏家倾尽资源,也只能暂缓他的病症,要想治愈,根本不可能。
    渐冻症在医学上被判定为绝症,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有效治疗这种疾病。病人会从初期病发开始,逐渐变得严重。从四肢肌肉萎缩,影响到正常的生活。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连眼珠都不能转动,最后死于呼吸衰竭。
    这种病多为家族遗传史,但窦家没有一个得过类似的病症。造成他神经元损伤的原因除了自身,也有可能是因为病毒感染。
    他自己瞒得太好,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意外受伤,没有人会发现他身体的异样。
    面对不甚遥远的死亡,窦昂熙是坦然的。他从昏迷中醒来后就知道,一切都瞒不住了,他就要失去他的爱人了。
    此刻,病房里只有他一人,敞开的窗台上有只小鸟停留在那,用尖尖的喙唆食着遗留的食物残渣。他盯着看了很久,不敢出声打扰这个小家伙。可没过多久,鸟就轻盈的飞走了,只留下一抹残影。
    他不禁失落起来,又有些羡慕。
    看,它这么小,却可以不受拘束的遨游天空。再看看自己,人生连三分之一都没走完,躯壳就已经裂开了。
    他的右手肌肉在慢慢萎缩,连拿起粉笔的力道都没有了。他引以为傲的学生们啊........终究是老师先缺席了!
    赵茜,夏洛诚。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自负,或许他们都不会死。还有他心爱的姑娘,也不会因此受伤。
    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那个像太阳光一样的女孩,照亮了他为数不多的阴霾人生。他是何其自私啊,明明知道生命就快走到尽头,还非要去招惹人家。
    她应该恨透他,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
    感情骗子,这辈子都无法让人原谅。
    天知道,他多想牵着她的手走进圣洁的教堂,许诺她不离不弃的将来。
    多想告诉她,这人间的满目繁华,终究抵不过一个你。我所贪恋的尘世,也只唯你一人。
    如果,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他想早点遇见她。
    “窦昂熙。”
    门口有人唤他,那声音犹如黄鹂般乍响在耳边,悦耳清脆,惹人心怡。
    窦昂熙转过脸,就见门口那女子对他灿烂一笑。
    那笑容明媚动人,宛若春风,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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